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并不知道谢源已经将她和一只麻雀作比,还在难过自己痛失两个核桃,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边胳膊被碰了碰,抬眼一瞥,只见谢源的手心朝上,正放在自己眼前,而上面多出现了四个完整去壳的核桃仁。
沈乔瞪直了眼睛,惊讶居然有人能这么完整地剥开核桃,这还是人吗?随即反应过来关注点不应该在核桃上。
她看了看核桃仁,又看了看谢源,他的手里还有四个半面的核桃空壳。
谢源,是想要给她剥核桃的?
居然有这等美事!
沈乔惊喜地掏了掏袖子,一边袖子摸出来两个,总共四只核桃捧在手心上,双眼亮晶晶地送到谢源面前。
谢源又在她的脸上读出了她想说的话。
[表兄,有劳了!]
谢源停顿了片刻,默默地将四个核桃拿过来,任劳任怨地开始给她剥核桃。
赵三娘子将东西都收拾尽了,检查无误后最后上的车,望着车下给他们送别的吴老大夫,轻声唤道:“吴大夫,医馆刚好顺路,让乔他爹送您回医馆吧。”
“怎么用你们劳烦,不过走几步路就到了。那么嗨得这两个孩子,早些回去吃饭。”
吴大夫本是打算自己走回去的,奈何赵三娘子忧心她腿脚不便,不如坐车来得快,又加上沈丘劝说,便也上了车。
牛车咯吱咯吱地晃悠,能听到外面吆喝的叫卖声,沈乔进城来的时候还是晚上,没想到白天的时候有这么多好吃的。
沈乔见到谢源一时半会剥不上她吃的,便钻出牛车,到前头挤在吴老大夫和沈丘身边坐下。
“吴爷爷,镇上不宵禁吗?成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啊?”
吴老大夫一扬眉:“那可不。这里又不是京城,咱县里的知县丈人家是这的大商贾,知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能开铺子。”
“乔乔他爹,我看你成天往返村里和城里,要不要再城里买处宅子?”
沈丘赶着车在路上走,笑着摇头拒绝:“哪有那闲钱?家里孩子也在乡下野惯了,进不了城。”
“那乔乔之后读私塾是怎么打算的?”吴大夫皱起眉。
一听到私塾,沈乔就忍不住支起耳朵。
沈丘想了想,道:“冯献先生要在村里办个私塾,我准备送到那里去。”
吴大夫怒斥:“你就把她一个人丢到私塾里去?!”
“太不负责任!”
“怎么做爹娘的!”
吴大夫高声厉呵。
沈丘一时沉默。吴大夫咳嗽了两声:“反正你们都只打算将她送到私塾,不如送到我这里来,好歹老夫也是正经考中的。”
“乔丫头稳重又机灵,还有学医的天赋。让乔乔来我的医馆。我定然将乔乔如亲孙儿一般对待。”
沈乔眨了眨眼,立刻抓住了吴大夫的袖子。
跟着吴老大夫肯定能轻易地接触到受伤出血的病患,虽然吴老大夫本意应该是不想她浪费医蛊的天赋,但这可是逃离私塾的机会啊!
沈丘暗暗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女儿竟然已经乖巧地坐在了吴老大夫身边,看起来比和他这个爹还要亲近。
目的这就能达成,他心里却莫名不太痛快。在这中不痛快的情绪驱使下,沈丘一勒缰绳,硬邦邦道:“医馆到了。”
吴大夫下了车,这边刚落脚,还想和沈丘再说道说道,沈丘就扬起了鞭子,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牛车就在面前走了。
吴大夫在身后追着喊:“诶诶!沈丘!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
第16章
沈乔想要成为吴大夫的徒弟,成为徒弟后就能不用去私塾,也不用担心她的虫子们饿着。
但是现在她不是很高兴。
沈乔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男人。
男人眼睛望着前方,正专注驾着车。这条路直通城门,来往的行人会避让,车马却无法灵活避开。
沈乔打量着他,见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棉衣,他的袖口向上卷起到小臂中间,胳膊露在外面,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寒意。身高八尺,行动间大开大合,他坐在牛车边上,显得车都低矮了几分。
沈乔觉得,像她爹这样的男子世间少有。一直以来她都是觉得她爹很厉害,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今天,沈乔看到了他霸道,蛮不讲理的另一面。
她越想越生气,爹怎么能自作主张给她拒绝呢!
