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哩感受到那种试探,她沉默了下关掉身后病房的门,她走到病床这里,解释说:“妈妈她临时收到工作要忙,暂时还不能回汀南。”
她说的是还不能。
成年人有很多迫不得已,昨天下午才通知出去的消息,也就只有黎哩这种闲散的学生可以及时赶回来。
黎哩浓密的睫毛长直自然地垂落,她把刚买的精致果篮放到旁边空旷的地方,从里面取出苹果和橙子预备拿去清洗,“奶奶,你今天身体怎么样?”
黎奶奶继续享用着早餐,豆浆放了回去,她皱起来眉毛去夹桌上的小笼包:“哎呀,我不喜欢苹果。”
小笼包入口,鲜嫩的滋味好像溢在口中,奶奶一脸满足地朝着黎哩的方向瞥过去:“还是冰冰通透会照顾人,买来的早餐全都是我爱吃的。”
奶奶没再说别的什么,但话外隐藏的意思谁都能听得明白。
黎哩拿好水果后和黎冰冰的视线撞上,她看见黎冰冰无奈地耸耸肩,而后朝她露出一个舒展的笑。
因为黎奶奶这一句夸赞,她好像很得意。
黎哩眨了眨眼睛,准备先把手里的水果洗好。
隔壁床住着个胖胖的奶奶,刚从卫生间洗漱完回来,她走出来时看见黎哩后愣了下,“外面是不是又下雨啦,哎哟喂看这个雨下的,把人衣服上都弄得脏死掉啦。”
黎哩抬头,礼貌地回应着:“外面没下,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是晴天。”
“天气预报哪有准的。”洗漱用的小盆被收在柜子里面,这位奶奶什么也不懂,笑起来时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开着玩笑地对着黎奶奶说:“有两个孙女疼你还不满足么,人医生刚来查房时候说了,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突然被外人插话进来,奶奶脸上立马变成和睦的,慈祥的笑,她无奈的摇摇头,她瞥了眼黎哩,语气宠溺:“这小孩还真是的。”
“其实我们家的人都不太爱吃苹果。”奶奶回头用勺子搅拌桌面热乎乎的黄米粥,她偏过头来,“不过这有些东西可以不吃,但不能没有的对吧。”
“……”
“……”
卫浴室洗漱台上到处都是泼洒的水珠,玻璃瓷砖上氤氲着水汽,黎哩顿住,抽出面纸将台子上的水擦拭干净。
脏湿的纸巾丢入垃圾桶内,水柱哗啦啦地流水,黎哩细心地将苹果洗净。
几个果子的事情,黎哩动作很快地将瓜果切成小块放在餐盘上,她给隔壁床的奶奶分了点儿,其余的全部拿到黎奶奶那边。
她们的早餐还剩下好多,小餐桌上没有可以摆放新盘的位置,黎哩把床头柜整理了下,水果摆上去。
奶奶和李冰冰这会儿在聊等会儿午饭吃什么的事儿,黎哩站在床边,温声温气地倏然开口插入她们话题里:“早餐是我去排队买的,水果也给您切好了,您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跟我说,我再去买。”
黎哩很像景芸芸,不止长相,性格上她们也都是内敛的人,外放的情绪对她们来说好像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
七分的关心只能让人感受到一分,做不到谄媚,也很难说出好听的话来。
文文静静的样子,偶尔也会说出让人好气的呛人话。
也许是觉得景芸芸这个儿媳的性格太过强势,平时里又刻薄得让人感受到距离,黎奶奶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她。
所以也爱屋及乌地很不喜欢黎哩,年长者习惯被人奉承。
黎奶奶的脸色在听见黎哩的话后瞬间耷拉下来,“你不想来看我完全可以不用过来,跟你妈学全了就行,反正我有冰冰可以照顾我。”
第24章 雨水
“考那么高的分, 填选志愿还选了个没什么用的小科,“黎奶奶语气是全是鄙夷:“也不知道你这个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还是怎么的,我看你以后工作的时候怎么办。”
