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将金军要来之事说了一遍,“城里的百姓马上也会听到风声。这几日需要书院的学子们出面帮忙动员百姓。他们有学识,思路清晰,细数金军收复其他城池后,百姓们是如何被洗劫甚至被屠杀的。让百姓们心中有个成算,是选择金贼还是选择相信义军能保护他们。若金贼真的试图控制宁州,咱们一起能做些什么抵抗,提前部署才能尽最大可能立于不败之地。”
顾炎之见她精准地针对这几日学生们与百姓逐渐拉近了距离,借他们的口来劝说百姓支持义军,比到义军的人亲自出面,在金军到来之前收复人心,更有说服力。
他不是不能帮,但要问清楚,便道:“可探知,金军有多少人马?”
陆南星并未说实话,“探马不敢靠得太近,只约么估计至多有两万人。但他们擅长骑兵冲阵,义军虽说有五万人,却也不敢轻敌。”又将城中备粮的安排说了。
顾炎之微微颔首,联想起樊青临走前说跟着萧六去取王家寨,想必也是这位陆姑娘的安排。
他继续追问道:“正如你所说,这场仗不好打。阎大帅那边打算如何应敌?”
陆南星自然不敢说,她还未和阎兴邦等人碰头商量,便避重就轻道:“义父他们连夜想了几种方案,正在逐一商讨中。我想着要及时和您通气,安抚好城里的百姓,便未听完。”
顾炎之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直截了当地追问他心中一直担忧的问题,“若金军的精锐前来,阎大帅可否会放弃宁州城?”
这也是陆南星昨晚想了一宿的问题。
她反反复复将舆图上的城池逐一做了排除法,得出了一个结论,此时说与顾炎之听,也为没什么坏处。
“若义军就这样放弃宁州,待日后向东收复应天,向西收复两湖只会沦为天方夜谭。论地势,宁州背靠江河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论征粮,放眼北方旱灾南方虫灾,此地已然算天然粮仓了。如若不然,金贼也不会顶着北方义军尚未肃清的压力,派兵深入江河以南企图收复这一带的城池。
如此这般兵行险着,晚辈认为至少有一种可能,大都的存粮也不多了。故而,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宁州城都不能放弃。”
前世,末帝若肯听从大臣意见,回銮陪都应天,也许亡国的速度也不至于这般迅速。
顾炎之捋须听完她的一番剖析,竟与自己的盘算基本一致,他忍不住问了句,“这是阎大帅的想法,还是他帐下的军师?”
第三十八章
陆南星听他这般问, 也不在乎,顺嘴道:“是大帅他老人家的盘算。”
顾炎之听后这才放下了心。
既然义军首领能有这番见识,除非他全军覆没, 否则断然不会放弃宁州城。
“既如此, 动员城内百姓 ,由我茗山书院带头承担,必不叫阎大帅分心便是。”
陆南星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起身拱手致谢。
贺云奉命相送, 跟在她二人身后嘴里小声嘟囔着,“难怪二哥去十里坡也不喊我, 听说还捉了一批盗匪, 如今又是他陪着大哥去做大事去了。”他重重“哼”了声, “攻打王家寨这得多精彩,都不带……”他警觉地瞄了眼前面走的二人, 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巴。
此刻王家寨附近的山坡上站立着约摸二三十名悍匪, 其中带头者竟然能百步穿杨, 一箭射中寨门望楼里站岗的人。
“有敌人!”同伴吓得哆哆嗦嗦拉下麻绳, 敲钟示警。只听得“簇”地一声,一枚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噹”地一声钉在了他眼前的柱子上。箭头上还拴着一封信:若想要你们的运粮车,明日午时之前准备好一万两银子放在寨门口。否则肉票无归, 不日也会攻破寨子杀个鸡犬不留。
署名便是大名鼎鼎的黑虎山王。
寨主王敬很快听到属下禀报, 手拿书子看到如此狂妄的话后,除了气愤也有些懊悔没答应与义军合作。
自朝廷军被迫撤出江南行省后, 不止义军壮大起来, 就连附近山头的几个土匪凭借烧杀掠抢, 也缴获了不少扔下的军械。如今他回绝义军,又被土匪盯上, 两边都是敌人,这不是陷一寨老小性命于不顾么。黑虎山王贱名王虎,此人作恶多端且心狠手辣,他说肉票无归是行话。肉票便是寨里负责运粮的兄弟们,若这次不出赎票的银子,日后只要去临城购粮,总要出山途径王虎的地盘。
“来人,即刻派人去请义军的萧头前来赴宴。”王敬想的是,考验义军能力的时候来了。若他们能摆平王虎,且将自己人救回来。那暂时对其虚与委蛇,也不是不行。
半个时辰后,樊青接待了王家寨的人,推辞了酒宴但答应了赎回人质。
