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看着鸡头等这些相熟的面孔,羡慕又失落的的目光不舍地在众人的脸上来回睃巡,他也知晓没有大哥的命令,若擅自回去也要吃一顿排头,只得将腰间挂着的小本子解下来递给樊青,“二哥,把这个交给大哥。”
樊青接过塞入衣襟内,兄弟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拜别。
陆南星眼尖地瞧见了他们的马蹄上都裹着布,心中一动。
几拨士兵同时出动,快速将运到城门的死马拉近城内,再次牢牢关闭城门,卡上千斤重的门禁。
陆南星知晓萧六爱马如痴,想起那日清晨他在马厩内对着绛官骂她,明显对绛官爱不释手。如今也能说出吃马肉的话,也是深知城内的确没有什么肉类储备。而将士们要守城,要厮杀,吃不上肉就连训练都没有力气。
马肉可是好东西。
陆南星不是武将,对于死掉的战马无法心生怜惜。不但马肉可以吃,马皮还可以做成皮具。只是,他现在就引导城内的人节省吃食,是不是也证明他并不看好守城能顺利等到援军?
阿硕早就问过樊青如何做肉干,她看着这么多匹马,想了想,问道:“姑娘,我可以切一部分肉去做肉干么?”
陆南星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想起了肉干的咸香,若士兵每人能分得一部分带在身上也不占地方,能随时吃上两口补充体力,她拍着阿硕的肩,“必须可以!你和李妈妈商量着做出一些给大家尝尝,如果味道不错,咱们就大量的做。肉干还便于储存,口味应该也比炖着吃要好得多。”
其实但凡李妈妈经手后的食物,都会令人感到垂涎欲滴。
自从多了这许多马肉,饭团里的枣子换成了腌制入味的一小块马肉,士兵们吃了都喊香。
而萧六这边也从樊青的口中得知,陆南星和众人的近况。他打开了贺云写的小本子,上面细心地用好认简单的字记录了城内如何备战,事无巨细,基本上都是围绕着陆南星来说,若有无法用他能看懂的文字表述,就用画画来代替。
樊青又将城墙上的投石机,以及城内他瞧见的士兵们积极备战的状态也都说了。结合贺云的记录,所述基本一致。
萧六默默听完,又想到斥候汇报宁州城下敢死队利用铁钩和火烧,与城墙上的投石车精准配合,竟然打退了金军鹅车的第一波进攻。据他在金军账内多年的了解,鹅车迄今为止作为开战的利器,均起到了震慑对手的作用,还从未听过被打退的消息。
陆南星又如何见过鹅车的威力?又如何想出如此有针对性的部署?他在心里对陆南星又有了新的疑惑,总觉得自从她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像是换了个人那般诡异。
抛开此事不论,总算是相信她,是真的为了百姓在守城。
大家商量后,总算是对宁州城暂且放下了心。
不多一会儿,他接到探报,说敌人的运粮军距离山头还有二十里。
樊青见萧六深邃的双眸散发出狼王捕食的精光,一口吐出嘴里含着的青草芯,起身抬了抬手,“该咱们上场了。”他兴奋地带头,将山洞角落里堆放的金军兵服捡起来一件,套在身上,“大哥,这金贼的袍褂怎得下面还有个补丁?”
众人见他提溜着衣裳在自己雄壮的身躯上来回比划,也纷纷叽叽喳喳说笑着换上。
萧六心细地将他的左衽压右衽调整为右压左,鸡头见状惊奇地问:“大哥,这不是给死人穿衣才右压左的么?”
“这你便不知了。”萧六示意大家都换过来,“蛮人的穿法与咱们相反,你若穿错,即刻就会被认出是假冒的斥候。”
“真他娘的。”樊青低头瞧着自己的衣领,别别扭扭地说:“蛮子就是蛮子,画虎不成反类犬,老子还没入土先穿回寿衣。”
鸡头讥笑道:“怕是蛮子都不知晓何为寿衣。”
萧六穿戴齐整,对他们逐一检查后,命道:“莫要轻敌,没我的指令不许说话,只许用手势。”
众人见他肃容提醒,也迅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状态,利索地带上缴获的旗帜和符验腰牌,骑马待命。
二十名身着金军兵服的人在他的带领下,刻意疾驰上了官道。与此同时,另三千人马在他们身后五里的密林中整装待发。
趁着夜色,萧六等人约摸半个时辰便与彻夜行军的运粮队伍迎面相遇。
樊青见自家大哥率先下马,与为首身着军官服饰的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他悄然握紧了腰刀,身后几人也都凝神屏气。
运粮官听到萧六说矢达理将军攻城后被抢了粮食,将信将疑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腰牌,上面用蛮语写着“前锋营副将”。
萧六刻意表现的很是愤怒焦急,“矢达理将军不顾几十辆鹅车受损,明日午时大举攻城,将士们无酒无肉如何上阵?!若耽误了战机,将军怕是要被鞭刑后捆绑回上京论处。”
运粮官听他这般说,也想起了矢达理为人残暴严苛,只得下令全速前进。
樊青完全听不懂交谈什么,见大哥从背后比划了一个手势,他与鸡头等人使眼色,待长长的运粮车从身边路过,二十个人默契押后,准备下一步计划。
运粮官在行进过程中与萧六攀谈,听着他纯正的蛮语,越发放心起来,问道:“矢达理将军如何攻城失败?”
