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硕懵懂地点了点头,“那萧大哥可有说带着人马回归王家军?”
樊青只道:“大哥没提过,俺们从小就习惯一切听他的,从不多问。”
这一句“从不多问”,将阿硕想继续问的问题给堵回去了。她悻悻笑了笑,想到一路上的百姓,笑意收敛后还是问了一句,“樊二哥,是你让这十里八村的百姓们离开的么?”
“是大哥。”樊青反问道:“怎么,表姑娘不想接?”
阿硕摆摆手,“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路上看到了,就想着问一问,是何情况还要和姑娘禀告。”
樊青没接话,朝着门口喊了声,“拿袋肉干来。”
他见瘦弱的小兵犹如抱着麻袋般地蹭道正堂门口,右手轻轻一提,怒斥道:“今晚若吃不了三碗饭,不许睡觉!”转身将放满肉条的袋子,放在了阿硕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了“咚”地响声。
“这是大哥带着俺们打了几天猎,亲自制作的肉干。大哥说,半夜埋伏生火造饭会引起敌人注意,但也不能饿着肚子,吃几块肉干,扛饿。”
“原来上次樊二哥给我得肉干,竟是这样做的?那里面不会有老鼠肉罢?”阿硕想到他说打了几天猎,这山上猎物虽多,却也有田鼠一类的动物。
樊青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说了谎,“没有肉的动物,俺们打它何用。”田鼠有的提醒硕大,当地百姓还会将它熏干后挂在厨房内,搭配着青菜炒出来很香。若他说实话,怕是这些女娘便不肯再吃一口,他也没办法说出接下来的请求。
阿硕哪会知晓他心中的算计,只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吃了那么多,若真有老鼠肉她得当场厥过去。
樊青黢黑的国字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阿硕姑娘,方才俺和你说大哥会蛮语,你不要和别人说。知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三弟,还有顾山长,就连十里坡的弟兄们都不知。你若说出去,怕是大哥会生吃了俺。”
阿硕看着他平日里目露凶光的眼中,此时溢满了恐惧,心中腹诽:这是得多怕萧六啊。可她又不能不告诉姑娘,也只能说谎,“樊二哥你放心,但凡对萧大哥无益的事,我绝对不会做。不然,姑娘都不会放过我。”
樊青听着她的话,像是答应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只得拱手,笨拙地说了句,“俺信阿硕姑娘。”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这样与人好好说话了,浑身透着不自在。
阿硕见他人长得很粗,安排事情却细致得很,又命人将装满肉干的袋子牢牢捆在了马上,还诚意满满地说了句,“在寨子里吃了饭再走罢。”
只是她着急回去帮姑娘归置屋子,大帅府里事情又多,怕招娣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了,大战在即,姑娘那边还有很多差事忙不完,就不叨扰了。”拜别樊青,她疾驰到城门外见到了无法进城的百姓。者人数比她一路上看到的还要多上许多倍,看着乌压压的人头,心中那点愤懑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宁州城虽大,却也容不下这么多凭空而降的人,若真的打起仗来,就姑娘想尽办法存的那点粮食,面对多出的人数岂不是更加艰难。
下了马挤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城门口走。守卫已然开始盘查入城的人,细到询问住在城中何处,见到她脸上才有了笑意,赶忙收起长刀,让了让,“阿硕姑娘回来了。表姑娘一个时辰前已经入城。”
阿硕颔首,在人挤人中说了句,“多谢。”四处睃巡也没看到小山子的影子,带着重重心事回到了大帅府,却发现正门洞开,管家在指挥着小厮将一台台的箱笼搬上马车。她带着疑惑回到熟悉的小院,一眼瞧见许招娣正忙里忙外地擦拭着家什物。
“招娣,姑娘呢?”
许招娣抬头,立刻拿着手里的抹布买过门槛,朝着她跑了过来,附耳道:“阿硕姐,姑娘说是去找沈姐姐去了。我瞧着正房正在搬运家什物,难道说夫人要离开大帅府?”
这就和阿硕方才在正门口看到的景象对上了,她拉着许招娣的手,面色凝重地问:“若夫人离开了宁州城,这会意味着什么?”
