斑驳树影打在路上的水坑里,如镜水面上略过几道疾行的身影,行动之快,竟像是永夜恶鬼一般,连院里养的大黄狗也没有发现端倪。
“这次要弄哪只猫?如今的情况还会有无常令,实在怪异。”
无常令,名如其名,便是时机一到,阎王难挡。
“别废话”,在最前处疾行的男子低斥道:“国公府守备森严,还有皇家的暗卫驻守,都给我小心着点!”
几人越跑越快,拂过繁茂花树时刮掉艳丽的一片,杳无声息。
“不对!”
为首那人惊呼,忙执起武器置于胸前,浑身紧绷。
风过叶挲,像只鸟羽一般吹向月色最明亮之处。
“大人!快看那人!”
身着夜行衣的几人齐齐抬头看向齐国公府的墙头,只见昏暗夜色下,银鞭凛凛,炳烺生华,站在上面的那人宛若一头被激怒的雪獒。
薛敖磨着牙,恶狠狠道:“你们还真敢来。”
自从上次审过秦东来后,他便知道欲对阿宁不利的另有其人。禁军对这帮拐子抓得紧,难免会有狗急跳墙的,他不放心阿宁,把人送回了齐国公府住着,又在这儿的墙上呆了几天。
几人只露出眼睛,对视一眼后掉头就跑。
临行前主子说过,若是遇到那位辽东世子,只有一个法子应对。
跑!
跑的越快越好。
薛敖眼神一沉,飞身追上去。
他没有抽出腰间的十三雪渠,这东西的声音过大,难免会惊动许多人。不过,这几个人,还用不上十三。
薛敖双手成爪,抓住两人的肩头就狠狠向后一抛,被抓住的人反身用力,拧身用匕首刺向薛敖肘间。
伴随着骨裂的“咔嚓”声,这两人的手腕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软软垂下,薛敖一只手抓住一人头顶,抬脚狠狠踹向另一人。地面被砸的发出闷响,被踹那人重重喘了几口气后便躺在地上,心口处赫然一个陷进去的深坑。
薛敖右手使力,将另一人的头颅拧到眼前,见人口鼻处都是外溢的鲜血,又跳上去追剩下的一人。
刚追过去,便见一身红衣的谢缨提着重黎,身后是项时颂几人,枪尖滴下来的血隐入地面,地上那人软软躺着,生死不知。
“这人没死透,我带回去先审”,谢缨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薛敖,“大半夜不睡觉,有病吧。”
薛敖看他骂完就走,背影极其潇洒,暗暗咬牙。
几个身着朱雀云服的暗卫对视一眼,又默默退回了原位。七皇子叫他们在这守着,只不过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银袍少年攀着树干跳到了墙上坐着,北司的人喊他一同走,他不耐烦地挥手,仰躺在墙头上。
这帮人为什么会盯住了阿宁?一次不行又来一次,冒着被国公府侍卫发现的危险,也要将阿宁偷走。
薛敖皱起眉毛,这事处处透露着蹊跷,他与谢缨都觉得这帮人抓阿宁不是为了略卖,但阿宁又有什么会招惹到这帮人呢?
他想,阿宁生的好看,笑起来好看,骂人的时候好看,哭起来也好看...
“啪!”
清脆的拍击声乍起,几处暗卫偷偷瞥向自言自语的薛敖,心想这辽东世子怕不是刚刚被打了脑子。
薛敖抽了自己一巴掌,告诫自己打住,只怕要弄清楚原因还要看谢缨审的如何。
云淡月浓,皎皎生辉,他就在这里守着。
阿宁,睡得好些。
第36章 惊慌
阿宁醒过来的时候, 橘意正好端着早膳进来,见她眨着一双尚带睡意的眼睛,笑着将人拥在怀里。
“国公夫人说今早燕窝熬的好, 叫姑娘喝一盅。”
阿宁看了看白瓷碗里一片晶亮粘稠, 皱了皱眉。她嘴巴挑, 从小被家里养的又刁又娇, 燕窝一类的补品素来是不进嘴的,只是齐国公夫人一片慈爱之心,阿宁不好辜负。
橘意熟练地往盅里倒了些羊乳和杏仁, 这才端给阿宁。
她小口喝着,问橘意关于穆家的婚事, 国公府作何打算。
“说是退了庚帖, 穆家还带着人过来赔罪, 想寻转圜的余地,只是还没等国公爷和夫人说什么,老国公就摔了茶盏将这一家人撵出去了。”
橘意接着道:“老国公说,孙家的女儿比儿子值钱, 便是养在闺中一辈子也不怕,还叫几位少爷发誓说要看顾几位姑娘。尤其还提到姑娘,说您身子弱但性子赤诚,要孙家真的将人放在心上照顾。”
闻言阿宁笑了笑, 她外祖一向疼爱她, 虽是脾气暴躁了些,但看人看事却厉害得很。
巳时刚过, 阿宁与国公夫人报备后便带着人出了府, 陆家商线刚有起色,有些事她必须得去看着。
甫一进茶楼, 小二便跑过来告诉阿宁,说是那位世子爷一大早就来了这儿,茶都灌了好几壶。
阿宁一怔,猜这人怕不是有什么要事,一进雅室,就看薛敖自来熟地招呼她坐下。
“你今日怎的来这般早?”
