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招娣听着他一番话,萧六这人在他心里又镀了一层神秘的光环。他是如何不吭一声获得这么多人的尊敬,还会说蛮语的。
陆南星则对王禀感谢了一番,“我这就回城挨家挨户收集铁具,是否还需要着急铁匠铺子的师傅一同听你调遣?”
王禀见她雷厉风行,行事颇有老大的作风,对她也产生了些许尊敬,“俺挖几个坑给兄弟们看看,就跟着你们一同回城,明早鸡叫之前俺们还要回到王家寨另有差事。”
陆南星道了谢,又命许招娣数了人数,告知李妈妈午饭时多准备些肉干和饭菜命人送到城外工地。
待晚间回到大帅府,与刚回来的阿硕碰头,听到她招募了两百名女子,她和许招娣都很惊讶。
阿硕咬了口馒头,口齿不清地说:“姑娘你不知,自从百姓们听到守城布防最大的官儿是你,便有很多小娘子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说要帮义军共同抗敌。如今沈姐姐和周娘子那边也去了不少人,我这边就选了些没裹脚且有力气,甚至以前跟随爹娘打过猎,杀过猪的,还有原来刽子手的女儿,全都让我收拢来了。”想到贺云在人前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也是茗山书院,尤其是贺三哥宣传做得好。”
陆南星听到百姓的反应后,对守城更加有了信心,笑道:“老师我都给你找好了。”推了推许招娣,“咱们屋里可有了会射箭的女将军。”又将今日许招娣拜师一事说了说。
阿硕挤眉弄眼地凑到红着脸的许招娣面前,学着她的口气促狭道:“山哥哥为何不教我射箭呢?看来我是蠢笨的了。”她急忙安抚窘迫地无以复加的小姑娘,“若姑娘没有另外的差事给我,明日我也的确要去找小山子,让他出一名步兵训练扎实的手下教这帮女孩子们操练。”
陆南星也认为此时操练女兵更加重要,还未说话,就见到白束从黑暗的屋顶上飞身落下,焦急地拱手道:“少主,金军在齐家军造饭之时,突袭了营地。”
第四十七章
陆南星立刻问道:“那齐家军如何应对?”
白束脸色沉重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沉声说道:“金兵的铁浮屠犹如无坚不摧那般迅速冲进营地,很多士兵正在生火造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砍下了人头。望楼的士兵吹了一般的哨子, 也被射死。剩下的士兵犹如鸟兽散, 纷纷往营地外跑,可哪里跑得过骑兵……属下听着此起彼伏地惨叫声,趁乱回来报信。”
阿硕和脸色苍白的许招娣一同看向凝眉沉思的自家姑娘, 各自心中都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
陆南星打开舆图, “我虽料到齐大胜实力薄弱,可没想到竟然如此溃不成军。这场突袭算是金军战术上的试探, 骑兵人数最多应不超过千人。如此一来, 先锋部队获得大胜, 后面的主力军也会趁势跟上。那么,对抗金军的压力就全给到阎家军了。”
她转身看向阿硕, 急切地命道:“快去告诉把王禀, 让他今晚即刻就走。并让他带话给萧六, 多招募流民壮大人数。若能趁金军与义军打的不可开交时从后方突袭, 是否能解阎陆两军的危机。先等等,”她又看向白束,“白大哥, 铁蒺藜非常重要, 你和阿硕同去,代替王禀在城内的几家铁匠铺子看看百姓捐出的铁器是否还够。”又命许招娣将管家唤来。
管家正在收拾细软, 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慌乱中他赶忙捂住小妾的嘴, 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叔,姑娘让你去趟院中有要事相商。”
他听到这是那个许家小丫头的声音, 这才抚摸着胸脯喘着粗气,平复了心跳这才回道:“这么晚了,我都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罢。”
许招娣就知道他犯不痛快,听到这话冷笑道:“如今大帅命姑娘全权负责镇守宁州城一切事物,违者一律衙门外斩首示众。姑娘什么脾气您是知道的,若不想落个延误公务罪,您最好不要让姑娘为难。”
管家心道,“等过了今夜老子跑路,谁还听你这个女匪娘们指派!”表面上隔着窗纸咳嗽两声,“许姑娘误会了,我这是身子不舒服,担心将病气过给了姑娘。既如此,我去便是。”
陆南星手拿许招娣的桑弧弓在院子里把玩儿,看到许招娣连推带拎,将边走边系着盘扣管家推搡而来。她便站在原地,见二人走进了,命道:“管家,让府上的小厮将几间库房的大铁门拆下,送到铁匠铺去。”
管家一听拆库房的门,霎时惊吓恐惧充斥着大脑,他鼓足勇气说了句,“不行!大帅有交代,命老奴守住库房,拆了门那不等于将值钱的东西置于众人眼中?!这要是丢了何物,谁承担的起!”
