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小厮见他们找寻的人是表姑娘房里的人,也不敢收递过来的铜钱,怕被抓住像大公子那般被痛打几十板子,乖乖通报后将人带了进来。
陆南星昨晚听阿硕讲述了去往王家寨时的所见所闻,听到老汉自报家门便知晓他的身份,赶忙起身亲自将四个人引入屋内落座。
老汉见她虽是阎大帅义女,对他们这乡野出身的低贱之人客气尊敬,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阿硕办差未归,老人家有何事需要解决和我说也是一样的。”陆南星示意小厮去端水,自从昨日回来,她忙得无暇过问喝的是茶汤还是水。
老汉被她这么一问,手足无措地起身道:“俺姓李,贱名李来。”又指了指他身后站着的女娘之中身量高一些的说,“她是二妮。旁边是妹妹三妮。俺和老婆子举家逃难,遇见了阿硕姑娘,她是好人说若守卫不让进城就提她的名字。俺说若大帅同意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入城,安顿好妇孺。俺就去上战场和金贼拼个你死我活!”
二妮听到父亲这般说,又想到昨晚被安置在寺庙中,听闻同住的老乡提到金贼如何砍杀汉人,吓得失声唤道:“爹爹!”红了眼眶。
老妇人不敢深拦老伴,朝着陆南星福了福身,“表姑娘,俺之前在村子里经常帮忙整治席面。若俺家老头子上战场,俺能不能也去当个伙头兵?”她留恋地看了看两个姑娘,“二妮和三妮虽不聪慧,洗衣烧饭都能干,若姑娘不嫌弃收了她们当个使唤丫头,能有口饭吃能活命,俺们夫妻两个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陆南星听着两个姑娘的啜泣声,握住了老妇人的手,“李妈妈,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守城之战,与城内百姓一同坚守城池,绝不让金贼有可乘之机。若守城失败,我与城内百姓共存亡。此时,你们还有考虑的时间,若不愿留在这城中我赠与你们一些盘缠,趁着现在往南边走,别走官道,应该还算安全。”
“俺们不走!”李老汉带头表态,“就算去下一座城池,遇见的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金人。还不如跟着你们大家要生一起生,要死也一起死,来得痛快。”
“好!”陆南星看向李妈妈,“您说整治过大小席面,能不能想想就着现有的粮食,给士兵们做一些能扛饿的饭。我正发愁他们若吃的不好,如何抗敌。”
李妈妈想了想,“俺家老头子每次上山打猎,总是要在山中盘桓几日。又无法生火造饭,俺就想到将小麦蒸熟夹上树上结的枣子,再搭配腌制的酱菜,老头子一日吃上三个不耽误打猎。”
“若只有大米,该如何是好?”陆南星听得认真,又想了想,“仓库里应该还有些豆类和腌制的肉干。”
李妈妈说:“这不难办,不若俺去瞧瞧就现有食材,看看能否做出方便拿着吃又有力气的食物,再让表姑娘过目?”
陆南星大喜,感叹老天庇佑。遂将李老汉一家安置在院中,先让李妈妈在厨房尝试着做一做。
消息传到了管家耳中,他趁着机会对正亲自检查房内细软的林氏说道:“夫人,表姑娘无故允许低贱之人在大帅府落脚,老奴原想等着她上您这儿请安时自个儿说,如今见她不知忙叨什么,只得前来请示您,是否将他们轰出去?”
管家不死心地追问:“夫人到了大营,也需要使唤人,老奴也愿意跟随您过去。”
林氏看了看他,“这大帅府上还有很多搬不走的贵重物品,大帅信任你,才将这么大的家业委托给你管理。你若走了,大帅府岂不是落入了她陆南星的手中?!”
第四十六章
管家被林氏这一番冠冕堂皇的拒绝之词堵住了嘴, 只得颔首哈腰,陪笑道:“是老奴思虑不周,大帅还有这么多身家在此, 又怎会放弃宁州城呢。”心中却有了计较。
林氏扶着丫鬟梧桐的手敷衍道:“这话不差。”余光扫了下屋里剩下的丫鬟, 见其一个个的臊眉耷眼,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大营条件艰苦, 我也只能带一个走, 待过几日回来,你们提前将屋里屋外洒扫干净, 切不可怠慢。”她留恋地看了眼陆南星送的那架屏风, 狠了狠心上了马车。
一路上透过车窗, 看到那么多流民涌进城内,手中的绢帕掖了掖嘴角, 嗤笑道:“城中本就粮食不多, 这丫头还放进这么多人, 方便金贼一锅炖了, 这些人岂不是主动进城送死。婆婆说她是狐仙上身,我瞧着也差不多。”
梧桐自她还当瘦马时就跟在身边,闻言也心有余悸道:“得亏夫人机智, 将婆婆的话转述给大帅听, 如若不然,您岂不是要陪着这狐妖葬送在这宁州城内。只是咱们去了大营, 若被大公子看到, 会不会追问落月怎得没有跟来?”
