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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战国之质奴难逃——第四世【完结】

时间:2024-03-09 14:39:15  作者:第四世【完结】
  咸阳的夜幕比邯郸来的晚,天地苍茫薄暮沉沉,酉末时分,那天光才要缓缓暗透。
  她仰头出神地看向檐上鸱吻,长天蒙蒙,正是要暗不暗之际,偏就最叫人心生忧惶。
  外祖真的会来救她吗?
  倘若秦人索城要地,她又能值几座城池。
  亦或是邦交徘徊,即便能离开,说不准也还要耽搁上一二年的……
  “王孙!”铿锵甲胄声惊破她的深想。
  “去城外弩箭营。”玄色直裾袖摆略过,那人阔步从她身侧越过,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她。
  .
  马踏尘扬,骏马在这样的隆冬时节疾奔起来,那凛风刮在身上,可实在是遭罪。
  过城门勘验略停时,却有一件狐裘大氅兜头扔了过来。当着守城将士的面,嬴无疾转过头来,眼角温雅:“本君今日穿的厚实,倒觉这氅衣累赘了。”
  被一众视线扫过,赵姝正要推拒,城门开启,那人控缰调头,半俯低了身子,一个挥鞭就如离弦之箭般纵马而去。
  两侧亲卫次第跟上,她只得慌忙系了衣带,奋力去赶。
  前头男人背影峻挺,因着未加冠,顶髻下半散着发,瞧起来倒颇有一段少年风流,只是那纵马控缰的势头,全不像那平日俊雅和煦的做派。
  表象之下,赵姝知道,这人的狠厉狂悖,其实同从前,只怕并未有分毫褪改。
  城外野村衰草,她缩在那避风的大氅里,身上回暖了些,*七*七*整*理一颗心越发清明起来。
  有些事,一旦清明,便是越想越心惊——如今在秦国,俯仰无人,她所能依凭的,竟独独只有眼前一人。
  即便是宿仇,她也只能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为今之计,或许只有她听话些恭顺些,叫他出够了从前的气。
  只要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带戚英回洛邑,这些零碎磨难,她也不惧。
  ……
  弩箭营同来了几位内宫的老宦和御史院的文臣,或是来的急,这些人竟都也是裘衣紧裹着骑马来的。
  文臣老宦平日多乘轿,他们上下马不便,这一回亦都携了牵马仆从。
  赵姝看到这一幕时,免不得心里一个咯噔。
  她从马上下来,缩手立到亲卫后头,蹙眉想到了从前父王的一个习惯。
  她父王常年吸食丹药,较常人乏力,出行又爱骑马,是以常使美貌健朗的侍女同行,上下马时,就踏着人凳借力。
  虽说父王踏侍女罕见,但出行以人为脚凳的风尚却是北地贵胄由来已久的。在邯郸时,她颇反感这一风尚,随行之人便少有如此的。
  她在看那些老宦,嬴无疾跃下马,却在看她。但见她肃容僵立,氅衣已经解了递还,一双手冷得偷偷揉搓,隐约可见到冻裂的疮口不少。
  他心神一紧,捏了下指间皮套。念头一转,便又带了两分薄怒——宁愿冻坏手,都不肯低头,那便受着吧。
  赵姝却分毫未留意,她只是尽量垂首恭立着,视线里却闪过不安。
  果不其然,那几个侍从一一在马前跪了,额头牢牢贴去黄土上,整个人缩跪成一只虾子般,就这么靠在马鞍下方。
  待一行人上前见礼毕,便有弩箭营武官来分引他们这些侍从。
  那武官并不晓得缘故,只是将方才赵姝的异样纳入眼底,他打量着这奴是个不懂礼法规矩的,原想斥责两句,到底是顾忌着没开口。
  ……
  一直等到戌末时分,嬴无疾才同众人从弩箭营出来。
  骏马一匹匹被牵来,一字排开,那些侍从也自然地依次跪地为凳,独独赵姝束手立着。
  便是嬴无疾也注意到了她的突兀。
  他还在疑惑方才新弩的构造,脑中纷繁,一时只冷眼看着。
  眼看着几个文臣老宦依次踏着人凳上马,那武官终是觉着不好,上前一步,空鞭挥在赵姝脚前。
  牵马奴在大秦是最低贱的侍从,便是旁人随意打杀了也不过是几个银钱的事。这武官还是个谨慎的,顾忌着王孙府,是以才用空鞭示警。
  “小小马奴,微贱若蚁,自家主君大度,就敢蹬鼻子上脸!”
