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娘子颇有眼色地起身,搀着沈慈恩便要回避。
陆南星将她拦住,“也没什么不能听的。如今,将士们的冬衣有周姐姐负责,名册有沈姑娘盯着,还有茗山书院帮忙,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趁着金贼到来之前,落实附近军寨的归顺和义军当中的一些问题。我若一直住在大帅府总往大营跑,也不方便。”陆家军内部分裂,若能在与金贼开战之前有所修复,那是最好。
“合着姑娘方才又演了一场好戏。”阿硕挤眉弄眼骄傲的表情,也将这份欢乐传染给了屋内的其他人。她拿出两双新鞋,指着一双杏色稍大些的笑道:“这是我的,还未上脚。这双红菱色的是我们姑娘给招娣准备的,她的脚虽未缠过足,但脚小,和沈姑娘的尺寸怕是更接近些。”
“多谢阿硕姑娘。”沈慈恩咬唇接过,“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心里想着忙完名册的事,一定要做几件绣活送陆南星主仆和周娘子。
阿硕见她不叫人伺候,自己穿上新的足衣后,果然穿上红菱色的那双鞋虽说还是有些大,但相对更合适些。周娘子又细心地扯下一块布条,快速勾边后缝在鞋子后跟上沿固定后,犹如鞋带那般系在脚裸上,果然走起路来更加稳定。
周娘子又画好了这三个人的鞋样子,见时候不早,主动提出帮忙收拾物品,为搬家做准备,“姑娘从未拿我们当外人,能出一份力,我们求之不得。”
陆南星示意阿硕去前院找沈三套车送她们回家,又对周娘子二人说:“我没和你们客气。”朝着院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放着那么多闲人不用,又何苦劳累咱们自己人。咱们日后是要干大事的,绝对不在这些小事上劳神费心。”
周娘子听了,拉着沈慈恩的手一同朝着她笑着福了福身,“我等听姑娘安排。”
这表姑娘说搬就搬的消息传遍了大帅府。管家刚回屋坐在炕上喝了一口老酒压压惊,就又被小厮告知这个惊天噩耗,恨不得立刻厥过去。
“表姑娘说,先要二十口樟木箱笼。还说,之所以要樟木的是怕住帐篷虫子多。”小厮努力回想着阿硕告知他的一大串的要求,努力背了起来,“还说要将书房内的书架和桌椅都搬过去,当然书籍也不能落下。姑娘不能住行军床,要迅速派人打造一架能够睡一个人的木床,不用上漆,结实就行。”他咽了咽唾沫,摆着手指看着房顶继续复述,“再将二百两银子放在箱子里,派人交给阿硕……以上这些安排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全部准备完毕。造床可以晚两个时辰,今晚就寝之前便可。”
“她这是强人所难,故意刁难!”管家拍案而起,一张老脸不知是饮多了酒还是气怒之下鼓胀犹如猪肝。这么些个要求,让他一时间上哪里去准备,“快快去报告夫人。”
小厮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硕姑娘还说,”学着她的口气道:“我知道你在咱大帅府是出了名的记性好,人也机灵。管家听了这些,必会先去汇报给夫人听。你不如先去夫人那儿请示,也省得管家听完再跑一趟,耽误我家姑娘的事,跟你没完。”
管家看着小厮犹如霜打了的茄子,腿一软,跌坐在炕头上,“以夫人的性子,定然不会主动招惹她,必是应了?”
