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不想地抛下句:“周人先使已来过,姬樵约莫后日入城,我有些乏,你自便。”说罢,就阔步朝画舫内室行去。
第29章 登徒子
船头的煦风不算冷, 两岸湖景开阔怡然,俱是一派草长莺飞的初春景象,远处终南山势起伏,依稀是一片青绿中, 夹杂着皑皑霜雪。
赵姝想问了数日的答案, 如今这么轻易就得了, 她抱着灰兔立在船侧,一时倒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这人何时,变的……这般好说话了?
细想来, 好像就是从自己透露了身份,而后又告知了寒毒的几无可治。
她歪着头疑惑, 想了半日, 也确定不了他是真的良心发现在报从前的恩呢, 亦或只是缓她一缓, 后头却还有更可怖的手段等着她呢。
不过, 想来还应该是这人只对男子有欲,如今那等邪念熄了, 该只是怜老惜弱, 为她不久于人世之故吧。
风中飘来远处不知名的花草香气,她杏眸中到底还是带上了三分希冀,不管怎么说, 周室的嫡长子姬樵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 后日能见到大舅父, 她不求立刻能解眼下死局, 至少能叫他先将戚英带回去, 再将外祖的病也当面问个清楚。
或许自觉死期将近,这一个下午, 她都没有进舱去休息,而是就蹲在船头甲板风景最开阔的位置,按着大野兔给它把耳朵背毛牙缝好生清理了一个时辰。
时不时颈项垂得太酸了,她就抬头望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远处那艘挂了兔儿灯的华丽画舫,似乎一直在追着他们的船,而她着意观察了下,两者的距离但凡略近时,就能觉出两岸移得更快了分,自己坐的这艘船似乎也在加快速度。
就像是……刻意要叫那船跟着一般。
……
暮野四合,嬴无疾从船舱二层步下时,就瞧见一人一兔歪在船舷旁,少女一身杏色窄裙,天上恰有罕见的万丈流霞,照的她和那只兔子都被染作了斑斓彩色。
饶是都睡着了,她尤将一只手卡靠在船壁上给兔子作枕,而那只硕大的灰色兔子,作为一只野物,此刻竟是四脚朝天得酣睡,露出毛色顺滑的白白肚子,三瓣嘴时而砸吧两下。
她是背对着靠在船舷旁的,歪着身子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嬴无疾下楼的时候,就正巧对上她一段纤腰下半拱起的臀,亦是被流霞染得五颜六色的。
他当即指节紧握,只是掠了那么一眼,就迅速移开了视线。
旋梯不过短短十八节,他足下无声地只用了几个弹指的功夫就走完了最后一级,落在甲板上的那一瞬,他只略瞧了眼远处跟着的船,眸光却又不受控制得黏去了少女背后。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的船舷边靠着,想要挪开视线,往暮色里的湖光山色去瞧时,每回不用多久,就发现自己又会看回她那处。
他告诉自己或许是这流霞太美,景致惑人,轻喘了几下后,他想着,方才是才去内室料理过一回的,绝不会这么快就又被她惑了,该是先前的余韵错觉,再平缓片刻就好。
看着两只船离得过远了,嬴无疾回头朝哑侍打了个慢些的手势。
待两船到了足够人游越的距离后,他倒有些百无聊赖起来,怅惘默然中,见侍从端了酒菜瓜果出来,亦一并朝船头石凳上坐了,目色悠远地望向远处湖岸水色天光。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该天黑了,船也该行至湖心最深,水流最急之处了。
……
一阵风过,赵姝觉出身上似有人在为她披袄,她醒来谢过为她披衣的哑侍,回头见嬴无疾正坐在不远处用膳。
对已经全然放下戒备的旧人,她睡眼惺忪地就不客气道:“王孙怎也不叫我,肚子好饿,看看有没有我能吃的。”
揉着眼睛到了近前,瞧见石桌上六道菜倒有四道是荤腥,她毫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子炙肉就吃,一面觑他俊面冷肃却似无恼色时,她遂放下心扬起笑大喇喇坐了:“说来也怪,近来愈发容易饿,睡一觉竟能饿成这般。”
嬴无疾乜她一眼,瞧见她嘴角还有睡着后凝固的口涎,他冷淡道:“天晚风凉,将袄子披好。”
郑姬的裙衫虽薄却本就保暖,两口肉食下肚,又将一杯热浆饮下,那哑侍方才予她的袄子就显然没了必要。
赵姝哪里知道他平静面容下的深意,只是随手解开袄子系带,朝边上石凳一堆。
或是觉着自己的吃相实在有些不雅,她仰起脸,刻意用最和善温柔的样子,朝他甜甜露了个笑:“嬴长生,后日待我大舅父来了,倘或我同英英真能离秦,往后若有堪用之处,你只管让人递信去洛邑。”
压抑了太久,她难得又对将来生了些希冀起来。
咬着炙肉,仰头便瞧见西半边天际那流霞万丈,讨好的笑转瞬就鲜亮起来,她一下子跳起来还旋了个身,两口咽下手上吃食,又朝衣摆上擦了下油腥,提起野兔两只前爪,颇快意地将它高举过头顶,笑着侧身朝后头人说:“你瞧呀,这世间竟还有这等颜色的胖兔子哈哈!”