  这一句出口,嬴无疾依然没有回神说话。
  武官心里笃定,上前立住,呵斥着要她跪下侍奉。
  赵姝早已看到了那人眼底的冷意,她只当是他刻意借了这法子催折。
  在武官愈发严厉的呵斥下,她脸色几转,似乎又回到了当日入城的困厄里。可当时她激愤反斥,却差点害的陪质众人殒命。
  一肚子怒喝终是咽了回去,她忽的凄然一笑,重重一掠粗劣袍襟,直直跪在了鞍下。
  什么辱不辱的,哪里有性命重要。
  什么储君贵胄,她早已不是了。
  俯身的那一刹那,有怒意森然的目光钉来,她却无暇无心去看。
第10章 共骑
  在那武官再要指斥,叫她低头俯身之际,嬴无疾突然上前自牵开赤骥,他翻身上马,而后一言不发地当先离去。
  众人见状亦不再多瞧,各自打马回府。独留那武官怔在当场,他素来自诩乃是个察言观色的翘楚,方才又离得近,一下便觉出了王孙的怒意。
  训斥一个小奴,王孙本就是个贤良和善的,又何至于因一小奴动怒?
  正局促间,新升迁的弩箭营都尉章茂携了图纸匆匆从营中出来,他是当日伏杀赵姝之人,如今投了王孙府,亦是对这两位的恩怨有些猜测。
  他上前替赵姝解了围,又将一件遗落的机括图纸交给了她。
  “蠢货!”待人走远后,章茂回头呵斥,“你眼里只看得见人穿的戴的,旁的不瞧么,似那小公子气度样貌,像是作牵马奴的吗?”
  武官后知后觉地回味起来:“大人说的有理,倒的确是比一般儿郎清秀,一身骨头傲的很,难不成……是王孙豢的娈.童!”
  “放屁!那是赵国入质的太子!”
  武官脚下一软,手里软鞭亦落了地。
  .
  入夜的风愈发冷,倒将怒气也吹歇了去。一上官道,嬴无疾便觉出她的落后来。他勒缓了缰绳,觉着自己是该去瞧着她的落魄悲屈才是。
  遣了亲卫远远跟着,他刻意让赤骥一点点靠向了她骑着的那匹杂毛小驹。
  及至两人差不多并行了,便转头要说话时,赵姝原本低沉的脸陡然偏开,一夹马腹就朝前要与他错开。
  而后两人便一前一后,竟颇有默契地比试起来。
  赵姝心口憋闷到生疼,屈辱到极致却又不能反抗,见他过来时,便生了腔孤勇决绝来。
  她被分派到的是一匹还未彻底成年的瘦弱杂毛驹,自是无法同域外名驹抗衡。
  引着瘦马奔至极限,而那人却直若信马由缰一般随意,时不时纵马快跑两步便又遥遥超了她。
  有两回险些被他逼停,直似是猫捉耗子般逗弄。
  官道过一处陡坡时,她眼中闪过狠色,马缰一转,倏然越入道旁林地岩石间。
  或许是急于甩脱的冲动,冲散了理智。
  嬴无疾眸色一紧,连忙控马从旁赶上。
  这一处官道地势起伏迂回颇多,两旁乱石嶙峋,即便是野马老驹也未有不失蹄的时候,她这般抄近几与寻死无异。
  看准一处平地,他控马亦从官道越下,摒息凝神地一气追了上去,眼看着就要跟上之际,就听的前头马儿一声凄厉嘶鸣,随即两蹄扬起轰然侧身摔下。