明明看他们的态度应该是支持的才对,可事到临头了却变卦。
沈乔觉得憋闷,但比沈乔更憋闷的还有一个。
“乔乔,你先进去,娘和你爹说一会话。”沈乔见到她娘温温柔柔地走了出来,瞥了一眼沈丘,那一眼饱含杀意,让沈丘下意识地后脑勺起了一层冷汗。
沈乔委屈得像是落难的小狗,给了赵三娘子一个十足可怜的眼神后,把战场留给赵三娘子。
车内的谢源还在剥核桃。
他将帕子垫在身旁的箱子上,剥好的核桃仁个个完整,小山一样堆在一起。
见他再次从竹筐中取出了新核桃,沈乔连忙拉住他,轻轻嘘了一声,抱着用帕子包好的核桃仁蹲在牛车旁边。
没想到刚一和好,谢源原先的规矩劲就上来了。
“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谁教你这么做的?况且这还是长辈,太没规矩了!”少年抿紧唇,有点严肃地批评。
沈乔瞅了一眼凶巴巴的谢源,心道她自己也不是君子啊,又觉得即使不是君子,谢源也还是会换成“大家闺秀”之类只会出现在她话本上的词。
沈乔扫了他一眼,觉得他像是自己最讨厌的私塾的夫子。私塾的是老夫子,他就是小夫子!
谢源还在冷淡盯着她,沈乔顿时扫兴地坐了回去,不听就不听,她不听也知道她爹娘能说什么,她吃东西总成了吧。
“孩子她爹,你之前和我说什么的来着?”
正低着头愤愤地吃着核桃仁,赵三娘子声音便从马车外飘了进来。
沈乔瞅着谢源,眼神促狭地压低声问:“君子的表兄,这时候是不是得捂上耳朵呀?”
谢源左右看看,牛车狭小,几乎避无可避。向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出几丝尴尬,他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情非得已。”
沈乔扬起脸,小人得意地哼了一声。
谢源望着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弯,皓齿明眸,明艳动人。
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躲避这抹过于灿烂的颜色。
正在此时,有东西在他面前轻轻一晃,谢源下意识地接住,是他的手帕。
打开,里面是一些剥干净的核桃仁。
谢源不明所以地望了望沈乔,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笑着冲他做出了一人一半的口型。
谢源听着马车外传来的声音,看着手上的核桃仁,不由哂笑。
到底是成为了墙外小人。
就在车内两人正在说话时,车外的两人却没有那么和谐。
“是说乔乔想要做什么,我们就让她做的吧?”赵三娘子眼睛瞥着沈丘,有些控制不住日常的柔弱语调,但相比于她眼神里的杀气,这点小纰漏根本没人在意。
沈乔一脸认真地点头。
这件事她爹做的太不地道了。
外面一时没有吱声。
“乔乔伤心,我也伤心,你就是这样做爹的?要是不疼惜我们娘俩,我就带着乔乔回娘家去!”赵娘子声音里忽然溢出哭腔,沈乔猜测她娘是知道自己现在崩人设了。
对面的声音沉稳,沈乔却能听出她爹其实有些急了。
“三娘,你听我说。我思来想去,乔乔的学业更重要,要是咱家姑娘连学堂都没上过岂不是让村里的孩子耻笑?”
这次是换赵三娘子犹豫了。
沈乔心里一紧。
娘啊,你争点气,千万别被她爹带偏了。
好在赵三娘子反应快:“若要使读书识字,吴老大夫不也能教?况且乔乔又不是考秀才,非要送进私塾去干什么?”
沈乔顾不得谢源了,忙跑到车帘子旁蹲着偷听,心里紧张地盼望着她娘能多说一些,这可是事关她人生幸福的大事,一定要扭转她爹的想法!
没想到她娘还没来得及发言,沈丘继续说道:“原先是我想错了,今天在茶馆和冯先生聊了一会,咱让乔乔念书不是去识字的,要是识字村口的叔伯哪个不能教?让乔乔学的就是个礼字,你看谢源,那孩子就识礼数。”
一听这个,沈乔就一口气梗在心头,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谢源。
谢源稳稳坐在牛车车板凳上,神情淡然地一颗一颗吃核桃仁。
沈乔气愤地想着:好啊,原来罪魁祸首就在她身边。
赵娘子无言了一段时间,原先的气焰摧折了一次,心里的想法被动摇了。
“可是咱乔乔多乖啊……”
却不料他蓦地道:“三娘不是赵先生的女儿吗?幼时难道不曾读过私塾?”
直中要害。
沈乔绝望了,她知道她娘已经完了,彻底败北。
赵娘子没办法回应,她不是赵三娘子。
原本的赵三娘子当然读过书,小时候的梅三娘却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小时候的梅三娘别说读书,一整年都不一定能摸得到一回纸和笔,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血,冰凉的兵戈,和温热的尸首。
无法活下去,又怎么会有时间去读书呢?
赵三娘子眼神渐渐暗淡,她没有正常女孩的成长经验,不知道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做些什么。也许让她来教导乔乔才是真的误了乔乔。
她轻轻点头,用低缓的,属于诗书传家自小性子柔顺的赵三娘子的声音道:“你说的是。”
在赵娘子和沈丘的话题结束后,沈乔就抱着胳膊蹲在牛车角落,焦虑地啃着手指。
冬天被冻伤的皮肤好像在瘙痒,她想起了那怎么写也写不尽的大字,冻裂了的五指拿不住笔端,只能将笔绑在手心,研磨的墨水一遍遍结成冰,她要一遍遍地将冰砸开。
夜晚呼号着大雪,她被罚站在室外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午时才见到大小姐的婢女嬉笑着,给站在私塾门口的她从头到脚浇下一碗热汤。
谢源将核桃仁递到眼前,沈乔就伸手挥开:“不吃,吃不下去!”