陆南星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猛然将弓弦勒住他的脖颈,狠戾的声音充斥着管家的耳膜,“别以为你偷了库房的东西,我不知晓。若想活命,趁早按我说的去做,不然,明儿我就将你的脑袋挂在大帅府门口祭天!”在管家的挣扎之下,弓弦越收越紧。
管家被她勒的疼痛窒息之时双手下意识握住弓弦,艰难地求饶,“姑奶奶,老奴这就去,这就去……”衣襟被她骤然一松,他竟哆哆嗦嗦地跌坐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哭腔,转身就要跑,脚下一绊,摔了个跟头又赶忙爬起来,念叨着,“这就去……这就去”消失在夜色里。
“招娣,将周娘子给我缝制的皮甲装拿出来。”陆南星大步流星地回了屋。
许招娣听她这般命令,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随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关上门打开箱笼,将那套红袍黑甲恭敬地端了出来。
陆南星接过她递过来的红袍,利索地抖开套在身上,边系带边道:“过会子你和府中小山子派来的护卫一同盯着管家行事,这老匹夫听到拆仓门那么激动,其中定然有问题。他见林氏出了城,难免不会生出跑路之心。”又稍微低头,被服侍着套上沉重的皮甲,瞬间感觉到来自肩膀上的威压。
许招娣应喏,将宽皮束腰为她系上,看着自家姑娘在镜中飒爽英姿的女将军模样,心中骄傲又艳羡,“姑娘放心,我派人跟踪他,抓个现行再将他绑回大帅府,严加看管起来!”
陆南星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穿这套皮甲上流连忘返,笑道:“我已经告知周娘子,让她也为你和阿硕各做一套皮甲。”
“真的?!”许招娣兴奋地双眸放光,“周娘子只是说顺手为我们缝制冬衣,原来还有皮甲!”
陆南星穿戴整齐后,与她一同走向院中,顺嘴调侃道:“既如此,你也要对得起这套军服,许教官明日一定要卖力的倾囊相授呀!”
许招娣清脆地“欸”了声,学着她拱手道:“卑职遵命!”
陆南星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我今晚都不会回来,你办好差事能睡则睡,再过两日,可是睡觉的机会都没有哦。”她含笑着扬扬鞭,骑上了绛官“驾”地喝了声,向城门方向行去。
许招娣见她大战在即还不忘调侃,脸上更是一丝担忧紧张的表情都不曾有,不禁在想,姑娘真的一丝担忧都没有么。在大营里,士兵闲暇之余经常谈论金兵有多厉害,那些事迹不管是否过于夸大,听起来金军就像茹毛饮血的野人。光想象他们穿着刀尖不入的铠甲,骑着凶悍的战马她就会不寒而栗。自家姑娘却从未有愁眉深锁的样子,一门心思积极备战。
对于陆南星来说,前世她虽日日听闻义军势如破竹般的进攻速度,而人在皇城里,战火并未烧到她的眼前。如今要直面战争,不担心害怕是假的。然而,形势越严峻,她就越要在义军兄弟和城内的百姓面前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安众人的心,这样才能尽可能避免向齐家军那般,遇到敌人突发状况就溃不成军的后果。
小山子看到义军的人挖坑埋桩一整日,夜晚还要打铁做铁蒺藜,更加不敢休息。他此时正在城楼上查夜,听闻手下禀告表姑娘前来视察,赶忙转身往回走。大老远见她身着甲胄,在两名士兵举着火把的陪同下,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听闻战士们这些日子每日只睡上一两个时辰,大家都辛苦了。”陆南星看到在城墙上值夜的士兵,精神面貌很好,心里也放心些许。
“表姑娘别听他们胡诌,即便大战在即,属下也安排轮值,保障士兵们的休息。”小山子瞪了两眼跟随陆南星的士兵,他平生最讨厌见缝插针邀功之人,便厉声道:“你们两个下去各领二十军棍,日后谁再虚报差事严惩不贷!”
陆南星见他一声令下,就连身后守城的士兵听了都纷纷大声应喏,心中默默点头,与他并排走在刚刚修缮的城墙上。此时天气虽逐渐转暖,但夜凉如水,城墙地势高,夜风仍旧能将阎字旌旗吹的猎猎作响。
她看着摆好的投石车,和垒放整齐的石头,问道:“桐油、棉布、干草铁钩子等一应之物可曾备好?”