小厮犹如小鸡啄米那般点头,“夫人还说让您尽力办差,务必让表姑娘满意。还说让你查一查府上有没有七杀命格的男丁,而立以下均可,两日后上报结果。”
“七杀命格,而立以下?”管家捋须思忖:夫人开出的条件这般刁钻,又这般着急,直觉告诉他,此事与表姑娘这个事儿精必有干系。
第三十章
陆南星真的要搬到大营的消息, 也火速传到了大营。
萧十二赶在王广全还未行动之前,拜见阎兴邦。以阎少康的名义,提出安排陆南星住在阎家军这边, 不能让他人占了做好人的便宜, 还能就近监视。
阎兴邦自然知晓此事绝非他那个冲动的儿子做得出来,眼前这个小子心思细腻,又善于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最重要对阎家忠诚, 不邀功。只这些优点就足够让他高看一眼,便道:“就依你所说, 将最好的都给陆丫头用上。”也是做给陆家军的人看。
萧十二就是抓住了知子莫若父的心态,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阎兴邦的认可。通过前两次事件来看, 阎少康不中用,不如借机往阎兴邦身前多靠靠, 他擢升的机会还更多些。
带着手下百人, 在大营里选了一块距离阎少康帐篷较远, 且距离水源较近的一块清静之处, 将备好的牛皮帐篷搭建起来。
又从管家指派的木匠口中听到了陆南星做床的要求,他微一思忖,直接命几个人带着其中一名木匠, 就近去城外遗弃的别苑中搜寻旧床。这几座别苑闲置不久, 家具定然是用上好的木料,且不至于破败不堪。能用的即便不能整床抬回来, 就地在木匠的指导下拆了, 拉回营地再组装, 方便省事。
木匠听了大喜,总算是解决了上山砍伐木头, 耗时费力无法完工被罚的局面。
待拉着箱笼的马车到了大营的时候,大帐已经搭好。萧十二命人将箱笼按照上面的字号排序摆放,一切安置得井井有条。
待王广全得知阎家军地界破土动工热闹非凡后,冷哼一声看向萧六,“他们就算动作如此快捷,就冲陆丫头这般挑剔,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曾是陆丫头的手下,定然对她的喜好知之甚深。他萧十二虽然也姓萧,但懂个屁。”
萧六拱了拱手,“卑职以往只是马夫,平日里见到表姑娘的机会并不多。且陆阎不和,若表姑娘搬至咱们这边,那便少了产生更多摩擦的机会。”
“老夫可什么都没说。”王广全听了哈哈大笑,心想,人往高处走,这话果然不假。
“是什么好事,令王伯这般开怀呐?”陆南星微微抬手,示意大帐外的士兵通传。
王广全与萧六对视一眼,忙亲自转身向外迎去,“你这丫头,怎么还长了一副招风耳。老夫说笑都能被你听了去。”
“王伯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只是大老远就听到您爽朗的笑声,可什么机密都没听到。”陆南星进帐后看了眼肃立拱手的萧六,指了指他,“正好,我来找您借个人。”
王广全顺着她的手势,也看了眼萧六,“他如今可是老夫的帐前红人,充当马夫这种杂贱的差事,那不成了檀香木做马槽--白瞎了好材料么。老夫给你配一百名马夫都行,只他不行。”
“您都说了,他是您的红人,晚辈哪儿敢用他做这等事。”陆南星横了眼萧六,“如今攀高枝了,旧主找你办差也难了。”
萧六看向王广全,“还请大帅示下。”
陆南星抢先说道:“行了,我先说说为何用他。”她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王广全,“这是王家和李家派人送来的良驹数目。我要派个行家去验收,以免收了病马和无法上阵打仗的,还要白费粮草来养它,马肉又不好吃。”
王广全生性算计,听到她这话甚觉有理。看着账册内足足加起来有两百匹马,心中垂涎不已。想到让萧六去验马,刚好他回来后能获取到第一手的消息,直接由他来负责养这匹马,岂不是变相成了王家军的战利品,想到此满意地颔首,“既如此,萧六你就出面帮这个忙罢。好歹陆丫头也是你的旧主,做人不能忘本。”
萧六心知他最后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便道:“卑职谨遵大帅军令。”也意在告诉他,军令如山,比旧主更加重要。
陆南星见王广全对萧六的表现很是满意,心中腹诽:这厮平日里一副蕴籍深沉的模样,拍起马屁也这般娴熟。
二人一同走出帐外,她将名册往萧六怀中一送,“这差事你是行家,办完了找我汇报结果便是。”她往前走了两步后,又转身喊了声“萧六”走至他身旁,有意放低了声音问道:“萧十二你可认识?”
萧六抬眸,迎上她探寻的目光,只道:“不熟。”
陆南星对他避重就轻的习惯早就习以为常,不死心地追问了句,“何时相识?”
“同村。”
在陆南星看来,这厮的脸上恨不得写上:我俩毫无瓜葛,你别再问了。可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绝对不像他描述的这般简单。不急,她总会找到办法甄别个清楚。
萧六见她虽没说什么,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拿着账册便往兵营里走去。
亲兵吴高正在四处寻他,焦急地跑上前行礼道:“萧头儿,有人要找你挑战,此刻正怂恿着大伙在等你回来。”
萧六“唔”了声,“去看看。”他刚绕至王家军这片帐篷的空场,就瞧见几十名士兵围绕着一名身着玄色布甲的男人热闹地说着什么。他知晓为首的男人名叫杨庆麟,是王家军里的一名亲兵长,饲养官是他的手下。
正好有人看到了他,众人视线纷纷转移到他身上。
“你们跟我去马场。”
一个圆圆胖胖的战士往前迈了两步,又被杨庆麟拽了回来,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吴高见萧六走在最先,对身后的窃窃私语声不为所动。他又偷偷看了眼身前的杨庆麟,总觉得这帮人过会子会生出幺蛾子。
萧六进入马场后发现果不其然,这批马的种类参差不齐,大多为本土马且瘦弱,只有二十匹女真马,已被驯养成上等里的下等。
他带着几名士兵,将所有马匹的马鞍、嚼子粗略检查了一遍,大多数都坏掉或缺了配件。
汉人对马的珍惜程度,远远低于金人。南方水草地居多,并不妨碍将马养的膘肥体壮。只是汉人大多认为,马吃草料即可,并不需要按时去放牧,对于掌控饥饿、劳累的尺度以及训练马儿奔跑追逐的能力,进退动作熟练更是没有金人训练有素。
他给其中二十名士兵分别选了十匹马。每十匹里,都分别有上中下三等马。
告知他们每日按时带着马去水草地放牧。又将早已勘察过的水草区域,告诉了他们方位。并道:“每日若不及时放牧和发放草料,以军法处置。”
其中一名杨庆麟的手下,闻言不服道:“咱大营里有的是粮草,又何必费那个周折将马整到那么远的地方喂食?”
