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输出的文字被黎哩逐一删掉,事发突然,黎哩看了眼肩上背着的相机包。
好在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之后就剩下修图的项目。
思虑再三,直至乡村巴士到来,黎哩投币上车,巴士车内空的只有她一个人,司机热情到拉着黎哩聊天。
“你不是玉溪人吧?”
“毕业了吗?”
“一个人出来玩到底还是不完全,小丫头以后可以和朋友家人再来。”
“我们这儿……”
“……”
“……”
司机用着本地的方言和黎哩聊天,黎哩听着一知半解,连蒙带猜地回答他的话。
后面司机大概是觉得黎哩性子孤僻不想回答他的话,他也不再多言,车内渐渐恢复成冷清。
车里安静,里面的凉气很足,黎哩直接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冻得很冰,她静默了会儿,悄无声息地从包里翻出将防晒罩衫穿上后才继续给温嫦编辑致歉信。
也许是道路空阔,乡村巴士沿路一路畅通无阻,没一会儿黎哩便到了酒店。
她来玉溪时匆忙,没做攻略,没找旅游搭子,行李箱里没装准备什么东西出来,走的时候也就这么拎着一只箱子离开。
她在网上购入最近一班次机票,从晴朗多云的玉溪一秒迈入阴雨的汀南。
黎哩从飞机上下来时已经是凌晨时间了。
手机上景芸芸给她打了通电话过来,她好像还在生气,总之,还是在用着一种威严疏离的语气和黎哩交流:“到汀南了?”
黎哩刚叫了网约车,她拖着行李寻找机场出口方向,“嗯”了一声,“刚下飞机。”
“你爸来接你了?”
“没,”汀南的机场建设很绕,黎哩跟着路标找到离家比较近的南广场出站口,门外路灯照耀下还是漆黑一团,她眨了眨眼睛,其实她没告诉黎骆言她的班次,家里现在那么忙,她完全可以打车回去。但夜里无端地不想让景芸芸担心,她回答:“爸爸今天跑医院累到了,我刚叫了网约车,等明天再去医院看望奶奶。”
不知道是不是出站的时候信号不好,耳机里景芸芸的声音断掉许久,一直露出白花花的噪音声,黎哩愣了很久,迟疑:“妈妈?可以听到吗?”
景芸芸淡漠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下一瞬,她反问黎哩:“吃过没?”
冷漠以外的关心。
早上黎哩有目的性地出门,为了赶那趟最早的进村巴士,她在隔壁便利店里买了块三明治垫肚子。接到奶奶住院的消息后离开得也很匆忙,没想起来去吃饭,但是也没什么胃口,所以耽搁下来。黎哩叫的网约车还没到,她站定在等待区域,被突然吹来的阴风吹得拢紧衣服:“吃了飞机餐。”
算是晚午饭了。
“等下回去让你爸给你做饭。”景芸芸定音交代。
在飞机上下来有些晕,黎哩这会儿也没什么食欲,她先应下来,“好。”
汀南空气里带着潮湿,风雨欲来的恐慌好像将人层层叠叠地包裹住,黎哩看着远处开着前灯飞驰而来的轿车,她问:“奶奶住医院了你回来吗?”
不出意外的,景芸芸态度变得更加生硬冷漠了。不知道是不是还生着黎哩的气,只停顿了片刻,她便开口:“你跟你爸爸在家好好照顾奶奶吧,我最近工作忙,等过几天忙完再回去看望奶奶。”
总之,家里人都在这座城市,总不至于没人照顾老人。
“哦,好的。”黎哩只好点头应下。
天色很黑,黎哩以前学素描的时候用眼过度,线条虚实远近,每到晚上眼睛都会有点儿散光,发出酸涩肿胀的泪意。
车灯和路灯晃着眼睛,她揉着眼前的不适,下一瞬便听见景芸芸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挂了。”
“回去早点睡。”景芸芸话里没什么语调地又说。
像往常一样,古板生硬的语调,像个严厉的教导主任。
不,比起往常,她语气里更多了些疏离与冷。
她还在生气黎哩私自修改志愿。
黎哩握着手机,电话挂断之前温声说:“好,我知道了,妈妈也早点睡。”
机场位置稍偏,等黎哩到家已经是五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深夜两点的光景,黎家别墅里面漆黑一片,连盏走道灯都没打开。玄关处静静地摆放着三双鞋拖,黎哩视线顿住,默默换上家居鞋,把出行的行李运回房间。
强迫症性格使然,黎哩定好闹钟,这个夜晚的睡眠时间很短。
夜里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下过一场雨,清早雨雾里的湿气很重。天色是雾蒙蒙地亮,黎哩起身打车前往奶奶住的市人医。
昨日黎冰冰陪床做的看护,同为孙儿辈,黎哩一早便也接到通知赶过来。
医院区闹市喧嚣,早餐店门口挤满了人在排队等餐。轿车被堵在外面进不来,小巧的电动车倒像是耗子一样蹿前窜后,门口水泥地板上一片潮湿的泥泞。黎哩低下头看着脏掉的小皮鞋,皱着眉排在长龙后,按照黎冰冰列出来的清单给她们买早餐。