核桃仁被打落,掉在牛车的木板上,谢源看了一眼脚边的核桃仁,慢条斯理地弹掉衣摆上沾的碎屑。
此时牛车停下,赵三娘子掀开帘子,却见到沈乔蹲在马车里,脸埋在胳膊间。
一看便知道刚才的话让沈乔听见了,没有如她所愿便生了别扭。
谢源平静道:“赵姨先回去吧,我来劝劝乔妹妹。”
赵三娘子有几分犹豫,沈丘看了一眼谢源,在少年的眼神中看出了确定,便揽着赵三娘子走了。
牛车外渐渐安静,沈乔的爹娘似乎是走远了,有意给他们留出空间。
“我三岁起开始念书,寻常的书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夫子问三答十,称我考科举亦能一路通天。”
沈乔不懂他为什么开始向着自己倾诉前尘旧事,她现在很烦躁,想要离开和逃跑。
谢源轻轻地摸着沈乔的头顶,说:“我会保护你。”
沈乔:“你又不能替我去私塾。”
谢源蹲下身,少年周身不近人情的冷淡在此刻缓缓消散。
这是他的妹妹。
在他失去母亲,父王舍弃他这个棋子之后,他自己决心要保护了的妹妹。她笨拙,无知,不识礼数,比谁都要善良。
沈乔垂着头,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声不吭。
“我太笨了,私塾先生会罚我。”
“你是我谢源的妹妹,就算是有夫子惩罚又怎么样?不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沈乔慢慢抬起头,埋头哭了好一会,她的小脸上都皱巴巴的,泪水混合着红印,一点也不好看。
“要是我回答不上来先生的问题呢?”
“我会悄悄告诉你答案。“
“要是我闯祸了呢?”
“闯祸了也会包庇你。”
“要是我要烧了私塾呢?”
“烧私塾……我就当给你递火把的。”
沈乔噗嗤一声笑了。
谢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会真要烧吧?”
“我和私塾不共戴天,总要烧一个发泄一下私仇。”
谢源有点发愁。沈乔视线悄悄往上,看着少年无言纠结的神情,噗嗤又笑了。
谢源知晓自己被取乐了,如果是旁人,谢源少不得放出些寒意,可她是自己的妹妹。
“还不走?”
沈乔蹲在车板子上长蘑菇,闻言挪了一下,小声道:“蹲麻了。哥,你能背我下去吗?”
谢源神色平静:“我现在是病人,需要拄着拐杖。”
“那让我缓缓……”
沈乔脑袋往臂弯里缩了缩。
第17章
谢源的伤一养就是两个月,彻底好了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暖,到了四月份。
赵三娘子坐在院子里给家里的两个孩子做衣裳。
赵娘子有一身使针的本事,看她引线下针格外赏心悦目,布料一抖,铺展开就是漂亮齐整的针脚,即使是谢源都十分佩服。
有赵娘子的好手艺,在私塾开学前,沈乔就换上了新衣裙,刚出绒小鸭的鹅黄色窄袖对襟衣,下配着青葱的褶裥裙,颜色鲜亮得仿若屋外头新抽芽的柳条。
赵娘子理着闺女衣裳的一角,左瞧右看还有些不大满意。
“这腰身该再收紧些,显得苗条好看。”
“已经够好看啦,娘给我袖子上绣了燕子。光这绣工,到县里卖能卖上十两银子呢!”
“贫嘴!”
赵娘子眼里满是笑意,嘴角翘着,伸手给她腰间打了个络子结。
沈乔穿着新衣服,心里觉得自己好看,美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被赵三娘子拉过去坐下按着重新梳了个头。
梳理头发,佩戴簪钗,其余细小的碎发用红绳束起,再站起来一瞧,小丫头转眼间就变成了个大姑娘了。
赵娘子心里默叹一声,女儿生得漂亮,怕是比京城里那些公主贵女还要好看。
桃木的梳子梳开了她发尾的最后一个结,赵娘子张口道:“娘屋里梳妆台上还有一盒新口脂,一盒面霜,去拿了用吧。”
这是她娘第一次允许她使用胭脂水粉,沈乔哎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跑了。
刚走没一会,谢源就举步迈进屋子,朝着赵娘子道:“赵姨,给冯先生的束脩已经备好放在桌上了,备了一只猪腿,三匹布,还有些干果。”
村里的私塾,乡亲间不方便收取银子,大部分是用一些农家的特产抵做了学费,多少费用全看各家心意,沈家用这些东西作为束脩已经相当丰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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