薛敖见阿宁一张小脸粉嫩剔透,想是昨夜睡得好,心下高兴了几分。
他伸手在怀里掏了片刻,又好像没找到,只与阿宁讲他昨夜抓了几个拐子,没提这几人是冲着阿宁来的。
不必叫她害怕。
阿宁觉得衣领下有点痒,耸了耸肩膀道:“也不知那帮被拐走的人现在在哪里?”
“泽州”,薛敖压低声音,“禁军查到,这帮人最后都被卖到了泽州。”
阿宁喝茶的动作顿停,竟然是泽州,中州五社最为富庶之地,也是离上京最近的一处。
薛敖凑首,盯着阿宁明润的眸子,“阿宁,你一定要小心。”
见人点头应下,他才将怀中那红艳艳的花拿了出来,兴冲冲道:“阿宁,你看这是木棉花,我们辽东没有这种东西,好看吗?”
虽是已经过了木棉花的花期,但是不知道薛敖如何办到的,竟叫这株花鲜艳盎然。
阿宁身后的橘意脸色大变。
她一把将阿宁掩在怀中,急急出声:“世子,快将这东西扔了,我们姑娘会起花藓!”
薛敖猛地将一捧扔向窗外,手足无措地站在阿宁身侧,见橘意查看阿宁露在外面的肌肤,羊奶般的后颈上一片泛红。
“阿宁,我...”
橘意喊人拿来谢缨上次送的药膏,细细地将外面发红的肌肤涂抹,万幸薛敖只拿了一点,没有什么大碍。
阿宁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倒是薛敖,眼睛发直地看着阿宁后颈,见状她安慰道:“没事,这么一点没什么感觉的。”
薛敖还是那副做错事的无助样子,听阿宁出言宽慰正要开口,却被小姑娘打断。
“薛子易,真的没事,你别这样。”
薛敖一开口,阿宁就知道这人要说些什么。
她从小身子不好,同龄人喜欢玩的东西阿宁都碰不得,可就是这么难养的一个小姑娘,是被薛敖背在背上、抱在怀里哄大的。
阿宁是养在深闺的娇女,薛敖是鲜衣怒马的骄子。他们就像是辽东入冬后江面上的薄冰与冰面下肆意游动的鱼。鱼为了冲破冰面,日日徘徊,被渔民捕捉到也不在乎,他只是渴望冰下的亲密与冰上的日光。
状若普通的干系,却是彼此的障缘,只要有薛敖的地方,不管多难,他总是会护着阿宁。
他见不得小姑娘难过。
“对不住”,薛敖喉结滚动,见那泛红的花藓渐渐消失,才看向阿宁温软鲜妍的脸,“我不知道...”
阿宁给他添了一杯茶,笑道:“我也与你一样,但是这花确实开得美丽。”
她有意打趣,“可惜你把它扔掉了,否则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薛敖垂下脑袋,留给阿宁一个头顶。他马尾高高竖起,明明年少意气的好年纪,却显得整个人丧气极了。
阿宁忍住摸一摸的冲动,正要开口却听薛敖道:“这是第一次,我不知关于你的事情。”
她连癸水都是他第一个发现的,怎么会对这种关乎性命的事一概不知。
薛敖抬起头,清亮的茶汤里倒映着他欺霜赛雪的脸,少年恳切的眼睛里装的都是那个两小无猜的姑娘。
“所以,你要去渝州,我也是不知道的。”
阿宁失言,她没打算瞒着薛敖,只是父母不日便要抵至上京,她不想叫薛敖多想。
半晌,阿宁叹了口气,“爹爹就要来了,陆家的生意可以交还到他手上,我是要去渝州看一看的。薛子易,我不是想要故意瞒着你。”
见她这般说,薛敖眼角骤然上挑,满脸都是欢欣,“意思就是你还回来?”
被人这样看着,阿宁忽然觉得薛敖像是又长开了一点,就像此刻溢于言表的明媚,实在是让她喜欢的很。
“嗯”,阿宁点头,笑道:“送哥哥过去后我便回来。”
“薛子易,你开心一点了吗?”
薛敖从来不知,自己也会为楼下小贩与孩童的欢笑声陶然。
他明目张胆地在这春光里沸腾着,心中的波涛汇聚成静谧潺潺,流向对面不知情的姑娘。
...