林氏冷笑道:“我是大帅亲抬的平妻, 落月算什么东西?一个小通房罢了,若也跟着去了大营, 才让人笑话。”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清楚,若不是她怀了阎兴邦的骨血,在这紧要关头也未必能获准前去军营陪同。
有孕这事,因未过三月,除了梧桐和婆婆知晓,大帅也是迫不得已才透露的,即便到了大营也不敢宣扬的人尽皆知,还好她没有害喜,也是这腹中的孩子懂事。
林氏的车马出城之时,小山子刚好在城墙下空场上教士兵们练习射箭。自从他得知承担守城任务后,每日都带领士兵严格训练,从无一日间断。
许招娣传信后,羡慕地看了会儿心里也痒痒起来,鼓起勇气问道:“山哥,我能学么?”
小山子迎上她充满了希冀的目光,不自觉地说“能。”他听到士兵中有人在偷笑,佯装发怒地训斥道:“瞧什么瞧,快去练习,半个时辰后考校。”
士兵们知晓他操练严格,惩罚亦是从不心软,听到这声严厉的命令,纷纷专心练习起来。
许招娣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细看之下晒黑的一张端方脸上表情峻肃,身着铠甲手握长刀站在那里威风凛凛,与最初杀监工之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兵判若两人。
小山子见许招娣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担心吓着她,边解下自用的桑弧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许姑娘见笑了,训兵之时要奖惩有度。有时过于和蔼,也教不出训练有素的兵。”
“我省得。”许招娣鼓起勇气接过他的弓,按照他方才讲的摆开架势,对准最近的一个草靶,做出拉弓欲射的样子,扭头笑道:“这样可行?”
小山子走到她身边,认真地纠正她双脚站立的姿势,“双脚叉得太开会容易使不上力。”说罢习惯性踢了踢她的左脚,“两足相离七八尺,为刚好。”又扶了扶她的双臂,“记得双臂向外分开,才能最大化保证射程。”又轻轻地拍了拍她弓起的腰身,“腰收回,挺直!来,拉满弓我瞧瞧。”
许招娣早被他的一通纠正羞得涨红了脸,闻言便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拉开了弓,小山子完全没发现小姑娘脸色的变化,微微蹙眉站在她身后扶正手腕,“要身体端正,架箭从容。”又握住她的手,这才将弓拉满。只听得弓弦“嗡”地一响,箭矢稳稳地射中在靶心。
许招娣看到自己射的箭正中靶心,早将方才的羞赧抛到脑后,兴奋地朝着小山子蹦跳笑道:“山哥,我会射箭了!”
小山子见她双眸亮晶晶地,笑靥如花般地大笑,不由得心跳加速,含笑夸奖道:“许姑娘聪慧,教一遍就会了。”
许招娣被他真心实意夸奖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她不敢和他对视,不由得低下了头,瞧见自己还拿着人家的弓,脸更红了,赶忙递给了他,“山哥,你这里可还有备用的弓,我想拿回去抽空练习。”
“这把你拿着用罢。”小山子又推了推,“营里都是比这个更大一些的弓,我怕你用着更不趁手。”
许招娣仍旧不敢看他,低头喃喃道:“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小山子又解下自己身上的箭筒,挂在了她的身上。
许招娣听着不远处有几个士兵装着胆子吹口哨,脸更红了,握紧了那只桑弧弓,只默默点点头。
小山子只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一身利索的青竹色短衫长裤,同色束腰,脚蹬乌皮靴,一头乌发盘成简单发髻,虽做男子装扮,却仍旧无法掩盖其清秀的面容。尤其抿唇时,双颊的梨涡时隐时现,更添娇俏。他不由得看呆了。
“山哥,萧……总兵官的信笺,说是给表姑娘的急件。”沈三又干起了老行当,他飘着瘦长如签的身子下了马,风风火火地将信笺递给了愣神的小山子。
许招娣抬起殷红的脸,主动接过,“我刚好也要回去复命,顺便将信笺带回便是。”
沈三瞧瞧小山子,又看了看许招娣,两只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嘿嘿笑道:“许姑娘是表姑娘身边的红人,自然无不可。”
许招娣将弓背上,鼓起勇气说了声,“山哥我先回了,改日再和你讨教。”骑上了马。
小山子抬头看她,说好,又关心地提醒,“许姑娘,练弓不可着急,当心拉伤手臂……”
“哎呦,你何时变得娘们唧唧的。”沈三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与他一同看着许招娣的背影,调侃道:“都快打仗了,你还有功夫谈情说爱?过一日算一日罢,还不知明日小命儿在不在呐。”
小山子皱眉听他胡扯,斥道:“休要胡说,如今城内各项安排有条不紊,不许在众人面前说这种丧气话。”
沈三撮着牙花子,斜睨了他一眼,“今儿萧六将我从王家寨轰……不是,是差遣回来,你是不知金军来了多少人。听跟着萧六在山间蛰伏一日一夜的兄弟说,人家身着黑甲骑着高大的西域骏马,岂是咱这种乌合之众能打赢的?”