萧六简要回复,“据说汉贼足足有八万人马盘踞在宁州城附近,即便是城内也驻扎着一万多人。小人去瞧过,城池坚固着实不易攻破。”他靠近运粮官,放低声音,“矢达理将军本就不满兀多哈元帅的安排,没让他带先锋主力军。”
运粮官听得心惊胆战,冷笑道:“兀多哈元帅亲自督阵,打败汉贼齐大胜,缴获俘虏两千人,如此轻松的战功为何要让给他人。”
萧六握紧手中的缰绳,含笑称是,“如此说来,宁州城反而是难啃的骨头。”
运粮官见他的马速越来越快,心中嗤笑他胆小怕事,言语中也傲慢起来,“照着兀多哈元帅的速度,若七日内矢达理将军还攻不下宁州城,便只能亲自来督阵了。届时,掠夺宁州城的女人和财物可就轮不到你们先来。我们只要将粮饷按时运到,就算交差。不管谁拿下宁州城,我们都能跟着第一批入城。”说罢,和他身后的下属们放声大笑。
“是么?”萧六语气极具讽刺,“那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活到入城掠夺的那一日。”
“你!”运粮官身后的下属纷纷拔刀,还未来得及砍向萧六,电光火石间,他们上峰的头颅已被身旁的萧六一剑斩落。
樊青看着大哥站在马上以一对多,急忙吹响了鸣镝。登时,山坳里埋伏的三千人马怒吼着冲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夹杂着马蹄声,将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的金军运粮军冲得七零八落。
萧六在樊青等人的帮助下,接连砍杀运粮军的副官,随后将视野内的金军屠杀殆尽,一举缴获了三十多车粮饷!
待到天亮之时,有几名侥幸逃脱的金军摸到了矢达理的营地,连滚带爬地跑到他面前下跪,将今早遇袭之事说了一遍,哭道:“将军,这营地里怕是有了间隙,您要严查!”
矢达理一听粮饷全被劫走,又听他在这里散步谣言说自己营地出了奸细,直接命道:“来人,将此奸细拉下去斩了!”在士兵的哭嚎中,命人给兀多哈上书,言,“得到线报,汉贼突袭运粮军,截获所有粮饷,还望元帅再派发三十车粮饷救急。”
他在大帐内焦急地来回踱步。即便兀多哈同意送粮,来回耽搁时日,大军也要面临断粮的危险。宁州城若久攻不下,无疑便是雪上加霜。何不趁着士气尚存,一举进攻拿下该城,他反而可以上书参兀多哈一本!
“来人,将副将们速速喊来,商讨今日大举攻城之事!”
第五十章
与此同时, 在小山子的安排下,众人合力将死去的士兵们擦拭干净,埋在了城墙西南角的空地上。
陆南星将哭泣的家属搀扶起来, 命阿硕将准备好的几包银子塞至她们手中, “无论百姓还是咱义军上下的将士们,都无不感念这几位牺牲的兄弟们。没有他们奋死抵抗,金贼哪能轻易退军暂且观望, 同时也给咱们争取到时间, 等待大帅前来救援。”
她从许招娣的托盘中依次拿起三盏水酒,洒在土包上, 带头行礼道:“我等势必拼死守住宁州城, 绝不让金贼得逞, 世世代代守护弟兄们长眠与此!”
“世世代代守护弟兄们长眠于此!”
“世世代代守护弟兄们长眠于此!”
