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脸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对着沈丘怒喝:“你这是什么意思!”
搬着木头的几个小伙子没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到牛二突然怒气冲冲的,听着像是吵了架,一时怔住,不知道是该搬还是不该搬。
沈丘回首,面无表情地背着手道:“意思就是东西你拿走,我沈家用不到!”
“你当真要如此?”这个敦实的中年男人气得发抖:“你打了我干儿子的脸,我偏向了你,现在我要与你家结亲,你便这般不给面子!”
沈丘心里也窝着火,若是旁人便罢了,他没想到就连牛二也盯着他捧在手心怕化了的闺女,还妄想用一根主梁骗走,别说是金丝楠木,就算是用金子造的主梁都不行!
沈丘木然的态度让牛二彻底冷了心,他眼神发狠,嘴里念着:“好好好!沈丘,枉我往日看中你,我看我们也不用再当兄弟了。从此之后,我牛二和你再无瓜葛!”
王焚从牵了马回来,就听到了牛二的这番话,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人:“沈丘这般不舍得姑娘,沈家这是只有一个孩子?”
旁边人恰好是同村的,便嘁了一声道:“若真疼姑娘,就不会从外边捡个男孩回来养着。”
王焚挑了挑眉:“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吧,那时候还是冬天。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王焚扬起嘴角,没说话。
沈家的屋子盖好了。房梁是用的新采的木头,也是巧了,吴木匠之前在瑶山上发现了一个百年老樟树。虽然比不上金丝楠木,但是樟树驱虫,比这金丝楠木更适合平民百姓家。
在住进新屋子的当天,沈家请了全村的人吃酒,整个院子都被红灯笼照得亮堂堂的,端上来一盘又一盘的酒菜流过每张桌子。
谢源抓着沈乔从人群中挤出来,刚才一个不注意就见到她溜去了沈丘的席面顺了杯不知是谁的酒回来,等他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略有微熏的醉意,便让她在院子外吹吹冷风冷静冷静。
沈乔烦恼谢源婆婆妈妈,拽着自己的裙子恼怒道:“只有男子可以吗?我娘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这个道理!”
“你怎么这点事情都要管我,真烦人,你看我娘都不管我,我主母也不……”想起来自己已经出了院子,她赶紧把话咽下去。
谢源都要被气笑了:“你干别的事情可以,只是这样的事情不许干!席上男人喝多了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那是姑娘能听的吗?”
那些在沈乔面前说污言秽语的人都该死,谢源将话闷在心底想着。
一个耍着酒气,一个不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着,最后,沈乔只能发怒地将手帕子砸在谢源的脸上,自己回房去了。
谢源被砸了一脸也不生气,将帕子护着没掉在地上,仔细叠好,抬步打算跟过去看她是不是还没死心,忽然见到有东西从斜树飞来,速度十分之快,一眨眼便落在了他脚前,滚动了两番,便在地上不动了。
谢源收心凝视向东西飞来的方向,黑暗的夜色中,浓密的桑树叶朝向远处烛光的地方能看出绿色,更多的部分则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却无端让人心底生出几分寒意。
没有异常。
谢源俯身捡起了那枚只有他小指长短的东西。
借着远处的烛光,谢源见到手中的是一个用陶片打磨成的箭头,似乎是从某个罐子碎片中随意取的一片。别人或许不知道,可谢源清楚,在镇西军的军营中,有位军士会将这种箭头制作粗糙的箭矢,用几石力才能拉开的大弓箭上,射杀过远处战场上的敌人首领。
而在谢源小的时候,有时候在外祖送来的礼物当中能收到这种箭头,每一个他都宝贝地排好,放在匣子里,仿佛他自己见到宽阔的天空,也能去一趟西北的边塞一样。
谢源不动声色地攥住箭矢,将拳头藏进袖中,院中人仍在席上喝酒,没有人注意到东西飞到了院门前。
来到僻静的地方,谢源淡声道:“下来。”
身后的树间,一个黑色的身影忽地闪现,身影直接跪地,恭敬地道:“世子。”
谢源的目光扫到他那身衣裳上,熟悉的镇北军军士的戎装让他心中微微一松,是祖父的人。
“老将军本想亲自来接您,只是身负镇守边疆之责,无法脱身便派了属下过来。世子打算何日动身?”
