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晦变色,问她是何处听来的,赵姝收好坠子皱着小脸:“父王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就是这般继位的,我只是瞎猜。那兄长……你们会不会……要秦军主将的命?”
尽管换了个委婉说辞,可赵如晦还是明白她在问的是何人,他心中冷笑面上和煦:“我与他毕竟同出一母,届时会扣他为质。”
赵姝‘嗯’了记,而后又牵了他衣袖急道:“父王当年有母亲相助,你却不同,若是棋差一着……”她不敢深想,曳着袖摆握上他手,试探着劝:“不行,不行的!秦王孙年少老城,若是,若是一旦,兄长,你还是……”
吞吐再三,对着他,即便只是可能的猜测,她依然说不出不吉恶语。
温热手掌抚上脸颊,赵如晦褐色眼瞳颤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细看,他笑着接过她的话,眸中压抑不舍一瞬即散:“其实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小乐,解药的事我已有了眉目,只是没有告诉他,等这一场尘埃落定,兄长若能替你延命,你我相守可好,你可会嫌我?”
她唇畔颤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七*七*整*理的话,刚要回应,就听的远处一声鹧鸪叫,手上一空,就听小茹从坡上分花拂柳地快步跑来:“姑娘捉个野兔子也跑的忒快了,主君亲自过来接您了呢。”
她心下一惊,转头对上嬴无疾染着霞色的碧眸,而身后人,早已在花海里消失无踪。
第50章 出逃1
她原本以为自个儿是天生不善撒谎的那一类人, 可是当她转身瞧见来人时,竟能无师自通地做出一副漠然中又似嗔怨的表情,低垂了眉睫好似只是不愿叫他瞧见这等矛盾纠结的心绪。
落英纷纷扬扬地飘落,但只朝她望了一眼, 那股子萦绕多日的闷痛就再次袭上心头, 嬴无疾两步走下山坡, 伸手小心地拈去她发顶数片嫩叶花蕊。
“苑囿里养的还不够多么,想要什么叫管事去寻来便是。”
少女杏藕罗裙弱骨风流,而他则武服革带腰佩长剑。
她仰首撞进他关切温柔的碧眸, 头顶一树冠盖般灼灼正浓的桃蕊,天际暮霭揉碎彤云, 依稀可见远处山间人家炊烟。
炊烟渺远, 袅袅腾腾, 为这北郊艳丽到虚妄的野地, 更增了分人世的真实温馨。
这景象画卷一般静谧美好, 让她不由得眼眶一点点泛酸皱起。
见她依旧迁怒般得不理会自己,嬴无疾终是也起了分不耐, 就要去揽她腰再问时, 却被赵姝甩手打开。
非是厌恶,那力道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只是她眼波流转,神韵里没有女儿家的娇俏, 倒是不自觉带出分浮浪子弟的轻薄。
这等逢场作戏的公子哥作派, 便到如今, 亦是深刻烙印在她骨子里。
明明是形貌昳丽的少女, 动作间却甩不脱儿郎风骨, 瞧起来就有些唱戏般得违和可笑。
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忽然踮起脚伸长手去他脸上捏了下,在对方惊愕木然里, 开腔道:“用你管吗,我就是不喜欢闷在府里嘛。”
她转头要走,却被他一手牵过:“后头几日,你若出府带两个暗卫就可,不必来报我,咸阳附近多看看,此去赵国,或许你十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
二人背影映着夕阳山色,这一幕尽数落在了蛰伏在后的赵如晦眼里,他瞳眸清冷,攥紧的掌心里却有鲜血慢慢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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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孙言出必行,后头一连五日,赵姝果然都能在咸阳内外出入自由。
五月廿七这日,她带着幕笠入了北市一家食肆雅间,与外祖派来的死士接洽,收下了对方给的勘验文书。
出逃入周的计划,就定在秦王孙的加冠礼兼誓师会上。
那日桃林回去,冷静下来的赵姝独自深想了一整夜。
这一回,她选择不信兄长的说辞。
入赵平叛这样的大事,又事涉秦燕齐赵四国,一旦再多一方势力突然宫变,那绝非是纸上谈兵的筹谋笃定,即便是再有经验的老将,在这等生死存殁的对决里,又有何人能料定结局。
一旦事败,怕就要死无全尸之地。
想到那人对待仇敌的手段,她就禁不住得浑身悚然。