小山子拱手道:“卑职担心桐油摆放在城墙上走水,便将其放在城门旁的仓库里。”
陆南星又道:“明日派些人,去将无人住的房子拆了,将房梁石头都陆续运到城墙上来。我担心敌人的战车将城墙砸破,需要随时修补。今天听到线报,金贼突袭了齐家军。若齐家军溃不成军已成定势,右翼则形同虚设,而敌人也会腾出手来攻城。”
小山子震惊地看向她,并未想到敌人来的这般快。
陆南星前世听惯了战报,此时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听到起义军打倒了通州,皇帝焦灼地急招各地勤王时,那种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窒息感。而今,唯一能支撑着她的则是预知前情:金军必败。但金军这次攻打宁州就算记录在前朝史书中,也是寥寥几字,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现在悔不当初多看几遍,也为时晚矣。
此时只得打起精神勉励道:“莫要怕,城外毕竟有着几万义军兄弟,咱们准备做充足了,我相信定能度过难关。只是,明日起开放城门的时辰,调整为每日午时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并加派人手,严格搜查进城之人的身份,谨防敌人的暗哨混进城。”
只是金军的到来,伴随着王广全左翼的溃败,并未给她充足的准备时间。
两日后,陆南星站在正门城楼上的议事堂内,对着舆图和沙盘与顾炎之、白束和小山子贺云等人商议对策时,听到了急促的军靴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报!金军距咱们三十里。”
二十里。
十里。
五里。
陆南星与众人听着一次次探报,她们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军阵夹杂着漫天的尘土,大老远便听到了犹如阵阵惊雷的马蹄声,在距离宁州城二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战争,虽说在心里已经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当看到身着铁甲的骑兵时,内心的震撼和沉重一下子蔓延上来。
眼瞧着一名武将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在一名副将的陪同下,扬鞭朝着城墙疾驰过来。
副将说着生硬的汉话,高声喝道:“大将军王有令:尔等打开城门投降不杀,违逆者全程屠戮,一个不留!”
陆南星双手扶住城堞,微微转头,命道:“白大哥,你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白束身着一身玄甲,双眸入如炬地盯住主将,顷刻间拉满弓一松,箭矢犹如流星般飞速冲向骑马喊阵的二人。
副将紧急之下,挥刀上前抵御,只听得“噹”地一声,晃了晃身形,箭簇反弹落地入土三寸。
他二人听着城墙上排山倒海般地欢呼,立刻被涌上来的骑兵环绕着后退了几步。
众人又见主将像是发怒地指着城墙,朝着副将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副将又道:“明日午时之前若不投降,就是你们的死期!”
顾炎之他们对于当晚金军会不会偷袭产生了分歧,陆南星听着他们讨论,则看向白束,“盯住城中几大家族的动向,若有情况第一时间报告。我担心他们听到金军喊话的消息,对咱们能守城成功不抱希望,偷偷传递消息。”
白束听到这几个家族,脸色变得更加冷肃,拱手道:“少主不知,属下的人发现他们自家都挖了很多地库储存食物和金银。见少主这些时日忙于守城,未敢上报。”
陆南星哼笑了一声,“无妨,他们存着也是给咱们存。若城中无粮,第一个就找他们‘借’,我就不信他们敢不交出来。”又对跟在身后的许招娣道:“让李妈妈将厨娘们做好的米团夹肉端上来,给守城的士兵一人发两个,吃饱了才能有力气盯住敌人动向,时刻做好夜战的准备。”
晚些时候,阿硕和许招娣帮着几十名厨娘,将热腾腾刚出锅的饭团一锅锅地端了上来。
阿硕咽着口水,想到了姑娘这几日都只是跟着喝了几碗粥,都不舍得吃干粮。她只好强忍着心里的馋虫,将饭团逐一分给士兵们。
陆南星看着士兵们两两一组,一人站立守卫一人蹲坐着靠在城墙吃得香甜,扬声说道:“诸位兄弟,这些香喷喷的饭团,都是全城百姓省下来的口粮。她们已经从每日喝两次稀粥缩减到每日一次,为的就是保障咱们将士们先填饱肚子。为此,咱们是不是应该誓死保卫宁州城,不让金贼有机会屠戮百姓,守住咱们的汉家江山!”
守城的士兵们有一多半都是宁州当地人氏,自然知晓她说的是真的。想起自家老小饿着肚子的可怜模样,一切都拜金贼所赐。他们流着泪握着手里珍贵的饭团,大声附和道:“守住汉家江山!”
不远处的金军营地,就连主帐内的金军召讨将军矢达理,都听到了来自城墙上的呼声。他用蛮语问道:“守城者打听到是何人?”
副将方才亲自审问了从城外抓住的流民,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说道:“据说是阎兴邦的义女,一个十九岁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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