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低下身抓住阿宁的肩头,正感叹她身体单薄的时候,却见那弱猫一般的姑娘将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她颞颥之上。
“咣”——她眼前一红,倒地之前看清了跌落在地上的玩意。
一只形状可爱的香炉。
“老五!”
剩下那人目眦欲裂,急急跑了过来,探清女人几近没有的鼻息后,死死盯着浑身颤抖的阿宁。
他扬起匕首,双目赤红地朝着阿宁扎了过去!
遽然剑声嗡鸣,便是上空的雷声也盖不过这清越的呼啸。
黑衣肃立,玄剑如斗,适才那位剑客提着剑站在阿宁身前。
阿宁眨了眨眼,是沈要歧。
“你是...”,剩下那人捂着震痛的手臂,看清楚沈要歧手中巨大的纯钧剑,脸色大变,“你是腰下剑!”
他往后退了两步,恨恨道:“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们...”
白光一闪,剑气波动,滔绝吞云。
那人张大嘴巴倒在地上,脖颈涌出来的血混在雨水里,转眼又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沈要歧漠然道:“阁下死于多嘴多舌。”
他回身往下看去,瞳孔兀地变大,惊道:“陆姑娘!”
...
如雪是上京往泽州处驿站驿长的独女,生的清秀娇美,又家世尚可,是附近乡里小伙子们最想娶的姑娘。
她眼光高,看不上来求亲的人,只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安度一生。
她爹要她说的详细些,如雪掰着手指头数道:“相貌堂堂,武功盖世,性子明朗,守节自重。”
老驿长笑骂:“你这怕不是要找个皇子。”
如雪撇了撇嘴,从驿站鼓楼往外走,嘴里嘟囔着,说我一定要找个盖世英雄给你看看。
或许是老天听到她的决心,如雪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抬起头时,蓦然失语。
剑眉星目,明亮张扬,一身银袍在日光下濯尽所有的阴霾,只剩澄澈与意气。
如雪想揪住她爹,谁说必须得是皇子,他就可以。
少年看了她一眼,抬脚走入,不一会就见她爹毕恭毕敬地将人迎进了最好的左厢房,还郑重地告诫她不可招惹这位大人。
如雪嘴上乖巧答应着,心里却活络起来。
少女心思总是叫人难以捉摸的,便是驿长也没有料到,自己素来乖巧的女儿竟会半夜偷偷摸进薛敖的房间。
其实如雪没有别的打算,只是薛敖昼伏夜出,她找不到人,就亲手准备了些糕点在他房间里等着他。但薛敖是什么人,这些年来能让他另眼相待的也就是那个陪他长大的小姑娘,旁的他怕是看都懒得看。
薛敖把人扔了出来,如雪垂头丧气地被驿长撵回家闭门思过。
薛敖第二日又是一大早便出了门,临走前将左厢房的钥匙放到了驿长的桌子上,说他晚些时候回来再拿,驿长自然满口答应。
已经过了三日,究竟在哪?
薛敖眼睛熬的遍布血丝,攥紧十三在官道上兜巡,他并不知道,在他刚离开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一男一女进了驿站。
见二人如此狼狈,驿长心生疑惑,却又见沈要歧腰间别着长剑,手上拿着皇室的令牌。
驿长哆嗦着手将一串钥匙递到沈要歧手中,余光瞥了一眼被他揽着的阿宁,暗惊这姑娘竟生的如此殊色,又被沈要歧冷冷看了一眼,低下头告诉二人往哪里走。
沈要歧感受到阿宁浑身发烫,心道不妙。阿宁身子弱他在辽东时便知道,昨夜被大雨浇透,只怕此时正在发热,他暗道一声失礼,将人拦腰抱起。
阿宁烧的有些糊涂,嘤咛着什么沈要歧听不清,他急着去找大夫,可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他捅了捅驿长指的房门,未果,转头将钥匙插向隔壁房门,见门被打开,嘟囔了句“奇怪”又抱着阿宁匆匆而入。
“陆姑娘,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沈要歧将棉被盖在阿宁身上,急道:“你不要怕,我在此处设了机关,不会有人过来的。”
阿宁觉得眼前发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鼻翼间都是被子被阳光晒过的气息。
竟是少有的安心。
阿宁“哎”了一声,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恍然间好像看到了那只许久未见的大雪獒。
大狗舔了舔阿宁的脸,阿宁不耐烦的翻过来身,将烧的微红的脸埋在被褥里。
“烦人。”
薛敖一进驿站就没找到驿长,想起钥匙还在他那里就坐在门口的长廊上等着。他皱着眉,眸中的戾气要将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他找到一台空马车和树林中丧命的一男一女,浑身发颤地搜遍周边,发现没有阿宁后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再找不到阿宁,他就不能在这里等着拦人,需得跑去泽州才好...