她承担不起将事情办砸的后果,也打心底里觉着兄长的权势欲求该收一收了,她不想他牵涉在这四国的勾斗里。
是以,在隐瞒了一切的情况下,赵姝偷偷接洽了周人。
原本死士得了周王的令,是要护卫她一道出关的,可她以中毒相胁,告诉他们只有晋阳君赵如晦才有制出解药的可能。
经她好一番言辞恳切地逼迫辩论,死士头目才终于点头,将勘验文书及出关线路直接交了赵姝保管,届时誓师那日,她先自混出咸阳,秦人入赵要以她作傀儡,必然就会急迫去追,到时候,死士头目会趁乱直接将兄长带出。
赵姝同他们商定,无论是用何种手段将人带出,不伤性命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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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初三一早,天还没亮透,嬴无疾就穿着储君的玄色衮服,束起了发特意过来与她又叮嘱了几句,大军会在午时出发,到时候他们会直接在军中相见。
赵姝假作还没睡醒的样子,随口应了两声,听着来人彻底走远后,她一骨碌从榻上翻坐起身,竟是连男装都已穿好了。
她两下贴好易容,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奇贾曼的院落。恰好柳娘同帕丽斯起的早,亦在外间整装,同她们招呼一声,她快步就进了内室。
她们是一并要去赵国的,赵姝问着这一点,行前才特意来一回,以防赵如晦真的没能走成。
她将新月坠子塞到奇贾曼手里,嘱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叫她若在邯郸见了长子,便将这坠子交了他。若是没见着时,就收了自个儿带着玩儿。
因是这一去,这一世都未必归的。苑囿里的动物们包括那只大野兔,她都托了医署里一位心善靠谱的耆老,那位耆老比老秦王的辈分还高些,是她上回与芈嫣治腰疾时结缘,虽早已淡出宫闱纷争,倘或王孙疾真的被困邯郸,覆巢之下势必无有完卵,那位耆老届时也可顺势收了它们。
一切料理妥当,天幕微明,想着咸阳西畔祖庙里的第一重的祭天礼也该上演了,她两袖空空,状似无意地闲逛苑囿,便见小茹果然急匆匆地过来传话,见了她松了口气道:“姑娘倒正巧不必换装,渭阳公主着人传令了,非要您现下过去,说要与您践行呢。”
状似苦恼地踌躇了番,赵姝甩袖无奈:“不碍事,我去一趟不会耽搁。”
她最后眷恋地摸了摸趴在脚边的兔子,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
三个时辰后,距离午时出征仅有半个时辰不到了。
赵姝失踪的消息,最先传到了昌明宫,大乙跪在自家主上跟前,在对方温煦的视线里,依旧坚持:“国师料事如神,那竖子绝不堪用,刺客已在路上,主君您也该记着大业……”
话未说完,一道寒芒划过,鲜血喷洒,大乙捂着喉咙不敢置信地指着对方,张着嘴时已然说不出一字来。
“阿丑,你出来收拾了。”赵如晦起身,面不改色地越过地上抽动的人,对梁上一个独眼的女子轻唤,“传书出去,将函谷关内外的暗线都启用了,小乐还不能死。”
名唤阿丑的少女自梁上跃下,她似是比她的主子还要淡漠无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废话地回道:“主君去见芈夫人,阿丑在东偏门备马候您。”
二刻后,雍国夫人芈嫣禁了女儿渭阳的足,而偏门外骏马二骑绝尘朝东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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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赵姝自脚店换了一身灰扑扑的村妇裙衫出来,正要准备过潼关。
与死士约好的是函谷关,说是有人接应,可她偏要在先前岔路时朝北去黄河,便到了与函谷关相距百里外的潼关。
潼关外人烟稀少,虽多盗匪,却也有许多列国官军管不到的地方。只需顺着黄河东去,没有意外的话,五六日里,她就能到洛邑的西城门了。当面见了外祖,即便周洛式微,只要还是天下共主,就一切好说。
不是不信那些死士,只是她在王孙疾身边,耳濡目染了太多阴谋阳谋。
路还是自己走最稳妥,她腰跨宝剑,又作村妇装扮,瞧着是身无长物的模样,一路心惊胆战奔袭三百里,想来出了潼关,就该无事了。
验过出关文书,上头写的是行商采买,虽则守关士卒依然对她报以古怪探究的目光,但终也是无惊无险的过了。
……