就在王敬等人一宿没敢合眼时,终于盼来了萧六一行人,并且带着救回的人质。
王敬亲自迎出寨子,拱手拜道:“哎呀萧老弟,多亏你带着人马解救了我们一众兄弟。”并指着身后的一口大箱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两千两纹银,你拿去给弟兄们买些酒吃。”
樊青暗骂:“妈了个巴子,一万两银子变两千,狗日的王贺挺会做生意。”
萧六却道:“王兄见外,日后银子的话不可再提。咱们义军剿匪安民,并不为这点银子。”说罢抬手示意,樊青便将十几颗人头的麻袋扔在了王家寨的门口。
众人见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从麻袋中轱辘出来,纷纷唬了一跳,又见大多都被砍的脸上头顶上带着砍伤,血肉模糊,看上去像是经过了激烈的战斗,观之令人作呕。
王贺仔细地看了这些人头,并未搭话,神色莫测。
樊青将塔链旁挂着的布袋摘下,亲自掏出一颗人头,扔在了王贺脚下,“这是你们要找的。”
众人一看,正是王虎。
王贺只看了两眼,神色一概上次的傲然,恭恭敬敬地朝着萧六拜了两拜,“不知萧兄可否尽释前嫌,与贺以兄弟相称?是愚弟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萧兄给愚弟一个表示的机会。”伸臂邀请众人进寨宴饮。
萧六上前扶了一把,“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昨儿我故意放走王虎的两个手下,来个放虎归山。今儿个我已派人封锁了他们山头,今夜必将他们的老巢一锅端了,将扣下的粮食送回来,届时再庆祝也不迟。”
王贺从他挺拔的身姿和露出的结实的小臂来看,不过刚及冠的年岁,只是那张蜡黄的脸却沧桑了些。见他从不主动提自己的年岁,也有眼色的不提,只是哥哥弟弟胡乱称呼着。想着粮食也能回来,便更加热情地招呼着义军这些人进寨详谈。
萧六带着樊青等人欣然跟随进寨,与其又详细商讨了夜半回来时,以什么暗号对接等细节,又用了寨子里备好的酱牛肉和新烙的饼,这才拱手告别。
临走时,他坚决不收王贺送上的银子,认蹬上马后,笑道:“我让愚弟在用过的碗里放了两枚银锭,这是我定下的规矩,还请王兄笑纳。”还未等王贺张口,径自甩鞭疾驰而去。
王贺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问身边的人,“这帮人进寨后,可有人趁我等谈话时,私自乱窜?”
师爷道:“并无。仆还注意到他们目不斜视,放银两的箱子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王贺带着一抹疑色,在随从陪同之下,骑马朝着萧六离开的方向尾随至一个小山头上,立马回顾,只见义军玄边红底的大旗迎着夕阳在逐渐日暮中消失殆尽,正是龙虎山老营的方向。他面色复杂地说了句,“你们瞧见了么,他们人人身着布衣,又不收银子,与其他的农民起义军有着云泥之别,不知这是刻意做给咱们看的,还是他们本就如此?兀多哈派人送来的招安礼,暗示咱们递送情报。也不能耽搁太久,着实棘手啊!”
寨子里有人前两天刚从宁州城回来,便道:“小人去城里采买,见到粥棚还在供应,并且家家户户好似在统计户籍,颇有新朝初建伊始,收获民心的意思。”
“看来,阎兴邦还算是个人物。回去后给兀多哈去信,告知其义军动向,暗示他不要轻敌。”王贺略一思忖,又命道:“今夜望楼以及寨子四周守卫的人数,照旧增加三倍。一有动静,冒死也要敲钟示警!”
萧六这边也考虑到王贺此人看上去敦厚热情,实则疑心颇重,故而安排攻寨计划时也要尽可能的详尽。
樊青熊掌般的大手,拍了拍身侧瘦如小鸡子般的手下,将他拎到前面,“鸡头,你来说说王家寨地形。”
鸡头自幼得了一场大病,身长不过八九岁孩童那般,今儿和几十个人一起进入王家寨,还有比他小五六岁,但比他个子窜的高的孩儿兵。大家一起和王家寨的孩儿兵很快便熟稔起来,大家一起打打闹闹吃吃乐乐,顺便将寨子里机关布置看了个遍。
他熟练地拿起石头,想在地上画图。倏地手中被塞了一根毛笔,樊青粗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大哥不是说了,日后画图要画在纸上。”
鸡头挠了挠他犹如鸡窝的头发,生疏地握住毛笔,犹如举旗子那般歪歪扭扭地画出了地形图。
今日跟着上寨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后,认为鸡头画的大差不差。
萧六这才根据地形图部署任务,将前后门和西边隐藏的门都安排了人马,随后命道:“进寨后不许杀害无辜,□□妇女和抢夺财物。谁若违反,当场斩杀!”
