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与赵三娘子心里齐齐一软,他们这闺女,就是贴心!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哎地应一声,顾及对方在场,便默默地咽了回去。
沈乔抱着枣小跑地走了,她还想吃晚饭呢。
沈乔离开后,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忽然就失去了紧张点。
几年的相处,乖巧懂事的沈乔已经成为了昔日心肠冷硬的杀手的软肋,现在唯一在意的软肋已经安全,两人便不是很在意站在对面的敌人。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干的又是杀人的活计,就算对手是石一刀\梅三娘,也不是不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梅三娘与石一刀互相对视,只一眼更加确认了双方眼中其实并没有杀意。
就在这时,窄巷中忽然传出了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两人瞬间拔出武器,警惕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黑暗隐蔽的地方走出。
吴老大夫颤颤巍巍地从茅房中出来了。他用帕子擦着手,没看见沈乔,先是有些疑惑,接着看见两个黑衣的蒙面人,刀上的冷光反射到了他脸上,吴大夫背脊一寒,下意识地朝那边一望。
一高一矮,黑衣蒙面在暗处盯着他,他看不清容貌,这两双眼睛却透出森冷的寒光。
吴大夫缓缓张大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一吸气,喉咙中的高嚎还没来得及发出,梅三娘子欺身上前,几道银光闪过,吴大夫身体便脱力地昏倒在地。
沈丘面色一凝:“梅三!”
“你居然对一个大夫下手!”
梅三娘子提着他腰带,轻轻松松将吴大夫提了起来,闻言回头,声音冷如腊月寒冰:“石一刀,当日你放火假死,如今还有人在高价寻觅你尸体,我无心插手此事,只要你不要来干扰我,我便全当没有见过你,我们各自相安无事。”
沈丘上前阻拦的动作一顿,手慢慢放了下来,沉默寡言地立在原地。
久违地感觉到有些棘手。
他现在有家,有妻女,他不能不能抛下她们不顾。
有了软肋就等于有了弱点,这对于一个刀口舔血的杀手来说,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让他败北了。
“言尽于此,就此告别。”
见他已无心斗志,赵娘子提气跃上墙头屋瓦,如一只轻燕般闪没在夜中。
至于路上突然掉下个人,结果一看是吴大夫的沈乔则脸色木然,医馆的门恰好打开,吴青惊呼一声:“爹!”
医馆里忙碌地给吴老大夫查伤,发现除了擦破了点皮外,没有任何事情。
吴老大夫醒来后声称见到了两个歹人,沈乔在旁边,扶着老人,道:“吴爷爷一定是记错啦,乔乔一直跟着您的,可能是吴爷爷把枣树当成了歹人了。”
吴老大夫躺在床上,想起来时还吓得不轻,听沈乔这么说,原本侧着脑袋喘气的,现在在床上躺平,眉目都舒展开了。
“老叟就说,在金溪县行医,那是做良善事!怎么可能会有歹人找上门呐。”
冬天的蛊虫会冬眠,但在医馆中,蛊虫就会活跃起来,不断给她传达出“吃吃吃”的思维。
这些只知道吃的虫子让沈乔很苦恼,只能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回驿站。
此时已经是夜晚,沈乔迎着小雪从驿站的后门进去,马厩里拴着三只马,一头驴被她走动的声音惊醒,在铺满了干草的地上踩踏,很快又镇定下来。
沈乔抱歉地给它们喂了一些草料,在抚摸时将蛊虫放到了马匹上。
她的虫子朝她叫了一路,她实在受不了了。
正算着时间将虫子们取出,忽而听见一阵嘎吱响动,一抬头,就见窗户边上立着的谢源,少年神情冷漠,清冷冷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你去了哪里?怎么一下午都没有见到你。”
“我送吴爷爷回医馆。”
沈乔心里惊讶,谢源住的客房能够看到后院?记得这家驿站客房安排在了采光更好的北面,谢源的客房该在走廊北面。
他是在等自己?方才被他看到了吗?
沈乔不太安心,毕竟她昨天取血才被抓包过一次。
“你好像跟吴大夫很熟悉。”
沈乔揣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回答。
“下雪了,上来吧。”少年淡淡道了句,拢了拢身上披着的丹青色外衫,将窗棱放下。
沈乔将蛊虫收回手,上楼进了房。
开门就看见了她娘笑盈盈地坐在她屋里,问她玩得怎么样。沈乔扑到了赵娘子身上,抬起脸时满脸的泪痕。
“娘亲,要是乔乔遇到了歹人怎么办?”