谢源没说话。
望着远处院子中熙攘的声音,这才发觉原来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半年之久。
谢源沉默了一会,道:“我还有其他的事情,等我做完了这件事再跟你们走。”
军中打磨的服从性让下属没有多问,只是道:“属下就在您身边暗中保护,请您尽快做出决议。”
说着,便忽地如影子般离去。
谢源却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杀了沈丘,为他的母亲报仇?
在这么长的时间中,谢源曾将剧毒下在井水中,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与沈家同归于尽,可是沈家一个人都没有出问题。他用过慢性毒药,在沈丘每次休沐离开时下在干粮中,却只见到他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每次回来还能多吃两碗饭。
就连前两天,给他斟酒,见血封喉的毒药看着他喝了下去,却毫无异常,甚至能动用武力去救人。
他将自己能做的毒药做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成功过一次。以至于他都怀疑是不是沈乔暗中用医蛊解了毒,但是医蛊存活数量稀少,沈乔也只活了五只,没有解毒过的迹象。
想到沈乔,谢源不禁神色一暗。
如果他离开了,她会念着自己吗?若是自己走了,她又要去割伤自己喂养虫子怎么办?
心情复杂难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这是怎么了,居然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如果是从前的他,怕是在祖父军中的兵士出现的第一时间便离开这里了,哪里会搬出“有要事”这种拙劣的借口?
在外头站了半响,直到月上中天,谢源才走回了沈家院子。
第33章
沈乔偷了赵三娘的酱菜缸子,趁着赵三娘忙着的时候运进自己的卧房。
虫子五只死了三只,对着剩下的两只小可怜思考良久,沈乔确定自己的虫子死因是窒息,于是从一个只用手掌就能托着的小罐子换到了两只手捧着的脑袋大的罐子。
赵三娘子从外面折了几只花来,送进她的屋子里装点,见了沈乔宝贝地抱着酱菜坛子,好笑道:“我说怎么不见了只酱菜坛子,里面放的是你的什么宝贝?”
沈乔笑眯眯地抱着罐子道:“不能说。”
赵三娘子将花瓶放在新漆的红木梳妆台上,转过身伸出手指戳了她一下:“娘还不稀罕看呢,神神秘秘的,能值几个钱?”
那可值钱了,把爹的宝刀,娘的几根特制的梅花针都卖了也抵不过。毕竟这里面可是能治病救命的东西。若是遇见了有钱的,那可不就能狠狠宰上一笔?
做着发财梦,沈乔小心地将坛子放在床榻旁的桌子上,好让自己一睁眼就能看见。
赵三娘子乐意自己姑娘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想了想叮嘱道:“你都是姑娘家家的了,别成天在院子外的柳树坑趴着,要注意点女孩子的样子,当然,娘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学那大家闺秀,只是吧……你有的地方也得注意一点……”
触及赵三娘子那隐晦的眼神,沈乔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她娘是在说谢源。
沈乔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了一副乖巧温软的表情问:“娘,谢源不是我们的表兄吗?”
“陈翠娥与方卿最后是亲上加亲,两家并一家。”
她说的是去年村里唱戏,有个叫《珍珠塔》的戏,讲的是表弟方卿投奔姑爹,与表姐情投意合,最后喜结连理的故事。
赵三娘子知道这戏,她当时看得入迷,没想到叫闺女学了过去。
谢源这个小子长的好看,人聪慧,举止间和乡野娃娃很不一样,难保自家女儿什么时候栽了进去。
“我的好乔乔儿,男子都是不可信的。”
“娘不是跟你说过吗?无梅女侠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几次婚事,只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般黑,无梅女侠从里面脱身都是蜕了层皮。”
沈乔不愿意让赵三娘子一直为这件事担心。她拉着她的手掌,贴在她柔软的肚子上,温软的声音糯糯地说:“可是娘不会护着乔乔吗?在乔乔心里,有娘在,乔乔就是有了十个无梅大侠。”
赵三娘子一怔,低头看着依恋亲近地倚着自己腹边的沈乔,忽然间那颗比石头还硬了的心软得好似个豆腐,豆腐再化成了豆腐水,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软塌塌,湿淋淋的。
属于梅三娘的森寒冷意化成了两汪的温柔笑眼,她伸着手轻轻地抚过沈乔的脸,白皙若瓷的脸,小巧秀气的鼻,最后摸了摸沈乔的脑袋瓜,没有再谈这个话题。
总归她会一直护着她的。
母女俩人之间的私房话,就算是说到天黑也说不完,以至于客厅之中,谢源和沈丘两人正在尴尬地对坐。
主要是沈丘有些尴尬。眼见到了晌午了,赵三娘子还没出来,他的五脏六腑早就饿出了个大闹天宫的响动。
若是在以往,沈丘会自己去烧火,放两把面条,可是在娶妻之后,沈家的厨房就被温柔贤淑的赵三娘子包揽了,沈丘狠狠补回来了油水,嘴也养刁了,以至于现在不想再吃曾经那些寡淡的干粮。
谢源垂眸看着自己的茶盏,茶叶起伏,在水中划过浅浅的一道圈。
正闲坐等着,木门便被推开,两人对视一眼,便起身向着院子里走去。
“沈家妹妹,在家吗?”