  那一瞬里,赵姝被凌空甩起,在远处亲卫举着的杳杳火光里,她面朝星空残月,知道自己正朝一块耸立石柱跌去,一刹那间,她竟短暂的心无所念,只是在想,咸阳的星空原来如此浩瀚,往后却是看不着了。
  可刺穿胸腹的剧痛未曾袭来,她后背重重撞进一人怀间,膝弯被托,一个急旋后,天上的繁星被掩,她仰头望进一双泛着月色冷意的深邃碧眸。
  那双眼睛里的的色泽光芒,摄人心魄,比天上的星空还要好看。
  醒过神来,先前跪地受辱的难堪又溢上心头,赵姝抿着唇不置一词地推开他,回身疾步去看自己的马。
  嬴无疾就立在后头看她,看她伏在地上安抚那马,摸到马蹄断裂伤处时,又追悔莫及地撕下衣摆匆匆包扎。
  一国太子,倒成了个驯马医马的好手。
  眼见她三两下包扎齐整,却仍是靠在马首边固执地不说话,嬴无疾目色无情在她身后幽幽说了句:“既断了腿也无用了,就留它在这儿,莫耽搁本君回府。”
  这话一出口,借着远处火把微光,他便能觉出前头人影肩背压抑得耸了耸。
  似是……哭了?
  只是不闻泣音。
  也说不清是何缘由,他突然抽剑出鞘,两步过去,剑尖碰了碰受伤的马蹄,又一路上指,直直按在马儿颈侧。
  “也不是什么好马,与其被野狼叼了,索性本君送它一程……你作甚,放开!”
  预想中的哭求并未响起,却有一只手牢牢握上剑尖,削铁如泥的剑锋立刻有汨汨湿意淌下。
  赵姝蹲在地上,发髻散开,侧首仰看过来,一张脸上不知何时沁满了泪。
  见她嗫喏着唇畔似要说什么,他不敢分神,只凝神剑尖,顺着那手的力道,待她松手时,他当即抽剑回鞘。
  四野冷寂,眼前这人就那么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发冠亦散了,她就那么时不时摸一摸马首,再朝脸上抹一把泪。这哪里像是年十五的王室公子,倒像是个野地流民堆里,无人要的孤寡稚童。
  分明是他激她到这一步,此刻,嬴无疾却觉着心里也堵了口气似的,觉出无趣荒凉来。
  他的确是急着赶回府里,再将武器构造复盘一遍的。暗叹一口气,他也没了纠缠的心思,阔步上前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忽略掉她的挣动,他扬手唤来后头亲卫,交代了两人在此看护,又另遣了一人速去牧官处驾辆大车来。
  交代完了,便觉出身侧人儿安静下来。
  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泥尘泪痕交错,樱唇微微颤着,被马血和她自个儿的血染的半红。
  他忽然觉着心口莫名作乱起来,忍下替人擦脸的冲动,两下将她托到了赤骥背上,而后一个翻身稳落其后。
  这便是个前后拥叠,共乘一骑的姿势。
  赤骥嘶鸣一声,将要出发时,但觉手背叫人握了,赵姝目色含悲悔恨地去看那匹负伤躺卧的马,声若蚊蝇地压着声问:“牧官接了它,还能将它送回府吗?”
