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二站在阎少康身后,居校场的正中,自然将他刻意关注的二人目光交流看在眼里。他有些厌恶地看向眼前落座的阎少康,和依偎在他身侧的落月,不管如何苦劝这种场合携姨娘参加百害而无一利。可阎少康却总拿听说齐大胜开宴必带九姨太参与,对她甚是喜爱。若听闻阎家有家眷而不带,会认为是招待不周,冷落了九姨太,再吹写枕边风,两军还未合并就闹出龃龉,难道又来个王广全么?
罢了罢了,有些话他不能说也不愿说。
齐大胜能这般做,皆因他是主帅,手底下的人是他亲自招揽而来。他阎少康算哪根葱?私以为父亲是阎家军主帅,又吞并了陆家军,便认为日后自己也能接替帅位?这他妈又不是接替皇位,若众将士跟着他一打不赢胜仗兜儿里没银子可得,二吃不饱穿不暖,下一刻就能做鸟兽散,谁识得他是谁的儿子?若他被金军砍了人头,都不会有人为他收尸。
萧十二默默吐出心里的怨气后,重新将目光定在了阎兴邦的身上。告诉自己,短期内借助阎少康之力,在阎兴邦面前争取机会,才是他不二之选。他又看向站在王广全身后,双手胸前交叉,垂眸面无表情的萧六,内心嗤笑道:“跟着一个在义军当中,没有人马没官职的小娘们干,这是他所熟知的自幼杀伐果断,先诱狼骚扰地主家的庄子,又砍了牛分给跟着他小伙伴们的萧六么?居然也与阎少康那般贪恋美色。”嘲笑自己还将其当做比拼的目标,真是草包们难过美人关。
第三十五章
还有一个难过美人关的齐大胜, 搂着身边的九姨太,目光总往对面落座的小娘子身上瞟。见她十指纤纤只悠闲地喝着茶汤,桌上的烤肉也只是拿筷子夹了几块, 略尝了尝便赏给了身后的侍女们。举手投足之间不像九姨太这般小家碧玉, 反而有种可堪配他的当家主母风范。
九姨太是个秀才之女,被他强虏了来。最初也是哭闹着要上吊以全名节,被他强要了几次后, 食髓知味, 如今也满心欢喜地跟着他行军打仗。
在他心里,女人只要身子给了谁, 就难逃男人的手掌。酒过三巡后, 在朦胧的视野下看着对面微微晃动的女子, 仿佛□□地在他眼前……
“陆……陆姑娘,我敬你一杯。”
“大将军, 你……”九姨太见他踉踉跄跄地起身, 朝着对面的女子走了过去, 手里的酒盏歪歪扭扭地举着, 酒水撒了一地。她咬牙在身后追了两步,伸手圈住他的手臂,却怎样也拉不动。
许招娣早就发现这个什么齐将军从开宴, 不怀好意的目光总往姑娘这边瞧, 与监工的目光如出一辙。她整场都精神紧张地盯着他,生怕这人喝多了做出越矩之事。在场之人没有一个真心对待姑娘, 这才是更令她害怕的。此刻心中无比怀念外出办差的阿硕姐。
陆南星端着茶盏无惧地站了起来。他敢来, 她就敢闹。就不信阎兴邦会这般葬送了合盟的机会。
许招娣一个跨步警觉地站在桌前, 鼓起勇气学着阿硕的口气,“哎呦”了声, 弯腰做虚扶状,对着险些摔倒的齐大胜,大声说道:“将军喝高了,可别有什么闪失,快来几个弟兄搀扶着贵客。”
这厢阎少康刚要起身,就被站在身后的萧十二低声制止了,趁乱规劝道:“少主可要记得,齐将军是您的贵客,也是您用来稳固自己声威的利器。若今晚您当众令他下不来台,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阎少康听后脸色逐渐铁青,双拳紧握却未在有任何动作。落月有些惧意地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往这边看的阎兴邦……阎少康这才直愣愣地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直接仰脖干了。
王广全见阎兴邦只是暗示亲兵远远围绕在陆南星身后,玩味地抬了抬手臂,“我这个当伯伯的,可看不下去大侄女被人欺负。萧六,你去将齐大将军请回来。”
萧六拱手应喏后,径直走向快要将阿硕甩到一边的齐大胜,伸出铁臂捞起他的腰封的同时,另外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憋着一口气,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齐大胜倏然间被腾空举起,整个人犹如战利品那般头部和四肢下垂,还未等他喊叫,已然被萧六当做假人那般放回了原来的座位上。
而坐在他身后的将领们正在三三两两划拳,有人看到后刚站起来,就见萧六恭敬地朝着他们主帅拱了拱手,朝着身后的伙头军命道:“给齐将军端一碗醒酒汤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一出是为何,端看自家元帅有何反应。
齐大胜用力地晃了晃眩晕的脑袋,看着眼前熟悉的酒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个幻觉。身边的九姨太恐惧之下挥手间打翻了面前的酒盏,赶忙靠近他坐了坐,“夫君……咱们不如回罢。”看着小妾惊恐的眼神,他才觉得方才好似有些不太对劲。
阎兴邦对于王广全的挑拨离间早已怀恨在心,闻言只得举杯装醉,打着圆场,“今儿在场的弟兄们都喝多了,我家丫头向来喜欢标新立异,对待贵客才会有如此待遇。”说罢大笑了几声,有意大事化小。
齐大胜酒醒了一半,想到这陆南星将要是阎兴邦的儿媳,方才被举起来的事儿也不好在此刻发作,便装醉哈哈笑道:“我也曾听说……在苗疆就是有种礼仪,嗝儿……嗯将贵客托举起来以示尊重。只不过人家是好几个大汉,大哥麾下神人……嗝儿倍出。”摇摇晃晃地端起酒盏,眼神迷离地环顾四周,“干了!”一口喝了下去。
他身后的师爷们,被方才的猛士震慑的目瞪口呆。他们主帅少说也是有两百斤的胖子,竟然被一个放在人群里都认不出的低等跟班,如此随意地举起来,难道阎家军里都是这等人才么?!
