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如何。”
温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荣安堂出来的,她到今日才发觉,自己原来竟这么迟钝,这宋家哪是什么清流人家,当初宋喻生和他父亲在书房吵架的那一次她就应该知道的。当初太傅之死,说不准也和他们有关,这样的人家,哪能算是什么好人家。
温楚回到了玉辉堂的时候,脸色差到了极点,小日子本就不舒服,后又听了宋老夫人的那一番话,她更是恶心得不行,回来竟直直吐了去。
沉香也不知道温楚这是怎么了,为何去了一趟老夫人那处竟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老夫人是在那里同她说了些什么。
她见温楚这样恶心难受,也不敢去问些什么,恐怕再问又要戳得她伤心了。
她不再去多说,只待到宋喻生下值归家之后将此事说与他听了。
宋喻生听说了过后,蹙眉问道:“吐了?”
沉香点了点头,回道:“刚好在用午膳,然后就被叫了过去,回来之后脸色也难看得吓人,再后来没过一会就吐了。”
宋喻生听了这话,想也知道是他祖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了人难受,又想到了她昨日来了小日子,身上也不爽利,这样一吐,人也不知道被折腾了什么样。想到了这里,宋喻生脸色更沉。
他也不用去问沉香,温楚现在在何处。
除了在屋子里头,也不会再在别的地方了。
他收敛了情绪,很快就如平日那样,回了屋。
温楚浑身乏力,面朝着墙里头那侧,躺着一动不动,绵薄的衾被遮在她的身上,拱出了一个小山丘的形状。
宋喻生薄唇紧抿,他发现,这段时日她好像是又瘦了些许。他见温楚的呼吸起伏不大规律,便也知道,人还醒着,没有睡着。
他抬步走到了床边,撩袍坐到了床边,他没有去碰她,只是淡声问道:“她今日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样恶心。”
温楚听到了,但是没有出声回应他,依旧什么话也不曾说。
宋喻生见她这样,伸手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道:“说话。”
温楚有些烦闷,拂开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皱眉说道:“说了什么你猜不到吗?猜不到你不能自己去问她吗,你问我做些什么?”
温楚这话听着火气极强,宋喻生已经更加断定老夫人说了多难听的话,她就是连提都不愿意去提。她不想说,宋喻生也不再去继续逼迫,他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敛了眉,说道:“好,你不想说,那便不说。你今日吐过了,别躺着了,一会起来喝些清喉的汤,再吃些东西。”
宋喻生这些日子都很平和,就如同今日,即便温楚同他这样说话,他也依旧好声好气。然而他越是这样,温楚就越是来气,不管她怎么样,宋喻生也都不曾放在眼里,面上柔情蜜意,可从也不曾管过她的意愿。她不愿意生孩子,他不曾管,自顾自地行事便罢了,连一碗避子药也不肯给她。
她不情愿的事情太多,能生气的事情也太多,可宋喻生总是那样,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情绪这样全都轻轻揭过,事后又是该如何就如何。
他就像是打定了用这样的怀柔政策去对付她,让她潜移默化得去接受这一切,熬下去,熬得她没了气性,熬得她懒得再去抗争,熬到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谎言与欺骗。
温楚再受不了,出声质问道:“她让我好好服侍了你,她还说我这样的身份,光是给你做个妾都不够,你舒服了吗,宋喻生,她这样说,你能舒服了吗。”
屋子里面没有冰鉴,因为宋喻生发现温楚好像是很惧寒,光是在这样的夏日也不喜欢用冰祛暑。如此,宋喻生便也不叫人在屋子里头放冰鉴了,只晚上二人行事的时候,他才会用冰鉴。
可是,现在屋内分明没有冰鉴,宋喻生听了温楚这话却觉胸腔被一股寒气侵袭,身上也沾染了几分寒气。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开口,他道:“你知道的,我可从没有这样想过的,是你先一次又一次骗我的啊,我能怎么办呢......”