来的娘子是周亭她娘。她穿着藕荷色的裙子,手上挎着的篮子里放着两提糕点,一进院门便笑盈盈地喊。
“我来贺你们盖了新屋。”一边说着,还在用眼睛打量着屋子,见这屋宅四间,院墙平整,墙身上还用白腻子涂着,干净亮堂,忍不住就笑了。
沈丘奇怪:“周娘子,你这是因何发笑?”
周娘子看了一眼沈丘,摆摆手不说话,但是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她这是看出来了,这屋子的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这是生怕两孩子黏在一块,把自己当成了西王母,划了一道天河。
她瞅见了噗嗤直乐,自己乐一下便罢了,是不能和男人们说的,不然赵娘子怕要多嗔怪。
周娘子将东西递给了谢源,让小辈把东西分吃,谢源不喜食甜,便将糕饼送去给沈乔。
赵三娘听见了院子里来了人,笑容满面地迎着周娘子去说话,留下了沈丘站在原地,等了等后只能自己无奈地去厨房里做饭。
“亭儿……得了名师指教。”
“说是姓阴……”
谢源起身,与两人错身而过。
谢源手中提着糕点,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些关键字眼。
阴?
这个姓氏特殊,联想到周亭曾说对方是个宦官,可能性只有一个。
他阖目。
是阴会水。
金溪县几十里外的镜鸥湖上,一艘大船正静静停在湖面中央,这艘大船所停之处恰为湖中央,游湖的船只往来,相隔老远便提前避让,不敢接近。
金溪县县令范维躲在船舱后头小心观望,他身前有两名腰持刀剑的侍从立在船口。
这两人虽入乡随俗地穿着普通百姓衣衫,浑身气息却尤为锋利,浑身锋芒杀意,只远远看着就让人退避三尺,不敢接近。
金溪县知县范维一只手固定着自己头上略有些摇晃的管帽,一边伸着头朝里面望,却只见隔着纱帘,船舱上露出一点软榻的边角,身着纱衣的美人柔顺地跪在地上,为上首的人捧上金漆雕兽的果盘。
水果丰满,远不及微微垂首的美人娇嫩欲滴。
他下意识地移动鞋尖轻轻靠近一步。
哗啦——
整齐划一的声音中,锋利的刀面距离他的脖子不足半指距离,范维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起色心,匆忙低着头向后退去几步,举着手,狼狈地摆足了无害的模样,身前那两双静静盯注着自己的两人才缓缓将剑收回。
唉,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眼见得这画舫便要回去,女儿传递出的时机却仍旧没到。
范维不禁焦躁地挪了挪脚尖。
忽然间,一道清朗的竹笛声顺着湖风吹了过来。
范维猛然顿足,折身望去。
大湖之上,一名鸦青色士子衣袍的青年乘着一叶小舟而来,他目中含笑,两手交与胸前吹着一支苇笛,衣袍随着湖风吹起,好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范维暗中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卫,发现这人居然四平八稳地站在原地,对这个青年的到来一点都没有面对自己时候的杀意。
范维忍不住抬袖拭了拭眼睛,正想要看看来着到底是谁,便听见摇橹声靠近大船,竹笛声收了尾音,青年整理了衣冠,对着阴会水一揖,同时道:“学生周亭来晚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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