阎少康见风头又被萧六抢走了,带着酒意摇摇晃晃起身转向身后,一把掐住萧十二的脖颈,阴恻恻地低笑,“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帮你萧家的弟兄?”
萧十二听他这般问,心下大惊,立刻躬身拱手道:“属下对少主的忠心天地可鉴,绝不会谁人也姓萧便越过少主去!”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刚好能让阎兴邦听到。
阎少康冷笑道:“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的天地可鉴?”他指了指身后,对他附耳道:“不若你去将萧六打一顿,出了事我来保你,如何?”
萧十二咬牙垂眸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遵命!”
“少康!”阎兴邦听到属下告密,趁着身侧的齐大胜与九姨太调笑,示意师爷过去劝解。
阎少康听着“表姑娘也不是个好惹的,如此若闹大了,有损您和大帅名声,还有那么多陆家旧部在,总不能太难看了去?”烦闷之下,竟然生出若父亲不在,他便不会有这诸多限制的念头。
陆南星敏锐地感知到前面的气氛不对劲,起身拱手道:“父亲,诸位叔伯,晚辈有些酒意,头疼又犯了,这便告退。”警觉地不往前去,打算带着阿硕和许招娣回大帐内休息。
“陆妹,晚间风大,不若你随我回大帅府去,可好?”阎少康偏生助长心中的叛逆,到底要看看萧六会不会过来。
陆南星抬手制止的方向,刚好是王广全的桌案的位置,她趁着拱手时后退两步,笑道:“多谢义兄照拂,我在大营里住的很习惯,每日早晨还要跟着练拳。”又向落月点了点头,“姨娘照顾义兄醒酒,多费心了。”转身扶着阿硕的手臂,故作不胜酒力地离开了。
阎少康酒后心中更加泛起了得不到就是最好的念头,尤其听她最后一句,“姨娘多费心。”于他而言,仿佛就是一种暗示,只因他先有了房里人,才将他驱之门外,提出退婚。
“放开!”他愤然拂掉落月搀扶的手,冷冷命道:“将她送回去。”
落月想哭又不敢哭,只得手拿绢帕拼命捂住嘴,抽抽噎噎地跟着下属往马厩那边走去。
目睹这一切的萧六,目光默默跟随着陆南星消失在视野里,心中逐渐有了新的计划。
陆南星回到帐内并未休息。以原身的酒量,她在校场喝的那点酒也就是润润喉,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除非有重大事情发生,否则白束不会这么急切的要求见面。
难道是陆父的死因,发现了新的线索了么?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令白束突然拜见的理由。
趁这个机会,她也想让他查一查,这个齐大胜到底有几分实力。最好派人去金城了解下,所谓大败金军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姑娘,若这个齐大帅真的打退了金贼,占领了金城,那为何他不在那个地方拥兵自重,跑来咱们这儿投奔大帅是为何?”许招娣挠挠头,“哪有不想当大帅的将军?”想起那帮人吃起肉来狼吞虎咽地,又道:“难道那个叫金城的地方,没有这么多粮食?”