“不管是考公还是再就业,样样不比别人占优势, ”奶奶语调上扬着, 语气带着浓浓的责怪:“我真不明白你妈平时到底怎么教的你。”
“我们家的优点没一点是学到的。”
黎哩的记忆里, 奶奶一直都是个强势严苛的奶奶。小时候无论是对待黎冰冰还是对黎哩,她培养的标准都很严格。
小学会被要求背诵唐诗和英语课文, 如若在规定的时间里她们背不出来, 奶奶便会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拿起戒尺用很大力气去打她们的手心。
反之,奶奶则会准备好蛋糕和点心奖励她们。
大人之间的话题好像很少,大多围绕在工作和家庭上。黎哩和黎冰冰同岁,经常会被拿出来做对比。如若对比过程中景芸芸心口气顺了,她对待黎哩的态度就会很好。如若黎哩不争气让景芸芸被咽住,事后她也会拉住黎哩就此复盘。
而此刻, 奶奶尖酸刻薄的话好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心口。
先前黎哩在被景芸芸训斥的时候,她总觉得喘不过气, 为自己不能选择, 不被理解而感到痛苦。
黎哩很不喜欢景芸芸将她和别人拿来做对比。
所有人的意见都只是参考,真正的路始终在自己脚下。
可生存环境下,关起家门的无奈在外被放大后却是痛苦的, 苦难和痛苦都是生存巨压下存在的。黎哩自己所做的任意决定都关乎着父母的教育和培养上的缺失, 这在她看来很不应该。
呼吸就像针刺刺不休地进入肺管下流, 整颗心都被巨大的手用力攒紧, 勒得人胸口发闷。无奈和难过像是汪洋的海水将黎哩淹没,她扯了扯唇, 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是我自己选的专业,跟我妈没有关系。”
黎哩的解释更像空中虚无的泡沫,风一吹就会散,得来的是黎奶奶毫不留情地一声讥笑。
“妈你在说什么呢?”病房的门倏地被人推开,黎骆言走进来把黎哩护在身后,“礼礼听说你住院了立马就回来看你,这还能叫不孝顺啊?”
“芸芸那边也是,本来她工作性质就忙,人现在在外面交流学习呢,这机会很难,我就让她先别回了。”黎骆言手上的发票全放在抽屉里,他抬头,“反正家里不还有我们?”
而对于志愿的事情,黎骆言轻描淡写地说:“我和芸芸辛苦工作不就为了孩子么。”
他说:“没事,养得起。”
他还说:“随她以后想做什么,我们都是她的底气。”
外面乌云压过来,潮湿的雾气好重,预示着很快就要下雨。
洗手间冰凉的水冲洗着手心,温热的血液好像凝滞,手心那块儿的皮肤通红一片,失去痛的知觉。病房内黎骆言在和奶奶聊些什么黎哩不知道,透过透明的窗,他们三个人挤在病床那儿好像是一家人。
唯有她,像外面被打湿的浮萍,落在泥泞的湿地后,怎么也漂不起来。
也许是她藏匿了很久,黎骆言大概是注意到她不在后去找过她,他的记忆里还不忘妻女之间的小矛盾,他询问:“回来的时候你妈说什么了?”
黎哩从外地回来,还是那么晚、那么危险的时间,景芸芸不放心地给黎骆言打过电话。
这很显然,短短三天的时间里,母女两人都有着线上的联系。但具体沟通结果如何,黎骆言并不知道。
黎哩低头看见黎骆言把水壶搁置在接水机的架子上,冒着白烟的热水缓缓流入容纳器,在狭小的开水房里显得声音很大。她兜里的手机又传来短而急促的震动,黎哩忽视掉外界声音,轮番捏着两只被冻僵的手,温着声:“妈妈让我来医院看望奶奶。”
婆媳关系很难维系,在外面看来黎家的生活好像是幸福和睦美满的,有在行业很有威望的老人,有工作很棒的大人,还有两位成绩非常出彩的老人。他们理智,看起来也很善良,但这一切好像都是蒙着幻影纱网的假象。
真正的内里其实千疮百孔。
景芸芸和黎奶奶的婆媳关系很紧张,她们并不要好。
一个破碎支离的家庭还健在,少不了有更加珍惜关系的人在缝缝补补地修复这段关系。
很显然,维护这个家庭的人是黎骆言。
在这个又安静又显得吵闹的长廊外,黎骆言听后沉默地点头。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反问黎哩:“医院是不是很不好玩?”