赵三娘子一惊,忙拉过来问怎么回事。
沈乔抽噎着,满眼含泪,看了看赵三娘子,默默地摇了摇头,一副生生把后怕压在肚子里的样子。
赵三娘子哪里能不知道呢。
石一刀是多心狠手辣的人,她乔乔一定是吓坏了,难为她当时有胆识,能镇定无恙地从那种人面前走出来。
最后赵三娘子温温柔柔地用热帕子给她擦脸,声音也轻轻地说:“不要怕,有什么坏人,爹娘都会给你清理干净。”
沈乔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心道旁人说清理干净可能是安慰,赵娘子说的清理可真是清理。
赵娘子却以为是水太冷了,抿唇笑着将帕子重新过了遍热水。
最后她仿佛不经意间问起:“吴大夫怎么样了?我下午上街看到你们一起走的。”
“呃,发生了点事情。”沈乔看着赵娘子的脸色道:“吴老大夫撞到了树上,昏过去了,把枣树当成了歹人。我将吴大夫带回去了。”
赵三娘子想要露出关心的表情,可嘴角的笑容根本无法掩饰住:“哎呀,那真是倒了大霉。”
沈乔心里暗自腹诽,可不是嘛,倒了大梅。
和赵三娘说了会话,沈乔已经困了,因为赵三娘子不放心,今天是专门要守着沈乔睡的。
和软软暖暖的娘亲一起歇息,沈乔睡了一个好觉。
*
“恢复得很好,等回去后好好养着,记得不要碰水。”
吴大夫将谢源的腿一层层缠上,将拐杖递给他,笑眯眯道:“这段日子行走不方便,就先用这个吧。”
听说沈家要回村里了,吴老大夫专程来了驿站,给谢源看了伤。
谢源看着递在手边的拐杖,微微点了下头,试着用它撑着身体走了一下,神情上看不出来什么,走路却平稳了很多。
谢源向着吴大夫道谢。
自己的伤是他救了的,吴大夫尽心尽力,是个好大夫,言行举止间可以看出来品行可靠。
“吴大夫……”谢源张了张口,喊住了收拾着药箱的吴大夫。
老人抬起头,笑眯眯问:“谢小郎君还有什么事吗?”
谢源轻轻握了握掌心,心中思绪繁杂。
自从上次见到沈乔试图偷偷划伤他时,他就发现了沈乔有秘密。
昨天晚上他在众人睡下后去了马厩,在马身上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那只马背上被取了血。
谢源在深宫多年,阴暗腌臜的事情了解的不少,他听闻前朝废后最擅长的就是苗疆蛊术,曾用一只蛊虫多年控制着当时的皇帝,直到皇帝临死前才脱离了掌控。
新帝登基后,最忌讳的就是阴毒的苗疆之术,就连细小的飞虫也无法容忍,因而不论春夏秋冬,皇宫中日日都需要抛洒太医院所制的驱虫药,使用驱虫熏香。
现任太子体虚多病,他时时探望,以此为契机从太医院那些太医口中了解到了这些辛秘。
谢源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上是否被放了蛊虫,是否也像先皇一样被控制了心神。
如果是真的……
他抿了抿唇。
那他对沈乔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第15章
吴大夫行医几十载,并非是无知县医,相反,他有医术也有见识。
眼前的少年只不过一身青衫素衣,举止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贵气。被他注视着,吴大夫心里有股莫名熟悉的忐忑。
谢源只问了一句:“吴大夫是否与御医有渊源?”
吴大夫掩饰捋胡子的动作顿住了,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老叟在外行医多年,没人叫破过老叟的身份,你是怎么发现的?”
谢源看向了吴大夫的药箱,尚且敞开的药箱第一排隔层放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数十枚银针,每一根都细若牛毫,堪称鬼斧神工。
少年缓缓道:“太医院有一位御医,习惯的施针方式为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四指持针,而其余太医施针时要么右手持针,以拇、食、中指夹针,要么拇、食指二指持针。他世代行医,自称是家族传统,而吴大夫行医多年,应当不会不知道如何正确持针。”
吴大夫叹了口气道:“沈家丫头聪慧,我没想到,就连她表兄也如此观察入微。“
“这位公子想要问什么?”
“虫。”
沈乔预料到了吴大夫可能会将自己会蛊的事情告诉她爹娘,于是故意展示出了自己医蛊的天赋。
但是沈乔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养蛊的事情会被谢源敏锐发觉。
“不知吴大夫是否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名为蛊虫的东西?能掌控心智,悄无声息地杀人于无形。”
吴大夫顺胡子的手顿住了。
谢源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露出片刻的犹豫就会被他揪住,再顺着弱点往下摧枯拉朽。
不料吴大夫只是笑了笑:“原来你知道此事。”
他如此直白的反应倒叫谢源有些怔愣。
“什么?”