思索间,屋内传来女人的嘤咛声,薛敖脸色一变,怒火从脚底烧到头顶。
那驿长的女儿竟还敢再来?!
薛敖一脚踹开房门,果不其然,塌上鼓起一个小包。薛敖几步迈过去,却不知绊到什么东西,头顶骤然射过来几只短箭。
薛敖当机立断的跳上床,见那箭羽齐刷刷地倒在地上,按住被褥下露出来的脑袋。
他恶狠狠道:“你找死。”
阿宁只觉得那大雪獒颇为恼人,一会舔她,一会又坐在她身上。
薛敖见人在手底下挣扎,但是没有什么用,少顷身下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声。
薛敖如遭电击。
阿宁哭了起来,被褥间的青梨子香搅乱了薛敖,他喉咙像是被这香气哽住一般,低垂的长睫掩住眼底声色。
小姑娘喘着气,撒娇般呢喃:“好沉呀。”
第38章 喜欢
昨夜下过雨, 潮湿的风顺着窗棂吹了进来,混着一点春泥青草的味道,瘙痒了薛敖的鼻尖。
他没敢再动作, 过了几息才不敢置信地张口。
“阿宁?”
阿宁烧的迷迷糊糊, 嘴里还在哭嚷着:“别压我、别压我。”
薛敖连忙撑起上身, 见小姑娘费力地转过头, 露出一张哭的湿漉漉的脸。
像是被蹂在手中的海棠。
水光潋滟。
阿宁恍惚间见到一片银光,以为是薛敖将那头大雪獒撵走了。她双手掩在衣袖下,只露出小巧的手指抓着枕头, 粉润的指尖曲起招架不住的弧度。想要朝人笑一笑,便扬起勾心动魄的眼尾。
“薛子易真厉害”, 她眼尾红润, 乖顺的要命, “最喜欢你。”
窗子遽然被吹开,连着床幔也受到波及,轻飘飘地打在薛敖潮红的眼角。
“你再说一遍。”
薛敖死死盯着阿宁,见她闭着眼睛抿嘴, 又像是不舒服般假哭了两声,侧过脸去蹭被褥,露出一小节雪白纤细的颈子。
送至嘴边。
他看的目不转睛,蓦地, 咽了咽口水。
小姑娘似是不舒服, 娇气地“嗯”了一声。
“喜欢..薛子易。”
薛敖眉眼都像是被阿宁身上的红晕染了一般,仓皇站起身。
椅子轰然被拖拽地倒在地上, 身下热流汇聚一处。
他握紧拳头, 像是自惭形秽一般,不敢再看那活色生香的姑娘。
厉不厉害不知道, 但是要薛敖的命,足矣。
他想亲亲阿宁,但到底是不舍得欺负她,只把一只刚编出来、还带着露汽的草蝴蝶放在阿宁枕边。
“等你醒过来,问个清楚。”
薛敖揉着头发,有些语无伦次,“...这次才不会放过你。”
上次醉酒,她说他乖,这次又说最喜欢他。
薛敖磨牙,深觉得阿宁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不对!
薛敖伸手摸了摸阿宁的额头,眼中欲色一干二净。
怎的才发现,阿宁明明在发热。
“冷...”
薛敖额头都冒了一层汗,他来不及想阿宁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三下五除二地就要脱掉外衫。
“诶?这门怎么开了?”
门外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薛敖顿住,拾起十三护在床前。
沈要歧还记得自己在房间里布下的机关,见门开着倒不担心阿宁的安危,苍南剑派的燕尾箭也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来。
“陆姑娘,在下买到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躲避暗器的姿态。
沈要岐弓着腰进来了。
他看见站在床前宽衣解带怒目而视的薛敖,以为走错了房间。
沈要岐撅着腚出去了。
薛敖黑着脸:“进来!”