越来越多的百姓集聚在此处,与将士们共同喊道。
白束手中握着从下属脖颈上拿下来的平安扣, 红色的丝绳在凝固血迹的侵染之下, 斑驳的让人看了心里更加沉重。
“头儿, 我想为阿大报仇!”阿二沉痛地在他身侧低语道。
白束的目光未曾从平安扣上移开, 命道:“待战事平复,去趟池州联络到李平的家人。他每年派人捎回去五十两银票给家中,你记得从德盛行提一千两送过去。”
阿二听到这个陌生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是阿大的名字。
他们做暗哨的, 自从入营便强迫自己忘掉过往,不知姓甚名谁, 来自何处, 只以进营先后排序作为代号。
阿大跟随主上最久, 曾多次潜入金军当中打探消息,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死法。
他在心中默默念着李平这两个字, 唇间越发苦涩。听到主上说去德盛行提银,忍了忍还是低声回道:“主上,那是陆帅当初留给你的。这一两年咱们营里兄弟办差都在用这部分积蓄,再拿出一千……”
白束看向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新坟包,打断了他的话,“照我说的去办!”
阿二只得应喏。
“报!”传信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前来送信,“发现敌军小股骑兵,距离城池还有五里内。”
陆南星与小山子在一片惊呼中,快速上马朝着城墙疾驰了过去。
待她走至城堞观看,只见骑兵先是将城墙上弩箭射程外的金军士兵尸体逐一扛到马上,随后拍了拍马屁股,便有满载尸体的马儿朝着大营的方向跑了过去。
城墙上驻守的士兵们看到这个场景,甚是觉得稀奇。有的人甚至拉满弓,等待目标靠近射程。
陆南星从后世的书中探知,蛮夷素以拖回同伴尸体为战场首功,这是游牧民族的传统。比如汉时期的匈奴人,就是规定谁带回战死者的尸体,谁就可以分享尸体的全部财产。他们与中原厚葬战死者是为深厚的情谊不同,除了族人的尸体不容异族人侵犯之外,便是抢夺财产,终究少了汉人的礼法和人情。
她并未喊停,借着天光微亮与顶着箭雨欲上前拖尸的一名骑兵对视,倏然见他扬起手臂,刚要下意识转身就被身侧的白束拉至他身旁,果然一只弩箭穿堞而过,距离她的脸颊不过寸尺。
白束见她靠在城堞后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忙道:“少主后退,莫要以身试险。”随后他目光狠厉地迅速拉满弓,射向躲避箭雨同时拉弓回射的骑兵。
电光火石间,骑兵下意识挥刀砍断了箭尾,却仍旧无法阻止带着巨大冲力的箭簇插进了他的右胸。
下属操着蛮语急切地边喊边上前挥刀抵抗,顺势将他拉走,狼狈地上马离开了。
“白大哥,他们为何现在来收尸?”陆南星听着城墙上士兵们的欢呼声,看着骑兵渐渐卷入烟尘的背影问道:“难道他们有了新的部署后,认为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宁州城?还是他们暂且去支援与义军对战的主力军去了?”这一切都透着古怪,但这十几名骑兵敢擅自前来夺取同伴的尸首,足以证明他们并未将守城的义军放在心上。
这份轻视,陆南星感受到了,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她潜意识里认为,这几名骑兵的态度也验证了她对此次义军对抗金军的胜算,只是如今应该比她想象的局面还要差。
城中的粮食消耗比她预计的还要大,若不是昨日的马肉略能缓解士兵的口粮,怕是坚持不了三日。
白束沉默了一瞬,环顾杳无人烟的城外,“少主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属下告知哨探,若大军战况不好,无论如何也要回来报信。如今,未接到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就在城里的人焦急地等待义军主力的对战情况时,萧十二正护卫着阎兴邦故作败走,试图引诱敌深入。
在齐大胜带领溃散之下收揽的残部投奔而来的同时,他身后便是跟随而至的金军。与此同时,兀多哈带领金军主力悄悄从后方包抄,与其来个两方夹击战术。
阎家军主力看到齐家军面目全非的士兵出现了少部分哗变,被阎少康派人抓回几名逃跑的士兵当中斩杀在阵前,这才稳住了军心。
没想到金军的骑兵行动如此之快。虽说,义军在阵前挖了深壕以草盖之,使得冲在前头的骑兵多数踏空,落入壕中暂时阻挡了主力军的第一波猛烈攻势,腾出手对付后方包抄的人马,不至于过于被动。
饶是如此,将将顶住凶猛攻势的战况,也不容乐观。
萧十二奉阎少康之命,带着两千亲军陪着阎兴邦速速回到老营。他一路上琢磨,金军斥候定然会探知义军元帅的行踪,老营那边八成也有人盯梢,便将自己的计划向阎兴邦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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