回国公府的路上,阿宁想起薛敖走时欢快的样子,暗暗发笑。
这人如今在禁军里,虽是来找她的时间少了许多,但每次见到她还是像讨要骨头的大狗一样,摇头晃尾的,叫人想要摸一摸他毛绒绒的头顶。
阿宁不知道,她心里这头温良可爱的大狗,却是要提着岑苏苏的提花贪墨刀去寻上京的木棉花树去。
从茶楼到国公府,要经过两条街与一个巷子,在甘露街的时候,车夫猛地“吁”声停马,险些将阿宁甩了出去。
橘意扶好阿宁,斥声问道:“怎么了?”
“表姑娘,前方有人在争执,小的担心惊了马,不好过去。”
闻言阿宁掀帘望去,见是一个布衣女子在与一个彪汉在争吵,地上还有散落的瓜果,阿宁皱眉,叫车夫等上一会。
少顷,这边声音还不停歇,阿宁喊他换另一条路回去。与甘露街不同的是,这是在北司管辖范围内,可现在要换的秋水巷却是归属于南衙。
秋水巷的人流不似甘露街那般多,马车驶在其中也算畅通。
只是阿宁在车轮的“骨碌”声中,好像听到了女孩的哭声,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清晰地传进阿宁的耳朵里。
“救命!这里有拐子!”
阿宁心下一惊,正要掀帘一探究竟时,却见帘子从外面被紧密拉下。
“姑娘别动,属下去看看。”
是七皇子留下来的暗卫。
今日其余几人有旁的任务,只剩他守着阿宁,本想着光天化日不会有碍,没曾想竟遇到略卖的事。
阿宁在车上等着,回想起甘露街上争执的布衣女子与彪汉,北司的人一向蛮横,很少见有百姓当街起争执的,而这秋水巷一向人少,却有拐子在这里抓人...
阿宁眼神一凝,正要喊车夫快走的时候,却听车外兵器相撞,暗卫大喊:“姑娘快走!”
车夫用力挥下马鞭,拉着阿宁在并不平坦的小道上疾行了起来。车内橘意紧紧抓着阿宁的手,护着她不叫碰到车壁。
暗卫咬牙暗骂自己大意,眼前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分明就是个头不大、极擅口技的男人!
这人一对弯刀使得诡异,像是大凉的金赊刀法,步伐飘忽,直奔命门,竟能与他打的不相上下。他趁人不备扯下腰间的响箭,朝上陡然放出。
阿宁被这马车晃的头晕,靠在橘意的肩上也不言语,任由经验老道的车夫将马车驾的几近飞起。
少顷,车子骤停,周遭尽是盔甲与兵戈的摩擦与撞击声。
“车上何人?为何在巷道内疾行!”
车夫见此大喜,忙道自己是齐国公府家的。
阿宁掀开门帘,见门外是几个身着狸虎青云服的守卫,腰间齐齐挂着黑铁令牌。
是南衙的人。
阿宁言明情况,说身后有拐子,她的侍卫正在与其搏斗。闻此几位南衙卫对视一眼,派出几人前去查探,又看了阿宁马车内只有她主仆二人,“嗯”了一声。
为首那人跳下来,朝阿宁道:“我等护姑娘回国公府。”
阿宁点头,转而又像是惊慌失措一般,怯声道:“多谢大人。”
她生得娇弱,又做足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怪我家兄长说要将肉铺里顶好的羊肉留给南衙,原来是大人们克己奉公,值得这般对待。”
那南衙卫怔了一下,皱眉回道:“嗯,天色不早,还请快些动身吧。”
阿宁握紧手心里谢缨留给她的棠花簪,小声告诉橘意一会跳车的时候不要同她在一处逃。
薛敖早就与她说过,南衙新上位的副都指挥使,那位极受帝宠的五皇子,沾不得一点羊膻,便是闻到都不行,怎会任由属下在营中食用。
从一开始的布衣女子,到那个小孩,再到眼下车外的南衙卫,都是给她设的圈套,为的就是叫她一步一步跟着这帮人、毫无反抗的走!
到底是什么人,会为了抓她这般大费周章?
橘意手心里都是汗,听阿宁这般说,蓦然发觉车外已没有车夫驾马的声音,她看着阿宁,心中决意死都要护着她。
不知何时车厢内都是一股淡淡的熏木香味,这香气足以叫她二人昏昏欲睡,阿宁用簪尖刺破手心保持清醒,又摇醒橘意,冲着她摇了摇头。
橘意眼里都是泪,抱着阿宁欲要跳车,却见阿宁将她推下车,继而猛地扑向前方帘外。
车外风景陡然变换,车夫已不见踪影,驾车的是之前那位回话的男子。
阿宁手中的棠花簪狠狠扎向他的脖颈,那人也是没有料到本应昏倒的小姑娘会猛然暴起,一时之间没躲开,竟被她用簪子扎透了颈下三分处。
他捂着伤口掉下车,见阿宁白着脸驾车朝前跑,又被突然出现的其他人用浸了药的帕子捂住口鼻,软软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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