等沈要歧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后,薛敖几乎将椅把捏碎。
就差一点,他的小姑娘就要被带走。
“我昨夜在密林中见到陆姑娘时,她的手上都是伤,明明就是吓坏了的模样,却还告诉我其余的人被关在哪里,叫我快些去通知官府来救人。我在辽东与陆姑娘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那时她就是一个不谙世事、善良娇弱的姑娘,但炸山那日后,属实教我忍不住狠狠唾弃之前的自己。”
见薛敖沉思,他继续道:“我自剑派长大,以往总以为女子生来柔弱,便是要好好爱护,却忘了男女之分,比不过心中所向。女子生来就要比男子艰难许多,却总能脚下荆棘、头顶春棠,譬如那位练刀的岑苏苏,譬如心怀大义的陆姑娘。”
“世子,你能来上京找她很好”,沈要歧笑道:“我之前未与你说过,陆姑娘很好,你需得在意,放在心上珍惜,莫要错过。”
薛敖点头,心中附和,他的阿宁本就是这世间最好的。
能有她,再欢喜不过。
只是,薛敖想起沈要歧所说阿宁手上的伤,眸中怒火亮的惊人。
“为民,我要他们死;为阿宁,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见他这般凶狠的样子,沈要歧倒是笑了。
蛮野而生的獒本就是极凶之物,能指望着他们仁善到哪去呢?
薛敖暗忖,走到窗边吹了一声响哨,将写着“挂月瀑”的纸条系于鸽子腿部,看它飞向北司。
沈要歧去熬药了,他守着失而复得的阿宁。
他望着前方远山上飞过的对燕,许久才回神。
“薛子易。”
薛敖停住,继而同手同脚的回身,俊朗的脸上一片惊喜。
小姑娘支起身,眉间微蹙、唇色发白,指上掐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草蝴蝶。
“刚才的人,是你吗?”
少年脸上轰然绯红。
...
巴掌大的窗口透进来一簇白光,照在男子血肉模糊的肚子上,他费力喘息着,黑红的血顺着残缺的腿滴了下来。
啪嗒——
溅到谢缨的长靴上,项时颂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这血色红,还是谢缨的红衣更艳一些。
“你是最后一个。”
谢缨走进男子,无波无澜的说着,那张昳丽俊俏的脸在男子看来却是修罗恶鬼一般可怖。
男子口齿不清地挣扎着,眼中浑浊掩盖不住他的惊恐。
谢缨懒慢的看着他笑,“我的意思是,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不是最后一个能开口的。”
短短三天,谢缨不眠不休地把抓到的拐子审了个遍。
其中不乏又硬骨头的,谢缨叫人生生抽了他们的腿骨与手骨,扭曲而死。剩下那些嘴不是很硬的,被北司大狱的刑罚吓破了胆子,刚想招供时,谢缨却不想再听了,只叫手下人豁开这些人的肚子,看看里面的心肠是什么颜色。
北司大狱从来没有这么惨烈的热闹过,项时颂整整吐了三天,现在一看到谢缨跟他笑就浑身都疼。
审到最后,几十人里就剩下这个薛敖提溜回来的矮小男人。
这人被拎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气了,不知谢缨哪里搞得法子硬生生叫男子挺了这许多日子。
却不晓得他后不后悔没有早早就死了。
“他们都不知道的”,谢缨捻了捻盆中的辣椒水,“只有你知道。”
“所以我叫他们先下去等你。”
谢缨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用沾了水的手,轻柔抚摸他烂掉的肚子,“最后问你一遍,她在哪里?”
“啊!”
项时颂捂住耳朵。
“我说...我说!”
他嘴里都是血沫,眼珠几乎爆出,撕心裂肺地喊着:“在城郊...里..”
谢缨听不清,侧过头听他言语。
矮小男人像是终于解脱一般,费力道:“城郊..五十里外..”
他说着,又想死前看一眼折磨自己的人是谁,做了鬼也好讨债,却在看清那一小簇日光照耀下的谢缨时浑身一颤。
那双潋滟生姿的眸子,琥珀与黑色交杂,像是上等的琉璃珠子,振振蝶翼重叠起来一般。
男人骤然睁大眼睛,嘴里一扇一合,“你是重...”
“唔!”
话音未落,他像只渴死的鱼一般瞪大双眼,垂下了头。
“死的开心点”,谢缨甩了甩湿红的手,厌恶道:“倒是长了一对好招子。”
他回过神,用那只艳丽至极的手指着项时颂。
“传令下去,城郊五十里,北司神机全体出动。兵武先行,驾帖后至,此次务必一网打尽!”
湛青的官道上,岑苏苏嘴里叼着根青草,手脚不自然地左右乱放。她跟在谢缨身后,抓耳挠腮地想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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