“为何要离开?”许招娣没想到这点,那会去哪里呢?难不成去大营里找大帅么?可为什么要冒着打仗的危险去大营……她猛然抬眸与阿硕的目光相视,两个人分别看到对方震惊的表情,一同说道:
“我去找姑娘回来。”
“咱去找姑娘。”
第四十五章
陆南星正在茗山书院和顾炎之等人, 商量城外流民安置的问题。
“山长,晚辈从大帅府出来时,已经有城内百姓担心施粥不够分, 特意跑来央求能否控制流民进城。”
顾炎之捋须蹙眉道:“曹孟德都曾言‘宁叫我负天下人, 休叫天下人负我。’大难当中百姓有此想法实属平常,但若义军坚持拒绝流民进城,传扬出去对阎大帅名望无益。正所谓‘得道者多助, 失道者寡助;多助之至, 天下顺之。’陆姑娘还是趁着大战之前,好生劝解晓以利弊才好。”
陆南星知晓他的想法阎兴邦根本不会答应。眼下城里的百姓能喝上粥, 已然是阎兴邦出于“名望”的考量上, 若在大战之际因接收流民找他要粮饷, 那可真是痴人说梦。纵然她再自觉见识广,也难在短时间内想出好办法。
在她看来, 顾炎之与前世的文官无异, 重名轻利, 现状何样从不是他们这些风骨高的文人要去考量的问题, 说好听是着眼未来,往难听了说就是不切实际。难怪历史上自立为王的人那么多,最终当皇帝的只有一人, 怕是大多都被这些文人带偏了, 听信了他们的鬼话。
与她而言,流民入城只有一个好处, 增加守备军候补人员的数量。
这场战役中, 宁州城并不是主场。金军的目标是灭掉在城外个方向盘踞的起义军, 就算最终起义军失败,金军也将元气大伤。届时, 就算他们继续攻城,顶多也只是五成的胜算。只要算计好城中的粮食,再寻求其他办法。
就在她沉吟着如何解释时,阿硕与许招娣在正堂外求见。
听到小厮的禀报,陆南星诧异地起身拱手,“山长,晚辈的两个婢女若非有急事,向来不敢在拜客之时打扰。”
“你且去罢。”顾炎之知晓她也有差事在身。
阿硕见自家姑娘从正堂出来,不由分说地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至院子一角,这才低声附耳道:“姑娘,我回府时看到管家在指挥小厮搬箱笼运上马车。我悄悄找了一个平日关系不错的问了句,说是夫人扬言要搬到大营里陪着大帅生死与共。”
许招娣则补了一句,“那位通房的院子里一切如常。”
陆南星不消多想便明白了一切。
林氏八面玲珑,若无阎兴邦首肯,定然不会以一个女眷的身份前去大营里住。她特意赶在金军到来之前离开城里,目的不言而喻。阎兴邦极有可能会在战况不好的情况下,弃宁州城而去。想必府中值钱的细软,也早已暗中安置妥当了。
她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阿硕与许招娣面面相觑,姑娘怕不是气得说起了胡话罢。
“你们两个回去继续盯着大帅府里的动静。阿硕暗中联系白束,看看他那边是否有大帅府这几日的线报。”陆南星转头回了正堂,朝着顾炎之拱手道:“山长,晚辈思忖后也觉得不能置城外的流民于不顾,即刻通知守卫军放行。不管日后顶着多大的压力,都由晚辈一人来承担。”既然阎兴邦先放弃了宁州城,她放进流民共同抗敌便用不着向任何人请示。
顾炎之见她只是出去一趟,回来后便不再迟疑。也不便问询义军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决策,主动示好,“如此大善。老夫会让子弟们多做宣讲,流民入城也有好处。若金贼另辟蹊径选择半夜攻城,流民也能一同出力,打退金贼。”
陆南星附和道:“的确如此。另外还需要贺公子与书院的学子们帮忙宣传几件事:一、若有人出卖城中消息,斩杀后将头颅挂在城门楼上,让全城百姓都能看到。稍后晚辈也会在城中到处帖满告示,并且要求全城宵禁。二、一人带着带着十名守城军挨家挨户动员壮丁和流民,集中到衙门后面的空地上集中训练。哪怕兵器不够,家中现有的铁器改造下,能用的都要拿出来备用。”
贺云站在顾炎之身后,赶忙拿出小本本记录着。又听她继续说,“晚辈在此不妨给山长交个底,目前宁州城内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多名将士。不仅要守三个城门,还有一座封死的水门。要想严密防控,现有兵源远远不够。金军的兵力据说动用了江北的主力军,骑兵就占了三分之二的比例。此时必须仰仗百姓们的支持,才能得以度过难关。”