他的话带了几分委屈,似乎真觉得受到了天大的苦楚,语气之间尽是疑惑不解,束手无策。
温楚再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恶心得要死的话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楚打断了,她推开了他,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去。
她看着宋喻生还是这般心平气和,忽就笑了一声。
他想熬她是吗?那便熬呗。
温楚同他对视,宋喻生不知她想要做些什么,只见本来还颇为激动的她却忽然笑了起来。她似乎笑得真心实意,就连眉眼也比平日柔和了几分,不过一会,宋喻生就见她面上露出几分认真。
温楚掰着手指头说道:“宋喻生,我算算,你如今二十又二,可我不过十六,你长我整六岁,你想熬我?那便看看,谁熬得过谁。”
这话果然刺痛了宋喻生,他长她六岁,又同她的从前错过了太多,她和祁子渊在一处爬树捉鱼的时候,而他和皇太子在文华殿读书。宋喻生知道,温楚是个怀旧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对那些人如此念念不忘。
他好像在她的心中永远也比不过别人。
而且,他如今还强迫她留在了他的身边,两人似乎不能再走近。
说句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话,那便是他碰得到她的人,却始终不能碰到她的心。
而温楚也说不上来能有多快意,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在笑,然而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悲戚与不甘。她用这话去刺他,可也把自己刺到了,她口中的熬,说得轻松,可若是细细思之,那便是无数个春夏秋冬,无数个日日夜夜,又该怎么熬得下去啊。
温楚从未有这般疲累过,因她知道,宋喻生这人的内核太过强大,无论何事情都能言笑宴宴,波澜不惊。温楚她怕自己有一天,比不过宋喻生,最后真的会变成了宋喻生所希望的样子。
她非是她,那还算什么。
果然,一阵寂静无言过后,宋喻生脸上难看的神色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笑了笑,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好姑娘,那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争取走在我的后头才行啊。”
温楚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一定。”
*
宋喻生也没有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起身去了荣安堂那处。
宋老夫人像是知道他会来似的,等在了屋里。
宋喻生到了她的跟前,请安。
宋老夫人没应,只是看向他的眼神终究多了一丝震惊,她道:“你......你就是这样看重她?!”
她今日才不过把温楚拉过来说了一会话,他这边呢,马上就来了这处。平日里头也不见得他往这头跑过,今日就来得这般殷切,想也知道是为了那个女人。
宋喻生见她没应自己的礼,也不管她,自顾自地坐到了椅上,他神色寻常,看不大出有什么怒气不满,只是淡淡道:“祖母,她胆子小,心思重,素没有安全感,是我强迫她留下,你吓唬她做什么呢。”
宋老夫人听到这话,即便是上了年纪,再如何波澜不惊,那张生满皱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缝,呈现出来羞恼,她道:“我吓唬她?她胆子不是大得得很吗!怎么我同她说两句话还就成了唬她的,不知晓的人以为是什么掌上明珠,稀世奇珍!祈安,祖母敲打她几句,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样呢?!是不是她同你说了什么坏话。”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她就是不明白了,宋喻生行事从来都有分寸,为何碰到了温楚就要这样?
老夫人见宋喻生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寒了声,“祈安,你是宋家的世子,将来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国公府,你怎么能为了小情小爱而做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呢。”
宋老夫人现在就说他是不合礼法了,这才哪到哪啊,若是叫她知道了他想娶她为妻,如此岂不是能活活叫她气死了去。
宋喻生没有同她说这事,只是反问道:“不合礼法?”
老夫人不明白他的反问,厉声问道:“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宋喻生看向了老夫人,一双薄情的眼中尽是讽刺,“不合礼法,不光彩。”
他先是重复了一边她的话,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后来不过一会,忽开口道:“你们总喜欢这样,当年你们意图对我赶尽杀绝,你们又合礼法,人伦纲常了吗。做了这样的事便罢了,祖母又总是喜欢拿这事来刺我,怎么?祈安便是没有心的了吗,又还是说,宋家的世子阖该没有心。祖父离世,可这宋家到处又都还是祖父。你们想让我也变成下一个祖父是吗?”