“来人!”小山子冷肃着一张脸,对着跑来的下属命道:“将此人给我押往城门楼的隔间里看押,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放!”
“你你你!”沈三被两名身强体壮的士兵一架,拖着就往城门楼上走,他见动真格了,赶忙喊着:“我错了我不乱说了,我真不……”
小山子看着他的背影,虽知晓他并未说谎。但又深知沈三的性子藏不住事,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消息传扬出去,只会对守城不利,关押他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这厢陆南星打开了萧六的信。
是一封图文并茂的建议。他先是画了一座简易城池,又将画出的木桥上打了一个浓重的叉。随后又在城池附近画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坑,并且在环城附近还画了密密麻麻的铁蒺藜。
陆南星思考了片刻,大致懂了他的意图。
这是提醒自己,在城池附近挖坑,布满铁蒺藜,这两种办法是应对骑兵的有效策略。拆桥则是历史上任何守城之战的必备战术了。
她不由分说地起身打算亲自去城外实地勘察一圈,许招娣自然也陪同在侧。
陆南星瞧见她马背上的箭筒,猜到是谁赠与的,故意不解地挑眉问道:“我家招娣也开始学习射箭了,师从何人呀?”
许招娣见她明知故问,索性红着脸大大方方地回应,“是我央求山哥,扰乱了他办差。”
“这不算扰乱。”陆南星上马后思考着说道:“到时候看阿硕能招募来多少愿意上阵的女娘们,若大家意见统一,那么便由你来教大家练习射箭,如何?”
“奴婢遵命。”许招娣自然愿意,想到日后要传授别人,立刻想到决不能砸了山哥的招牌,她一定要把今日山哥所说的练习方式牢牢记住并且勤加练习。
待陆南星二人一路骑行至城外,竟然见到开始动工挖坑的人。细打听之下,走过来一名浓眉大眼的男子,看起来与萧六年纪相仿。他竟然直接向陆南星拱手道:“表姑娘,俺叫王禀,是大哥命俺们来挖坑。”又指了指不远处马车上的木头,“这是要做拒马桩的材料。还有一车铁蒺藜,是从王家寨搜刮来的,并不多也一并拉来。”
陆南星道谢后,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识得我?”
王禀也是直喇喇的性格,“那不是俺们上山抢粮,你和大哥互相挟持,俺们就跟在三哥后头一直尾随……”他嗓门还大的出奇,唬的陆南星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赶忙打岔将话题转移,“你们那边如何,萧六可探知了金军的动向?”
萧六至今都没有回来,她猜到此人定然有他的计划,今日见到他身边的人,正好问问。
想到自家大哥,王禀一脸骄傲地说:“俺家老大昨儿个下令捉住几个金贼,将他们关在笼子里。金贼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老大竟然能听懂。对他们强行拷打后,得知他们分兵三路,其中一路就是攻打这宁州城。你们说,俺们老大厉不厉害!哈哈哈……”待看见陆南星惊讶地目光,这才倏然想到二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嘴上把门……谁知道他一激动就全都给说了出来。
陆南星忍住笑,心道,这萧六身边的人都有点子本事,唯一让他头疼的怕是全都清一色大嘴巴。不过也不难理解,他们都出身简单的家庭,哪见过朝堂后宫那种戴着面具过活的场面,只不过萧六除外。她不由得试探道:“哦,你家大哥为何会说蛮语?”
王禀挠了挠头,“这……这俺没想过。俺家老大什么都会,我们早已习惯了。”他又补充一句,“老大受的苦也比俺们多,但他从来不说。”
陆南星颔首,“他还有其他交代么?”
王禀卖力地抡起了锄头,“老大教俺们如何制作铁蒺藜,俺是学的最快的,老大就让俺来说表姑娘有用处。”再也不敢生出骄傲之心,胡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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