  “就是扭断了脚,骨头也没戳出来,原也不指望它当战马,应该养两个月也就会好的。”
  大氅将她周身尽拢了,夜风呼啸中,破天荒的,他难得对她说了句好话。
  赤骥跑了一路,身前人依旧不时抽噎,脊背压得厉害了,便有一两声哭嗝溢出,在阵阵蹄声中显得压抑又渺小。
  马鞍位置有限,嬴无疾胸腹同那薄薄脊背贴着,便能感受到她每一次抽噎。
  从平城一战,此子甘为二十万将士性命私降获罪,到入质那夜她在城楼下斥公子翼的那番话,再到这两日悉心照料战马……
  嬴无疾望着她背影,忽而似看到当年,他同生母被害入赵,是她欣笑天真地过来,又故作凶恶地同人牙子索来钥匙,而后蹲在他母子身前,亲自解开镣铐。
  那时的她,梳着少年人的双髻,半垂着墨发,笑起来时,犹如天上仙童。
  这样的人……或许是骄纵纨绔,率性胡为,却如何可能要去设计一个半疯流离的胡女。
  看着那双素白疮冻的手亦习惯性地挽着缰,嬴无疾扯下一截袖衫,拉过她手,动作极快地两下缠好。
  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拂了下氅衣下摆,将她指尖罩没。
  一路铁蹄声,只无人再说话。
  快要入城时,他双臂收紧,勉强玩笑了句:“这么个哭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君是抢了个姑娘回来。”
  这话原是半讽半慰的玩笑话,听在赵姝耳里,倒不啻一道惊雷,当即就将个哭嗝给吓了回去。
  原先她还未易容时,廉羽也曾这般直言嘲过。
  也不知是不是哭迷糊了,她随口就用当年一样的荤话反击回去:“我若是姑娘,你敢来一试不就晓得了。”
  为了这句话,廉羽当年嫌弃,整整避了她一个月。
  未料身后人听了却是沉默,打马过了城门勘验后,他赶着赤骥拐入一处近路窄巷,垂首附耳,声调蛊惑:“你这是想……以身饲我?”
  右肩被他下颌轻轻抵着,耳侧温热,这个姿势便几乎是被人从后亲昵环抱,赵姝这才从先前的难堪里彻底醒过神,她一个侧肩回首,刚想要解释反驳,人却愣住了。
  或许是马儿颠簸,回首之际,身后人未及退开,那人薄唇软热,倏忽划过她冰雪侧脸。
  堪堪停在她檀口边。
  四目交缠,她第一回 在他碧眸下方寸许,瞧见一粒沙般微小的血痣。面额相贴的距离,她便发现,这张脸太过妖冶旖丽,实则除了轮廓,再没一分同义兄肖似的了。
  她急急后仰,正要出言解释搪塞,却被人一把扶正回来,但听头顶冷然决绝地厌恶道:“本君不好龙阳。”
  骏马疾驰,二刻后,却是先将她送回了马场。
  她歪着步子硬撑着朝草棚走,没走几步,后头人却又打马回来,将那件大氅又丢在她背上:“不想冻死就先别睡,一会儿我让人送东西来。”
  她捏着氅衣系带回头,红着眼目色忧虑疑惑,一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
  二刻后,却是李掌事衣冠都有些不整地匆匆忙忙过来,身后竟跟着四五个仆从,抱着铜炉捂袋,皮蔚伤药,裘袍袄子,甚至还有一缸酱菜。
  李掌事抱着自家私酿的青瓜小菜,拉着赵姝到一边,笑的像是一只滚圆的狐狸:“您看怎么的,老朽上回说的有理吧!贵人再屈就屈就,将来若得了势,可万莫忘了老朽啊。”
  赵姝古怪地看着他,脚下痛楚提醒着她这一日的遭际,她懒得反驳也没有多问。她是最清楚那人的真面目的,往后的日子,但愿能不出岔子地熬下去便好。
第11章 侍酒
  倒是真像被李掌事料中的,后头连着十来日,赵姝都过的风平浪静,不仅是风平浪静,那库房膳房的医药羹馔日日都未曾断过。
  乃至于戚英都说,这处的饮食都比送去她那院的要齐全了。
  即便是窝棚一股子动物的味道,这日子有肉有酒还有戚英,身上的伤又悉数养好了,赵姝奇异地发现,自己竟颇适应这等野居生活。
  然而闲适的表象下,终究还是忧惶隐隐。
  到了正月初十这日,天色还蒙昧着黯淡,晨曦刚起时,她便惊醒过来。
  早早便去马厩,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那日跌伤的杂毛马说话:“小白,你看看你的毛打结成这样,可怜呦,腿还疼不疼呀?”
  小白一甩尾巴,甩到了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赤骥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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