裙衫过紧,这么一抬手时,从侧面瞧去,惑人的风致就几乎要将衣衫绷开到极致,呼之欲出,纤腰一捻——一半是荏弱不堪折,一半却又妖冶催人心。
自记事以来,赵姝几乎从未着过红妆,是以,举手投足依旧改不掉少年人的洒脱,她亦非是真正的儿郎,又如何能懂,这等惑人风致对男子是怎样的致命意味。
嬴无疾捏紧杯盏不答,自觉呼吸早已粗重起来,先还是有些难堪气恼的,原是想着开口叫她好好坐下,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却未料,一抬头时,竟又瞧见少女光洁额头同那只野兔子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一处,那只兔子并不反抗,一面耸着小鼻子不停在她脸上逡巡嗅闻,一面总还有些野性在,因着凌空无处踏足,两只后爪便不住得要去寻立足点,蹬踹无助间,最后堪堪落在某处最惑人之地。
偏她还沉浸着亦对着兔头贪恋深嗅,而后一个旋身径直坐到他身侧的石凳上,还将那只兔子又朝身上按了按,伸手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瞧模样是还要放开肚子吃许久的样子。
难堪气恼到了一定地步,忽然就散尽了,嬴无疾突然不想回避了。
生年既如此苦厄,他也的确是沉闷无趣了太久,原就是万般不易才遇着这么一个能勾动他心意的人出现,本想着是个儿郎,大家玩闹荒唐一阵子,到时人若还算乖顺,他补偿些食邑也就够了。
可那夜赵姝表明身份,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多年来,对公子殊非是单纯的妒恨,而是深藏了难以言说的贪慕。
然周秦二国不似郑齐,女儿家将清白名节看的颇重,他是有欲,只是……对着这么一个为质异乡的孤女,即便是他此生罪业山积,对那等玩.弄孤女的污糟事,依旧是不屑为之。
不过今日他却被惹怒了,亦是稍稍变了些想法。
看着她仰头饮茶时,毫无顾忌的肆意动作,流霞同春色并泄,嬴无疾气笑,顷刻将从前的一切顾忌尽数抛开。
说到底,不过是个无碍的质奴,而他已几乎稳坐了大秦储君的权位,世间哪有君王为奴仆忍受的道理。
他非是天上神君,他是人,亦需要松懈快慰的空隙。*七*七*整*理
想明白这个,嬴无疾一双眼错也不错地从头到脚打量她,眸光里是再无掩饰的痞气贪欲,看了片刻后,见她仍无知无觉的天真模样,他一挑眉,终是忍无可忍地起身。
走到她身侧时,最后又顿了下,待她仰头用被油光染得嫣红的小嘴一开一合地疑惑望来之际,男人哼笑一声,俯身一下将她横抱起来。
赵姝嘴里还含着一大口热浆,怔愣着被他抱坐于膝上后,腰间一紧,耳边听的男人喘息:“何人告诉你本君好龙阳的。道听途说,嗯?还是自个儿凭空想的?”
他再不愿压着,一只手就抚到了少女腰侧,见她鼓着嘴瞪圆了眼看来,男人额间薄汗热意瞬间又化作了实质,他仍是生了些恼恨,却目光灼灼地含笑看她,蛊惑着就彻底将话说开了:“列国不知要乱多久,留在咸阳,为本君侍寝,我虽未必能与你名分,旁的东西却不会短你。”
最后一字落下前,赵姝一口浆并着肉沫菜芯‘噗’得一下子喷了出来,她实在是没有准备,那口污糟糟的东西,汤汤水水混着豆子的腥气,竟是尽数喷在了男人脸上,滴滴答答得顺着他俊逸下颌又淌到她衣裙上。
那只兔子发挥了野物与生俱来的警觉,却是在那一瞬间,就撒丫子从她膝上蹭得跳到了石桌上。
对着男人冰寒漠然的脸色,赵姝知道,这是他要杀人的前奏,趁着对方错愕的空档,她就同那只兔子一般飞快得从他怀里踉跄跳下,见他满身汤水的要近前时,她垂着头撑手颤抖着顶在他胸口:“对、对、对不起,你、你先别说话,风吹着有些冷,先容、容我回舱换身衣服。”
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双眼不甚客气地黏在她玲珑起伏的身线上,却用同样平静无波的口气反问她:“行啊,那咱们一同进去,一同换衣如何。”
流霞渐散,天幕昏昏,嬴无疾摆手挥开前来提醒时辰的哑侍,只是略瞟过下远处那艘跟着的画舫,就又同她对峙上。
哑侍得令退开,甲板上除了开始吃草的大野兔,单就只剩了他两个。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似乎不等着她的回答首肯,他今日就绝不会放她离去。