顾炎之见她表情肃穆,眸中并不见一丝慌乱胆怯,而是充满了斗志和信心,便也受其影响,起身说道:“陆姑娘放心,守城之事人人有责,我这把老骨头也能用上一用。”
有了茗山书院出面支持,陆南星拜别顾炎之出了正堂,与贺云边走边说,“眼下城中百姓还不知开战就在这两天了,我需要与守军统领等人商讨守城的方案,还需要检查投石车火油等各种战时工具,怕是无暇顾及城里人心动……”她话还未说完,贺云毫不犹豫地接过话茬,“表姑娘放心,我每日去大帅府向你汇报,还有其他需要做的,你尽管指派。”
想起大哥二哥不带他,不由自主地哼了声,“如今大哥二哥所处的境地比城里更加凶险万分,我却也不是无用之人。”
陆南星含笑鼓励他,“传令官的人选非你不可,这可比在王家寨压力大多了。全城百姓皆由你来看管,这就好比先行体验地方父母官的差事。待日后新朝建立你考取功名,这些都是其他学子无人可及的经验。”
贺云跟随她的话畅享了未来,也觉得这差事真不赖。
他身背十足的动力带着书院的师弟们走街串巷,动员百姓,就连家中是否有闲置的锄具都要详细过问。到了夜里,压着火烧火燎的嗓子,将今日所见工整地记录在案,不求文采只要陆南星能看懂便是。
【城中百姓听闻表姑娘允许流民进城,大多对你又敬又怕,无人敢有异议。几户种田的百姓纷纷向守军卫队的士兵请教,如何用锄头砍中脑袋立刻致死。就连健壮的妇人们也询问是否能加入到守军当中。】
他又在此间加了一段备注:是否让山哥找几个身手上佳的士兵,教预备队如何瞅准机会找到贼人的要害,一击即中!还可邀请镖局、衙门捕快甚至于刽子手,猎户屠夫分别去预备队中传授制敌方法。让医馆的大夫教健壮胆大的妇女充当医婆。再让周娘子多扯些白绫布备好,准备救助伤员。
翌日,陆南星看到他写的内容后忍俊不禁,却又称赞他的想法很实用,立刻命身旁听得津津有味的许招娣将这条消息告知小山子。
她想着利用宁州城所有可以动员的力量,坚固民心,试图打造一个牢不可破的城池。
阿硕听完贺云的建议,深以为然地颔首道:“贺三哥虽不及樊二哥的功夫,但聪明的脑袋瓜子无人能及。”她拍了拍胸脯,“姑娘,我这就去跟着他们去招募和我一样健壮又胆大的女子。”
陆南星说好,“我也去找周娘子商量事情,咱们一同走。”
没想到沈慈恩与周娘子联袂而至,自告奋勇想和医馆大夫学习缝制伤口。
周娘子看了眼身旁的沈慈恩道:“听闻表姑娘在动员百姓们积极防守金贼,奴和绣娘们苦思一整宿,想着如何也能尽一些绵薄之力。最终还是沈姑娘聪慧,看着奴们每天都用的绣花针说,同样拿针去学习如何缝伤,应该更快上手。”
沈周二人的举动令陆南星深感意外。她们想到的也是她这几日苦思之后打算推行下去的,没想到非但不用她费尽口舌,她们两个就像心有灵犀那般主动提了出来。
“如此甚好!”她欢喜地搂住二人的手臂,“周姐姐,沈姑娘,有你们二人在,我更加有底气了。”
周娘子与沈慈恩听到她的认可,也同样有了底气,几个人相视而笑。
“周姐姐,咱们缝制的冬衣有多少就先拿出多少件。”陆南星盘算着说:“我想选出功夫最佳的一批士兵在城楼上守卫。这批军服便由他们先穿,待敌人到来时,见到咱们军容整齐也不敢小觑。”
这个建议也提醒了周娘子,她赶忙应喏,“奴这就回去数一数衣裳件数。若是城楼守卫更加危险,奴也可以和绣工们白日里学习缝针,晚上缝制护具,先紧着给他们赶出来。”
待送走了她们二人,陆南星打算再画一张城内布防图,交给小山子。听到门房小厮前来禀报,“表姑娘,门口有一位老汉说要找阿硕姑娘。”
陆南星拿着画图的笔一顿,觉得奇怪,记忆中阿硕父母去世后和家人也走散了,找她来的人会是谁呢?“将他带进来。”
来者是昨日阿硕在去往王家寨路上遇见的一家四口。
被获准进城后,老汉便嚷嚷着要找到阿硕致谢。老夫人拗不过他,只得一路上打听过来,看到气派的大帅府时四人纷纷傻了眼。又听闻门上小厮说这位阿硕姑娘是表姑娘的婢女,这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进城后,他们喝了粥棚施的粥,又听到了许多关于表姑娘的事。老汉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心里一直想痛痛快快地与金贼对决一场,也不枉他是汉家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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