这是条热闹的巷子,看着不仅有来探病的人,还有很多居住在这儿的年轻人买早餐赶着上班。
泥泞的道路上拥挤,耳边是小贩的叫唤声和电动车长长的、刺耳的鸣笛音。
黎哩刚从静谧的玉溪回来,初次接触到这种拥挤吵闹的生活,适应感像坏掉的轮胎一样难以向前推行。
她小心地用两只手抱着满满一大袋的牛皮纸袋,好怕手指拿捏不住它,刚刚采买的新鲜食物会掉在脏兮兮的地上。
前方一阵巨长电动车鸣笛音,黎哩抬头远远看着一条小道上涌过来一个骑车的市民,在嘈杂的行人区车速也没有慢下来。她脑袋懵了下,随着前方的路人一起更往路边靠近。
咒骂声伴随着呼吸停滞一起抵达,黎哩听见前面的大哥指着飞驰而去的电动车激动得吼起来:“骑得什泥鬼东咋,眼睛瞎得咯?赶着剋投胎泥小次佬。”
心脏处好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黎哩看见灰色运动裤上飞溅而起的大片泥点心头一紧,呼吸在那一瞬变得好困难,她好想丢掉一切加入前方。
鸣笛的电动车瞬间无影,喧闹嘈杂的街市里,黎哩找了个空阔地儿从包里翻出湿巾擦拭许久,灰褐色的泥点像印在裤子上似的,泥泞面积越变越大。
闹区里黎哩耳边倏地听到一声熟悉的嗤笑声,像粉笔蹭在黑板上发出的刺啦声一样讨厌,刺耳无比噪音割破空气,对面来的人阴阳怪气地说:“才几天没见而已,你现在这么丢人?”
她语调里是藏掩不住的开心。
第23章 雨水
【23】
江南巷, 烟雨沉沉。
那道刺耳的声音越发地近了,比全是潮湿泥巴的水泥地板还要让人心烦,赵雨蔓手里撑着精致的小雨伞,伞页下是双傲慢讽刺的脸:“前几天都不在玉溪, 这是出去躲我啊?”
黎哩面不改地起身, 弄脏的纸巾被丢入距手边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她脸色很平静, 琥珀色的瞳孔在阴雨天里显得雾蒙蒙,像隔着幕布一样多了几分疏离。只几秒, 静谧的视线像风雨欲来的暴风雨, 黎哩的语气很缓慢, 她不解地开口:“躲你什么?”
主干道的柏油路面上潮湿清爽,黎哩抬脚,从泥泞的小道迈入大道上,在经过赵雨蔓身边时,她倏地停下,温声细语地说:“你是指你的那些恐吓威胁短信?”
从那杯倒掉的咖啡液开始, 赵雨蔓好像疯掉,她不知道从哪儿搞来黎哩的电话号码, 一直狂轰乱炸给她发来消息。
再猖狂嚣张的人, 也总会被制裁。
阴沉的天色发出微弱的光,过度潮湿的空气让人很不舒服,黎哩眉头皱了下, 想到这些天总收到一个号码发来的短信和彩信。一些血.腥.暴.力图片, 一些威胁恐吓来的照片, 语调没什么起伏, “随你,但我也会保留好证据维护自我权益。”
赵雨蔓的眼底好像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呼吸在此刻变重,她握着雨伞的手指攥紧,黎哩初次的高傲模样仍旧历历在目,她咬着牙:“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不就靠着宋驭驰才敢这么嚣张,没有他的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空气里的湿感很重,和昨天见过的晴朗天气比起来,她好像更怀念昨日。
黎哩抬眼,浓密的睫毛轻扇,她唇角轻扯,“你错了,我想做什么从来都是因为我想。”
黎哩做所有事情的底气,从来都不是因为宋驭驰。
她不是不知道那杯咖啡泼下去的结果是什么,也不是不知道赵雨蔓的心理上会发生怎样变化。
尽管还不能掌握生活的全部,但至少她可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她早做好了承接一切事情的准备,好的坏的,都甘之如饴。
她的底气来源于这儿。
事分利益缓重,人活着始终是为心中那股气,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是这些,赵雨蔓好像不明白。她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里,骨子里的恶因子藏不住,最会那套捧高踩低的生存法则。
手机在兜里接连传来几声短暂的震动,好像是什么催促的符咒。黎哩别开眼,“如果你想继续玩的话,随你。”
-
医院门口这会儿全是早起探病看病的人,长廊里,大厅里,电梯口全是吵闹,黎哩以前跟在景芸芸身后,对医院布局熟悉,黎哩拎着早餐轻车熟路地绕去住院区。
黎哩刚抵达住院区,远远看见站在大厅门口的黎冰冰,她手机举在耳边,似乎是在给谁打电话。黎哩刚有这个想法,下一瞬,兜里的手机传来电话音。黎冰冰听见音效,视线循着声音望去,她挂断电话朝黎哩走过来,“买个早饭也要那么久。”
视线掠过黎哩被污水打湿的裤子上,她皱着眉,满脸的幽怨朝黎哩伸手接过那一袋子早餐,“你不是早就出门了吗?”