又困又累,两腿也磨得生疼,一过了潼关,赵姝就开始思虑兄长的境遇,天色擦黑的时候,四野荒芜,依稀好像还能听着鬼哭狼嚎的未知声响。
她从前虽喜游历诸国,也都是由兄长或是戚英带卫戍陪着,何尝这样一个人走过荒野夜路。
腰间的宝剑只是个空架子,若要叫她在荒山野岭的小店投宿,那是决计不敢的。马儿也累了,遂一面行路一面忧虑,瞧见远处市镇灯火时,便几乎是得救般地纵马过去。
黄河南岸的小地方,即便是夏日里天色暗得晚,长河日暮,连晚膳都没过的时辰,灰扑扑的街面上,稀稀拉拉得已然没多少行人了。
商户下市得早,日暮残影,几户沿街的人家尚无灯火,暑气亦掩不住这处边镇的萧索。
也不知怎的,到了这处,被街边几个下市的商贩无意得瞟几眼,赵姝心里头莫名得就是不安起来。
迎面过来个赶牛车的独眼老汉,她佩剑牵马,两人擦身而过之时,那股子不安便愈发浓重起来。
她蓬头垢面,没显眼的行囊,身上佩剑,马背上亦跨了弓箭。
按理说,不该是容易被人惦记的。
许是离着咸阳远了,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剑卸了,在这个陌生荒凉的边镇,她形单影只,平生头一回要靠自个儿了,难免总有些不适应。
她没有寻人问路,只是抿着唇,故作冷厉沉稳地缓步行路。
好在没行多远,就在镇子中心寻着处能够过夜的食肆。
这食肆大堂灯火通明,竟一共有三层,虽无几个客,布置得倒是难得像样。
鼻息间甚至还燃有驱蚊茅草的清香,迎面过来个店小二,是个包着个浅蓝色兜帽的少年,比采秠采嵩大不了多少,笑吟吟的,一双眼真诚热忱。
少年牵过马缰,隔了一臂的距离,客套而有礼地问了句:“这位侠女姐姐,敢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赵姝故作漠然地瞧了眼对方,近瞧时,见他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年纪,心里头倒是安然下来。
为免招摇,赵姝只要了间普通的客房,跟着小二安置了马,觉着腹内饥饿,遂向他问菜。
要了一肉一菜一碗面片后,少年擦过喂马的手,恭立到她身后半臂远,提醒道:“厅堂里都是些粗人,姐姐要的羹菜,是就在底下吃,还是一会儿,小的给您送上去?”
原本就要迈步去前厅的赵姝止步,这少年说话有礼又陈恳,倒是还会来主动提醒,她心里一暖,遂终是偏过脸,朝对方感激地浅笑了记:“那就劳烦了。”
少年一愣,在她回身后,打量的目光便在她周身和长剑上转悠。
在伙计的指引下,赵姝一路去了三层最末的一间客房,一路劳顿,险之又险地避过关隘秦军的盘查,她绷紧的神智才终是缓和过来。
放了布包长剑,才随手抹了把面,想要再净手时,却发现屋子里只有一小盆凉水。
她实在是太久没有好生洗过一个澡了。
正犹豫间,黑漆的油木门就被人叩响了。
她立时取剑问了句。
外头人答:“客官,送热水的。”
是方才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
她放了剑开门,见对方果然提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硕大木桶,似乎是力竭的模样,她忙让开路。
就要开口时,那少年竟一个踉跄,左手那只大木桶眼看着就要拿不稳,赵姝想也不想地,立刻就上去帮他。
谁料对方被泼出的热水滑了,在她来接时,左手尽数脱力,将近半人高的木桶就全落到了赵姝手上。
她从未扎实练过基本功,又如何接的稳这突然而来的水桶。
‘嘭’得一声,她身形摇晃,勉强拎了一瞬,木桶坠地,才好容易保住了大半桶水。
“你可无事?”她溅了满身的水,眉角一滴划过眼尾,兵荒马乱里,却是下意识回头就要扶人,语气里不无忧心。
那店小二坐倒在地上,极快地朝她脸上飞掠一眼,而后连连告罪,一脸自责心痛地去查看那木桶:“唉!裂了一条小口子,渗水倒不厉害,今夜里我偷偷补一补便是,姐姐可万莫告诉掌柜的。”
赵姝见他半跪在木桶前,背影狼狈焦急。
思量再三,她还是发了话:“这一个要多少银钱?”
少年错愕抬头,眼里空空茫茫,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热忱。
赵姝只以为他真的在乎这只桶,倒没注意对方神色变化,只是斟酌着同他说:“你可知洛邑如何走吗?”见少年木愣愣点头,她遂一脸认真:“你一会儿画张行路图,连着吃食送来,我的马赶路太累,你须得画最近的路,我出……二百个刀币,如何?”
即便是赵姝走过许多地方,对寻常人家物件的估价也还是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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