黎哩从小就不喜欢医院,她在黎骆言的注视下点点头,“嗯。”
这里的消毒气味很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是忙碌的,蓝色病号服的人群是痛苦的。
这是个高大神圣的地方,黎哩从小见到这些,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景芸芸的身影,她总是忙碌的,不过是捕捉到白大褂的一片衣角。
她的内心深处总是孤独的,没人在意的。
黎哩可以感受到来自爸爸妈妈汹涌的爱,但那种爱好似被束缚着的枷锁,也像折翼的天使一样畸形,非常的沉重。
像沉甸甸的巨石,总叫人喘不过气。
“那先回家吧,奶奶这边有我和你姐姐在。”黎骆言的脸上都是疲态,黎哩抬头,甚至看到他鬓角两边的白发,他眼底露出揶揄的笑:“昨晚赶飞机累坏了吧,先回去好好休息。”
开水接满,黎骆言按停热水按钮,也许看出黎哩眼底的迟疑,他失笑:“等会儿你姑姑和姑父他们也要来,你跟冰冰在这里帮不到什么。”
“而且,冰冰好像和同学约好要出去玩。”
黎骆言拎起来装满内容量的热水壶,两个小孩长时间留在这儿缺失帮不到什么,白白占据病房本就不大的空间,男人重复了一遍他的态度,“午饭找朋友去外面吃吧,或者回家点外卖。”
有黎骆言的再三劝阻,黎哩总算迈过心底那条线离开。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了,站台上是淅淅沥沥的,被迸溅而出的水。雨帘好像瀑布,急急地落下,拍打着整个城市,即使撑着雨伞也难逃大难。
住院部大楼底下拥堵着好多被雨水困住的人,黎哩拎着手中的雨伞视线怔怔地盯着落地窗看向外面的雨,脑子里思索着到底要不要逃离这里。
大厅楼层里有一种被闷着的吵,熙熙攘攘的,很混乱,让人辨别不清都在说些什么。
一众嘈杂声里,藏着一臾陌生又带着些熟悉的音。
黎哩本就站位靠后,这会儿被后来的人擦肩挤过去,她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最夏季的时节竟还有些冷,她拢紧单薄的开衫后退找了块更空阔的地。
要不还是等雨下一点儿再走好了。
众数心理,像她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
天空发出沉重的一声闷雷,好似就在耳边,楼道里的电力不稳,灯光忽暗忽明地闪烁了下,吓得人群躁动不安。
轰隆的雷声过去,眼前恢复平稳的明亮,黎哩的余光又看见了熟悉的黎冰冰。
糟糕天气的缘由,医院大厅显得格外阴暗潮湿。黎哩视线不偏不倚地和黎冰冰撞上,她身边站着很高的一个男生,是她刚确认关系的男友。
原来黎骆言说的那个同学是蒋闫。
黎哩平静的别开眼,她余光见到黎冰冰拉着蒋闫的手向她这边靠近,不知道她在兴奋什么,走过来的脚步都变得轻盈,带着活跃的氛围。
先前他们发来的微信消息还历历在目,昨晚只休息了很短的时间,她看着落雨脑子都在发沉,实在没精力再去和他们周旋。
就在黎冰冰即将靠近的时候,黎哩好似看不到熟悉的人存在一般倏然移动起来。
阵雨转下,蜂拥的门口变得空阔,溢出比方才更亮一些的天光。
黎哩把手机装进装纳随身物品的帆布包里,她从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雨伞,径直走向住院部的出口大门。
——“礼礼!”
黎冰冰兀地开口叫住她,“你躲我们干吗?”
她的声音好大,惹得周围的人注意力分散得看过来一眼,黎哩顿住,她转身蹙着眉,不理解地发问:“有事?”
黎冰冰的手和蒋闫的牵在一起,她语气轻松:“没有啊,这不是顺路要出医院,我们可以一起啊。”
旋即,她笑着问:“你干吗看到我们过来还跑了?”
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着长辈们礼貌地变脸,黎冰冰也将这一套运用自如,不管她和黎哩上一秒闹得有多不可开交,下一秒她都能友善地戴上大姐姐面具。
从小时候到现在,黎哩也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了。
可是黎哩觉得这好烦,尽管她脸上的情绪仍旧平静,她麻木地抬起眼,唇部微张,有些无语:“因为雨小了啊。”
像察觉到黎冰冰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一样,她预判下来:“我只带了一把伞,伞很小。”
“而且我们也不顺路,我就走了啊。”
第25章 雨水
市人医五百米开外才有个公交站台, 从医院到站台有且只有一条必经路。
掐在同一个钟点,黎哩不得不和他们前后脚走着相同路线。
汀南模糊的雨点,潮湿的空气,零落的泥, 还有耳后的呼喊声, 在此刻像疯了一样地全向黎哩砸过来。
蒋闫的话像魔咒一样抵在耳边, 也是当着黎冰冰的面,他低下头, 视线紧紧落在黎哩身上, 他默默地开口:“黎哩, 当初是我做的不好,但毕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是冰冰的妹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朋友。”
聒噪的声在此刻像蚊子一样,惹人心里更加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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