黎冰冰比黎哩大一个月,按理说黎哩应该叫她姐姐。
但由于两人从小就不对付的缘,姐姐不像姐姐那样有责任心,妹妹也不像个好妹妹,她们从来都指名道姓地喊对方。
更准确地说,她们是对手。
从小就是长辈们攀比的核心。
东西被黎冰冰拿走,黎哩手上顿然一空,她活动了两下僵掉的胳膊。
黎冰冰指定要吃的早餐店铺生意常年很好,许是近些年网络发达,一些探店博主又在网上再次分享了这家店的测评,本就热销的店铺随着流量的崛起变得更加忙碌。
光是排队就要占据掉很久时间,又逢早餐高峰期,只会耗时很久。
黎哩身上很脏,思绪也变得非常沉重,她不清楚奶奶的病房在哪一间,抬脚跟在黎冰冰的身后越过大楼的玻璃门道。
她反问:“你不是知道那家生意好?”
黎冰冰瞥她,好像被她的话哽住,一时语窒:“那我哪里知道你会这么慢!”
电梯门口已经挤上一堆人在排队,两边的电梯都在从上往下地运作着,缓慢向下移动。时逢假期,又是早上工作高峰期,黎哩和黎冰冰一起在下面等了很久才抵达住院部8楼。医生带着护士一起,这会儿正在查房,为首的一位医生出来时看见黎哩,推推眼镜和蔼地叫住她,“小礼,好久没见你来医院了。”
“你妈妈去京市出差,你怎么跑到住院部这里啦?”话音顿住,张医生猜说:“家里是有人住院了?”
“……”
“你这衣服上什么情况?”
“……”
以前黎骆言工作忙来不及接黎哩放学的时候,她都独自坐公交来景芸芸任职的医院,小时候没少在家属区那儿完成作业,所以景芸芸的同事大多是认识她的。
黎哩每次来医院,几乎都能碰上张医生,她那儿有什么吃的也会大方分享出来,黎哩对这位医生阿姨观感很好。
她停下脚步,仰着头回应:“我过来看奶奶的……”
“……”
只是眨眼间的工夫,黎冰冰扭头就发现黎哩被人拽着胳膊,她在和别人寒暄。
黎冰冰唇线紧抿着看向身后的她们,她眉头紧紧皱起,倏然转身离开。
她没再等待黎哩,而是直接回了奶奶病房。
张医生还有工作在身,没和黎哩聊天耽误多久便过去继续查房,临走之前她挂好胸前的黑笔,“下次来玩记得告诉我啊,给你带好吃的!”
黎哩礼貌乖巧地笑着:“好,谢谢阿姨。”
病房外的长廊上陆续有人走动,放眼望去,每间病房都显得神秘。黎冰冰没有留下房号和信息,黎哩是去了护士服务站问的工作人员才知道的奶奶住的哪一间病房。
廊外阴雨沉沉,昨日地面的水汽至今湿漉漉的,暗色地上到处都是野蛮生长的苔藓。病房卧室的窗帘紧闭,室内的灯光明亮晃眼,密闭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环境和外界一切隔绝。
床尾桌子立起,狭小的餐桌上摆放着黎哩排队好久买的早点,奶奶和黎冰冰两人正在享用今天的第一顿餐。
她们不知道在聊什么开心的事情,透过着房门前的那块玻璃处,黎哩看到奶奶笑得身子后仰,打上石膏的手臂好像也不痛了,爽朗的笑声能从病房传播到外。
听起来中气十足。
黎哩拧动门把手,病房的门发出吱吱呀呀地噪音,病房里的笑声刹那消散,屋里的视线朝着黎哩捕捉过来,“就你来了,你妈呢?”
奶奶手里还拎着经典的袋装豆浆,她沉着脸,视线一直往黎哩身后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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