宋喻生放肆地笑了一声,若冰雪笑容,暖春降临人间。他这副样子,宋老夫人从未见过。他笑得放肆,丝毫不因为面前的人就是他的祖母而有所收敛。
而他说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冽,他道:“这样的话,你莫不如还是当宋喻生早就死在被送去寺庙的那一年吧。”
宋霖曾说过宋喻生不恪族规,不守德行,而他的祖母现在也说他不合礼法。
可究竟何为族规,何又为德行。满口仁义道德,虚伪矫饰,三百余条族规,条条要人性命。什么兄友弟恭,家族繁盛,他凭什么去守,他们又凭什么要他去守。
他们在他弱不能言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杀他弃他,如今竟还敢如此厚颜无耻。他们以为,宋喻生能被驯化,因至少他的身上也流着宋家的血不是吗。
可六亲缘弱,宋喻生最厌恶的便是血缘这一词。
若可以,他也恨不能扒皮抽筋,脱胎换骨,将这一身宋家的血还与他们。
第五十一章
很快就过去了几日, 距皇帝寿辰又近了几日。
此刻,慈宁宫内,皇太后正和何洪坐在一处。
按照辈分来说,皇太后算是何洪的姑姑, 她是何洪父亲的妹妹。
皇太后已过六旬, 生得威严尊贵, 虽然头上已生银丝,但丝毫不见垂老之态。若拿灵惠帝同她相比,灵惠帝虽刚过四十尔, 然两人若是真的站在一起,倒是灵惠帝看着比她还要年老一些了。
皇太后的身后站着一个宫女替她揉肩, 她本阖着眼休憩, 见到了何洪来了里头, 抬了抬手, 后又睁开了眼来, 举手投足之间皆带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
身后的那个宫女见她抬手,便退到了一边。
何洪那边闹出的事情, 皇太后自然听闻了些许风声, 不过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淡声问道:“宋家的那个,插手去管你的事情了?”
她口中宋家的那个, 自然是说宋喻生了, 而插手的事情, 自也说是说庄子那头出现了尸体。
何洪没有多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满不在意说道:“这有什么的, 反正那暗庄我都已经关了,里头的人也已经弄到了别处去了, 能出什么大事,他想查就让他查吧,我是不大相信他能查出什么东西来。不过是个后生罢了,当上了大理寺卿就如此心高气傲,什么东西该管,什么东西不该管,心里没点子数吗,娘娘不用多去为这件事情劳心伤神了。”
何洪眼高于顶惯了,这么些年都是在京都横着走的,宋喻生就算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名下无虚那又如何?他以为光是一具尸体,就真能动得了他吗。
“虽年纪不大,但也是个有真本事的。”皇太后不认可他这话,又想到了当年的事情,继续道:“当初礼王打到了宫里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救出皇帝的来的,他于皇帝有救命之恩,于国就是有护驾之功。光是这点,也够是让人忌惮了。”
她眉心微蹙,抬手揉搓了下紧皱不松的眉头,又道:“只可惜他没他家里头的那些个人听话,当年宋家国公走到了首辅的地步也依旧如履薄冰,他呢,不过是当上了大理寺卿就开始寻起了麻烦,我也不奢求他能为你我所用,只是总该叫人省些心吧。这样,你去找宋国公,同他说去,让他制止宋喻生再继续查下去好了。”
皇太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宋喻生这人,她必须忌惮。
何洪不明白,问道:“去找宋家的那个国公?有何用吗,他是宋喻生的爹啊,怎么会帮我们呢。”
皇太后道:“他先是宋家的国公,再是宋喻生的爹,你说他会触了我们的晦气?他是个守成的人,能相安无事就会选择相安无事,没事去同我们闹得这样难看做些什么。”
虽说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竞争激烈,但好歹宋家和他们何家至少在表面上也还是风平浪静,就算是有什么争斗也都不过是在暗间,若宋喻生还想要继续查下去的话,两家那便彻底撕破脸皮。
60/91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