“当初送你来时老叟便察觉了,你的伤已经伤及骨头,十分严重,单单靠着老夫可能没有办法保住这条腿,只能尽力而为。”
“但令老叟没想到的是,在处理伤处时,简直顺利得仿佛祖师爷保佑,连止血粉都没用上伤处就自动止了血,仔细想来那时候乔丫头也在旁边,帮着老夫做了些什么。”
“今天一看,老叟就更能确定了。能将你的骨头愈合到这种程度,恐怕只有医蛊才能做到。这孩子,好心救人却不说,估计是怕听见是蛊虫让你多想吧。”
“吴大夫不觉得蛊虫是邪物?”每日要靠着血食饲养,这种东西能好到哪里去?谢源见惯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多次遇陷后回想起来都会汗毛直立。
此次发现了沈乔会养蛊虫,并试图用他的血养蛊虫,谢源就是抱着最大的警惕心来对她的。
“只有至纯至善之人才能驱使医蛊,这你尽可以放心。”吴大夫摸了摸胡子,对着谢源笑眯眯地道:“就连老叟都不能亲近得了医蛊,想必这乔丫头是个连谎话都不会说的好孩子吧。”
*
“我绝对没有!你相信我啊娘!”
沈乔惊慌地冲出门,躲开飞来的鸡毛掸子。试图向着赵娘子解释,那几盘子点心是被野猫吃了,并不是进了她的肚子。
赵娘子又气又无奈。
今天驿站的伙计来结账,算钱的时候多出了八十文!一文钱能买一个馒头,八十文都能吃一个月的馒头了!
她还当时店大欺客,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沈乔在这两日点了不少糕饼果脯,一天三碟地往她房间送。
而沈乔这几天饭量还没减少,依旧是有什么吃的,都会塞进嘴里,一点不挑食,以至于到今天找娘子才发现不对。
她居然吃了这么多。
沈乔心里颇为委屈,养虫子太费血了,她当然得吃点好的补一补。
吴大夫给谢源检查完腿提着药箱出来,就见到赵娘子气得拿着鸡毛掸子追着闺女,他上前一步,笑呵呵地将沈乔护在身后。
“赵娘子,毕竟是孩子,长身体多吃点好啊,像我这么大年纪,倒是想吃也吃不动了。“
赵娘子也不是真生气,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故意追着沈乔往吴大夫这里跑,趁此机会就收了鸡毛掸子,假装仍有余怒地喘着气。
“赵姨,乔乔是为了我,见我病了,才给我送了些果脯。”
少年住着拐杖从房中出来,轻轻地朝着赵三娘道。
沈乔诧异地看向了谢源,少年脸上的表情依旧,看不出来有了什么变化。她顿时佩服,说谎不眨眼原来是这样的。
赵三娘原本还有些怀疑,只是谢源一脸正色,看上去就像是在说实话,二来赵三娘也不相信沈乔一个人能吃那么多东西。
吴大夫适时说:“原来是两个孩子夜里偷吃零嘴。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记得不许了啊。”
替赵三娘子小小训斥了一句,吴大夫便催促着快走,沈丘怕是在门口已经等急了。
沈丘已经套好了牛车,停在了门口。
他今日提前去查验好了,今日城门的四个门中,东门守城的是个老瞎子,年纪大,眼睛也不好,从东门过查验时便可放放水出城。
一家四口都已上了牛车,来时只带了四个人来,回去的时候车上装了几斤鲜肉,几匹鲜亮的布,还有一些干果。
沈乔一爬上车,就像是掉进米缸的老鼠,探着手往竹筐里翻腾。有数的饼不好动,可核桃又不是能有数的,趁着她娘还没上车,她快速地将核桃藏在了袖子里。
末了还要抬头望望她娘看没看着,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谢源正盯着她看,沈乔蹲在车壁边,像是只猫儿一样朝他讨好地笑了笑。
谢源朝她伸出手。
沈乔微微睁圆了眼,眼神看了看旁边的竹筐。
明明旁边就有,干什么来抢她的?
沈乔抓出几个核桃,恶狠狠拍在他手心。谢源却翻手扔了回去。
好啊!原来不是想吃,而是不让她吃!实在可恶!
她本来不愿理会,谢源却要站起来,预备朝牛车外的赵娘子方向过去。
沈乔脸色一黑,赶忙伸手拽住谢源,扯过他的手掌,心痛地塞过去一只核桃。
谢源垂着眼睫,一句话不说,将核桃放在了另一个手心,然后伸着另一只冷白修长的手,默默盯着沈乔。
又一只核桃被悄悄地放到了他手里。
神情冷淡的少年依旧在看着她。
沈乔只能双手合十,表情可怜。
[真没有啦,表兄。]
谢源从她脸上明明白白看出了这句话。
少年在晃动的牛车里与她默默对视。
少女眼角微垂,轻轻蹙着眉心,仰着白皙带着微红的小脸一脸祈求地看着他。
看着这张脸,谢源有些走神地想起了有一次读书时飞进来的一只麻雀。
那只麻雀顶着圆滚滚的身子,像是球一样滚落在他桌面,弄脏了他刚刚写完的纸张,明明胆子大到不怕人,却又狡猾地不去触碰人还没有食用过的糕点,只啄点碎渣来博可怜。
谢源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坐回了车里。
眼前的表妹和那只麻雀似乎在某些地方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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