三更时分,站在寨子正门望楼的守夜人听见远远传来了马蹄声伴随着车辕“吱呀吱呀”地声音,他立刻握紧手中的长枪,借着朦胧的月色,伸头警觉地向黑漆漆的方向望去。顷刻间,马蹄声渐进,出现了大约几十名骑兵的影子。
“来者何人?!”
“咱们是萧头派来运送粮食的。”樊青骑行至望楼底下,故意让守夜人借着火把上的光,瞧见他的脸。
“是樊二爷呀,劳您亲自来送粮,可是萧爷那边事儿成啦?”守夜人白日里见过樊青,他这般模样不论走到哪里都能令人印象深刻。此刻更深露重,便讨好地扔下几捆柴禾,“爷们在此处烤烤火,小的这就给楼下送信。”他拿下望楼插着的其中一个火把,还刻意往樊青身后的马车照了照,见果然是一袋袋的粮食且看不到尽头,便不再犹豫,面带喜色地“蹬蹬蹬”下楼报信去了。
与此同时,萧六带领着两百人马在二里外的山沟里整装待命。他命手下将马蹄全部用破布包裹,还留下了五十人马准备破寨后拦住那些四处逃窜的人。
又过了两炷香的辰光,----咯咯咯,随着寨子里的鸡叫了,四处守夜的人见平安无事,逐渐松懈下来,有的还偷偷问伙房还有昨儿剩下的牛肉汤么。
王贺起身后,听闻樊青亲自带人打头阵,送来了粮食。他犹豫了下,亲自带着弟兄们去正门迎接。
六名守夜人合力将沉重地寨门推开后,樊青遥遥冲着王贺拱了拱手,示意运粮的车先行进入。
王贺一个眼神,便有手下拔出腰间的短刀,对准车上其中一袋粮食剌了下去。顷刻间,雪白的米粒顺着破口处流了出来,他们这才让车辆放行。
账房逐一数清了运粮车,拱手道:“回禀当家的,十五车一车不少。”
王贺等人看过最后几辆布匹车,这才热情地迎上去,打算寒暄几句。
樊青等人也面露笑意地走至寨门边,出其不意地大喊道:“杀!”犹如电光火石般拔出腰间的双刀,挥臂间刀锋至,走在王贺前头的几名乡勇当场血溅而亡。同时,一部分弟兄点燃了附近的草房,并杀了阻挠的乡勇。
王贺等人惊恐之下想要转身退回寨内坚固的房子里,却被押送粮食的弟兄反身砍了两刀。
他手下的几十名敢死勇士,拼尽了几条性命托住樊青等人,才将人连托带拽地往义军相反的寨子里跑。
那些守在寨墙上的人见正门失守,寨子里多出火光冲天,无不下的魂飞天外,大喊着:“破寨啦,快逃啊!”
萧六见到火光,知晓这是樊青发出的信号。
他带着亲自训练的骑兵,犹如乌云压境般冲进寨内,沉声喊道:“投降免死,倘若抵抗,一律杀光!”长枪挥舞间,将眼前手拿砍刀的四五名乡勇斩落马下。
寨内的乡勇听到犹如地震般的马蹄声慌不择路,纷纷涌入王贺加固二层宅子内,并从高处投下砖瓦和石块。
樊青率领人马冲在最先,冒着如雨的箭矢和乱石飞舞,他大喝一声将大刀叼在口中,举起脚下一扇厚重的门板,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跟着的弟兄们也照猫画虎,手拿遮挡物勇猛地跟随其后。
只听到来自房檐上的箭矢和石块“咚咚咚”砸在门板上,如急雨般作响。他将门板直接顶在房檐上,整个人挥舞着双刀带头跳了上去,“兄弟们随我来!”一刀砍断乡勇的弓,刀尖将其鼻子割掉了一半。
千钧一发之际,屋脊上冒出五六个人,挥刀朝着他的后背砍过去。
第三十九章
只听得兵器相撞发出的尖锐声, 萧六挥起长枪逐一打在几人胸口处,伴随着喊叫声纷纷跌落在地,被下面的义军捅了一个身穿。
第三批支援的勇士, 在第二批人的掩护下, 将王贺的宅子四周放满约摸三四百斤的火药。
早已占领望楼的弟兄,挥了挥义军的大旗,顺利执行萧六的下一步计划“围师必缺”, 故意无人看守西边的小门。
只听得“轰隆隆”地一声, 犹如地震山摇。困在宅内的王家众人,尖叫声痛呼声, 此起彼伏。随着严铁特制的大门被炸开, 樊青再一次一马当先, 带头冲了进去。
王贺正被手下驾着,正顺着从残破的墙洞往西边小门跑去, 被好整以暇在此处等待的萧六, 一箭射穿喉咙倒地而亡。其余之人见大势已去, 在胆小之人带头之下, 纷纷下跪求饶。
萧六只命手下将俘虏的人全部集中在一处宅院内,统计人头。另一拨人轻点伤亡人数,顺便将尸体就地掩埋, 尤其厚葬了王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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