赵姝后知后觉得缩起身子,转着眼睛暗恨惊慌,只想快快将这身破衣服扒了换下。
将她迫到旋梯下的壁角间瑟缩着,嬴无疾也意识到,自个儿此刻仿若个急色的登徒子,可见了少女失措惶惑的孱弱模样,他心中燃起奇异快慰,反倒觉着,原来当登徒子的感觉并不讨厌。
第30章 登徒子2
她被他逼到了木梯旁, 仗着自个儿身量矮些,她一缩身子躲进了木梯同舱壁的角落夹缝里,一双眼四处乱瞟着,只不是垂着头不敢去同方才说了荒唐话的男人对视。
忽而有几个哑侍抬着热水, 提了食盒地踏上木梯, 越过他们身侧时, 连一个眼风都未曾给她。
十余日前王孙府湢浴的事浮上心头,她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副样子。
随手抹走腰封上的一小撮肉沫,她故作没听明白似的, 讪笑着推辞:“这等妖姬的衣服,一会儿直接扔了就好, 我身上还倒干净, 一会儿回住处新换一套, 还是你脸上…得、得好生梳洗, 额, 是好生洗一把脸。”
见她语无伦次小脸涨红,一双杏眸因过于惊讶失措而瞪得溜圆可爱, 嬴无疾也就从方才变故里释怀过来, 不就是美人弄脏了他的脸嘛,战场上血污腥臭可远比这个难闻得多了,他一会儿再狠狠讨回来就是了。
旖旎画面在眼前晃过, 漫漫长夜, 索性皎月办事也是个牢靠的, 他又何必那么枯等着呢。
这么想着, 嬴无疾‘啧’得挑眉笑了笑, 也不在意仪态,直接一个蹲身探手进木梯下, 在少女的惊呼声里,一手就将人捉了出来。
她一下撞进他怀里,肩背胳膊瞬间亦被汤水染得一塌糊涂,就听男人俯身耳语威胁:“这船二层原就只布置了一间卧房,你还要到哪处去换衣衫,自己走,还是要我扛着,你自选一个吧。”
料不到他会说这般无赖的话,赵姝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打量着这人既然上回没有迫她,这回应当也是不会的吧。
忐忑间,她抽开手当先一步跨上木梯,背着身答非所问地又用回了伪音,故作豪迈道:“王孙照拂我良多,这不甚脏了衣衫,也确是该我来服侍更衣。”
……
心惊胆战地到了二层向南的卧房后,她随手取了两套干净的男装,回头见嬴无疾已经自己快步进了屏风后。
听着哗哗水声,他既不吩咐,那她也自是赶忙去另一侧床榻旁放了纱帐。
‘嘶啦’一下,用了平生最迅速的手法,她扯好粗陋束胸,又套好随手拿的不合体的外衫,就要连头发一并挽了道士髻时,就听的另一头水声止了,唤她拿衣衫过去。
即便男人只是裸着上半身,赵姝也是偏着头,远远地伸了手将衣服递过去而已,她知道这人好看,但也不愿在这时候多瞧他一眼。
接过衣衫的时候,那只手坏心地朝她腕子上捏了把,索性她触电般得甩脱后,身侧人只是轻笑了声。
“先把晚膳吃了。”舱内有些闷热,嬴无疾一身水气,就只披了件月白中衣,他数步走至窗前,推开窗回头,放柔了声调对她说:“你不是要看兔儿灯么,这个位置正好。”
男人散发倚在窗畔,骨架疏朗面容妖冶,或是因了那月白中衣之故,他就那么斜斜靠着,温煦笑容里竟难得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顽劣鲜嫩。
说是继续用晚膳,他开了窗后,倒真的推着赵姝一并坐了,自顾自又端了碗不知名的菜羹面汤吃了起来。
晚风虽凉却和缓,流霞渐散,远处画舫的兔儿灯一盏盏被点亮起来,一个个珠圆玉润耀若银盘,在暮色将晚的湖面上,实在是温馨可爱的紧。
嬴无疾三两口吃闭菜羹,起身亦将舱内的几盏琉璃罩子的落地铜灯燃了起来,而后他回身为她斟了一杯酒,碧眸悠远地亦看向那些兔儿灯,闲谈似地问她:“好看么,若觉着好看,回了兰台叫人也扎几个挂着。”
这一瞬里,她几乎便要认为,先前在甲板上的话是自己病入膏肓的幻觉了。
“夜里凉,喝点酒暖暖身,不是说饿么,怎么不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就那么风雅万千得靠立着,对着茫茫湖面,目中泛着星火粲然,瞧不出一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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