萧六耐着性子解答,“水草和嫩枝里有很多饲料中没有的营养,能降低马儿患病的风险。”
“属下一人负责十匹马,待全部放完牧,一日恐怕都不够。”
“哪里有充足的水草之地……”
众人皆议论纷纷,认为这般费事,太过于劳累。
“先听我说。”杨庆麟拍了拍手里的弓箭,梗着脖子说道:“萧六,我知道你在校场和人比试肉搏,那只是步兵必备的技能之一罢了。”他拿着弓指了指身后的士兵们,“就你这点鉴马的本事,怕是日后拿兄弟们的性命别在你的□□里,我第一个不同意!不若比试比试,也让兄弟们心服口服才是。”
萧六嘴角微牵,淡声道:“你想比什么?”
杨庆麟听到他被破格提拔为总兵官时,气到七窍冒烟。他骂了半晌阎少康的人,骂阎家军没个能耐,竟然让个马夫给压了气焰。立刻找王八耻将萧六的背景调查个底儿掉,一听他平日里也跟着大伙儿饮酒赌博,便想了一宿,准备今儿当众拿出看家本领,让他当众出丑,也好消一消自心中的怒气。
眼瞧着他这般狂妄应战,更加激起心中火气,对着身后喝道:“拿弓来。”又指了指一百步外的马厩柱子,又命人将一块马粪拍在上面,“大帅要求五十步□□中,我让你十步,如何?”
杨庆麟不等萧六回复,拿起弓箭往前走了四十步停下,右臂稳弓,左臂缓缓拉弓,屏住呼吸出箭利索,只听到查验成绩的士兵高举手臂,大喊道:“杨头正中。”
在士兵们的欢呼中,萧六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弓箭,双臂拉弓开如满月,他微眯了眯眼,顷刻间松开了手指,箭如流星般竟然飞了一个弧度,也插进了杨庆麟的箭头中。
“萧……头儿,正中。”
众人不信那般纷纷仰脖看向柱子,只有杨庆麟发现他萧六始终站在原地,也就是说自己差了他四十步的距离。
有些士兵仍旧为杨庆麟打抱不平,上前说道:“杨头骑马射箭,也是首屈一指。”
杨庆麟听了,命人找来草靶,“我相信,既然咱们萧总兵官射箭本事不赖,移动射靶骑术一定更强。这次仍旧我先来,献丑了。”事已至此,他就是想探探萧六的底子。
众人连忙叫好,五名杨庆麟的手下主动站出来,将草靶举在头顶。
杨庆麟一个漂亮的飞身上了马。“驾……”他单手持缰绳,先引着马儿在场地上绕了一圈,加速后,倏然间双腿猛地一夹,在电光火石间,箭矢已然牢牢钉在靶心。
剩下四个士兵,不由自主地往相反地方向后退。
他照常加速横向返回,单手摁住马身,整个人轻盈起跃双脚站立在马背上,左右臂迅速开弓搭箭,射向最高个子士兵高举的靶心。随后又从身后拿出三只箭,右手快速拨弹出箭,替换箭矢出箭一气呵成。
最后,他微微扭动腰身,修长结实的双腿一抬,呈坐姿骑马的同时,右手上最后一根箭矢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将最后一名士兵的靶心射穿。
“好功夫。”萧六一拉缰绳,利落地飞身上马,只道:“你们不是说找不到放牧的地界么,跟我来,违者军令伺候。”只见他双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时高时低的口哨,“驾”地一声,胯|下的黑马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待冲到围栏前四蹄腾空。萧六在它腾跃的时候双腿用力夹马肚子的同时,身子前倾伏在马背上,在空中腾跃后平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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