陆南星笔下一顿,回想起看过本朝人撰写的《太|祖秘史》,便道:“起义军也分有无远见和打着起义头号横征暴敛,抢夺财物两类,绝大多数属于后者。并非所有打了胜仗没有占据城池的人都没有脑子,想不到这点。而是霸占城池,需要更多的人力财力。
要么招安政绩不太激起民怨的原地方官,要求其继续管辖但不能盘剥百姓,为此还要出兵负责一城的防护安全,以免金贼或其他起义军卷土重来。要么安排义军内自己人去管辖,但起义的将士大多都大字不识一个,也无法胜任地方官职责。
就拿宁州城为例。城中不仅有穷苦百姓,还有富人和当地望族。这些人都盯着义军的动向,他们从不轻易倒戈谁。若不能带来安定,不能以兵力实力镇压,他们会随时和金贼里通外合,故而守住一方城池没那么容易。”
许招娣听她这般解释,这才将将明白,为何起义军大多打了胜仗只为添加军备索要粮饷,而城池却轻易不敢霸占,原来有着这么多因素。心里又想着,阿硕姐此刻要是在场就好了,也能一同跟着姑娘长见识。
二人正说着,随着帐外的帘子一动,有名身着士兵衣裳的人轻闪入内,拱手轻声道:“少主。”
陆南星目光示意许招娣去外头守着,搁下笔,起身后亲自将其扶起,低声道:“出了何事?”
白束面色覆上一层严霜,“据探子来报,金军获悉齐大胜投奔此处,已然集结万把人马往这边赶来。他们选择走夜路,绕山而行,怕是想趁机出其不意,打个措手不及。”
陆南星听到这个消息后,面色逐渐沉重。她虽想到了金军的实力并不像齐大胜口中那般无能,却也没想到来的速度这般快。
守着这份情报,又不能直接向阎兴邦汇报,否则便将白束暴露出来。那么,该用什么方式向义军示警呢?
第三十六章
陆南星转身在帐内来回踱步, 思考片刻后说道:“首先,以金城来做买卖的人传来的消息为由,派人先在城里放出风声。其次, 想办法通知萧六, 明日一早茗山书院见面,我有要事相商。另外,我想在金军到来之前将王家寨拿下, 与其有关的五姓家族, 你也要派人盯住他们的动向,甚至府中的情况。”她蹙眉边想边掰着手指, “比如, 这几个家族族长的儿子或者孙子, 或者谁受器重,想办法获悉他们的行踪。若人手不够, 就找萧六要。”
白束见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竟然安排了这么多的事, 而且处处皆有必要, 便道:“少主莫要担心人手,属下自有办法。”
“好,你也要小心, 有事随时递消息。”陆南星转身将柜子打开, 取出才换了银票的小盒子,交给了他, “这是搬到这里大帅赏的, 我留着也无用, 你拿走重金多雇佣几个探马,盯紧金军动向, 此时不是算计银钱的时候。”
白束接过,郑重应喏,又如一阵风似得消失在帐外。
陆南星坐在书案前,将从阎兴邦大帐内看到的江浙行省的舆图尝试着画了出来,并自言自语道:“金城在宁州以西,王广全极力要求齐大胜将军队驻扎在宁州城西,怕是他也不信齐家军打败金贼的战况。若齐大胜吃了败仗,势必会让人密切关注着金贼的动向,若往宁州来,他最迟两日内也会知晓。届时,他会如何做呢?”
许招娣走进帐内,刚拿起墨条准备磨墨,听着金军要来也是紧张的六神无主,问道:“难道他会想着与咱们义军共同抗敌,胜算还大一些?咱陆家军和阎家军共有两万,算上二当家手里的万把兵,再加上齐大胜两万,共五万人,对付金贼一万人,应该不会打败罢?”
“不好说。”
陆南星并不乐观,她回想起史书中记载太|祖皇帝北伐之时,曾与金军精锐打过一场七日七夜的恶战。大都城池坚不可摧,双方浮尸遍野,血流成河。太|祖皇帝便是那场战役身上多处中箭,又马不停蹄地追赶金哀帝至塞外上都,将其灭掉后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暴病而亡。
“金贼不但有铁浮屠重甲骑兵,还有轻骑。他们除了水上作战相对较弱之外,就连步兵都配装完备。相比之下,义军上下皆为农民兵,且并未合体操练几次,配备武器铠甲的士兵也只占了三四成。”她更担心列阵后被铁浮屠冲散后做鸟兽散,瞬间溃不成军。纵然有再多的人马,也将成为了刀下鬼。
许招娣听了她的描述,唬得脸色都白了,“若将所有将士们都安置在城里,把四个城门派重兵把守,存足够的粮食可行?”
陆南星摇摇头,“临近城池见义军这么怂,甘愿将自己全部身家閫于城内,会纷纷见风转舵向金军示好。如此,咱们就被
动了。”
这一宿她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悄悄起身绕过打地铺正熟睡的许招娣,披了件衣裳来到了书案前,就着微弱的烛火,润笔将接下来亟需要做的安排简要列在上面。待整理完后,透过大帐缝隙瞧见了天光微亮。再睡也睡不了多久,过会子士兵们便会起身操练,索性将衣裳束紧,掀帘走出帐外,向不远处守卫的两名士兵点了点头,往一栅之隔的河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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