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还在身后娓娓道来。
不知到底是在为她惋惜,还是有何用意。
秦桢狠狠地掐了把手心,命自己清醒过来,紧要关头怎可想着儿女情长之事。
一路前往小径尽头,隐隐瞧见松柏林中的的楼宇,偌大的楼宇隐入山林中,可就算如此也逃不过他人的视线。
秦桢抿了抿唇,垂着头微微掀起眼皮。
余光瞥见押着她们的影卫沿途而来都做下标记,就好似是故意引人来此,被关入间四面通风日光亮堂之处时,她确认了这个想法,吊起的心隐隐落下。
宁笙到底年少,忐忑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她眼眸中闪着泪,又担心引来影卫便咬着唇,不让眼泪溢出来,“为何把我们关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在等。”秦桢试了试捆在身后的双手,缰绳绑得极深,动弹不得,“在等沈聿白来。”
而她们,则是李铭和沈聿白谈判的人质。
李铭不会拿她们下手,除非他不想再和沈聿白谈。
宁笙眨了眨眼眸,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真的会来吗?”
秦桢知道她心中不安,一遍又一遍地回复她的话语,确认沈聿白一行人定会来此。
在她的安抚下,宁笙渐渐地安静下来,怔怔地坐在满是杂尘的圆椅上。
秦桢也在她附近寻了个位置坐下,神色稍显疲倦。
短短的个把时辰中,或大或小的事情涌入她的脑海,扰乱了思绪。
现下静下来后,只觉得疲惫不已。
楼宇下传来些许响声时,静坐在身侧的宁笙倏地站起来,秦桢示意她不要出声,耳朵贴着门扇试图听清外头的响动,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似马蹄踩踏地面落出的声响,也像是交谈而起的声音,不过仅仅是一会儿便消散于形。
她耳朵贴着墙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不再听闻到响声。
秦桢抿着唇。
她们适才是昏迷而来,不知前头马匹到底行了多久。
下舆时她着意留心周遭事物,空旷而又陌生。
“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宁笙怯生生地问,“会过夜吗?”
秦桢嘴角微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良久,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要看沈聿白何时发现她们消失,也要看李铭到底带她们来到了何处。
高窗外夕阳垂垂,已是即将入夜时分。
此刻若是身处长安街,街道两侧的灯笼早已亮起,同傍晚夕阳交相辉映落于往来百姓身上,再晚一会儿,便能够看到漫天烟火洋洋洒洒落下,将夜幕划破露出白际。
有人拾阶而上落出的脚步声令她们神色松懈的两人愣下,对视了眼。
秦桢身影往前,挡住宁笙。
不疾不徐地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房,门扇被叩响的刹那间,她身子倏地颤了下。
推门而入的是李铭,他手中端着茶托,瞥了眼神色微凛的两人,自顾自地走到桌案前清扫着上方的灰尘,而后才将茶盏落在清扫整洁的桌案。
他拎起茶壶注入茶水,稍稍将杯盏推出一寸,道:“收到消息快马加鞭而来还需要个把时辰,沈夫人何必心急,不如坐下来饮口茶。”
秦桢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沈夫人和这位表小姐也无需畏惧,李某虽是阉人,但也算不上小人。”李铭呷了口茶水,眸光温和地看向她们,“都说兔子急了还会跳墙,若不是沈大人逼急了我,我也不会将夫人您带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秦桢问。
李铭见她忽而开口,微挑了下眉宇,道:“自然是想让沈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秦桢蹙眉。
她虽是内人,不曾接触朝堂之事,不过偶尔也能听闻到些许风声。
沈聿白乃是皇帝亲手扶持起来的新臣,若是和他处于对立面,必然是处于老臣一党,或是拜于赫王麾下。
而李铭是章舒墨身边伺候的人,按理来说和沈聿白称不上对立,除非他早已投身赫王。
秦桢微微启唇之际,长啸啼声划破天际越过楼宇而来。
把玩着茶盏的李铭挑了挑眉,扬起一丝玩味,笑道:“沈大人的脚程倒是迅速,不过收到消息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说着他微微侧眸,视线掠过秦桢,最终落于宁笙身上。
影卫踏着台阶出现时,李铭示意他们带着两人一同出去。
离开楼宇卧房前,他们试了试秦桢捆在身后的缰绳,双双确定缰绳已然捆紧时方才押着两人出去。
夕阳余晖倾洒而下,踏过门槛之时秦桢便瞧见围在院外的团团身影,不多时,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策马扬鞭的沈聿白落入她的眸中。
疾驰而来的骏马急速缓下,沈聿白眸光落在被压弯了身的秦桢身上,神情愈发冷冽。
站在最前边的李铭似笑非笑地扫过围在外头的众人,道:“知道的是说沈大人来寻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大人是想要将这儿团团围住,再次上演一场瓮中捉鳖。”
沈聿白那双深邃的眼眸恰似一潭死水,挪向将入地狱之人。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往日都是沈大人看我做出抉择,现下便由我来给您出道难题。”李铭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围在院外的侍卫们,他们不过四五人,自是抵不过一众训练有素的承天府衙门侍卫。
他回眸望了眼身后的两人,“夫人和表妹,沈大人选谁?”
话音落下,偌大院落只剩下微风徐徐拂过荡起枝叶的响声。
在李铭的示意下,影卫抽出短刃扬起秦桢和宁笙的下颌。
雾气缭绕的眼眸穿过叠叠人影,秦桢抿唇望着不远处的沈聿白,隔着雾气她看不太清,仅仅是瞧见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李铭话语落下的刹那间,她心已死。
秦桢知道,沈聿白会选择宁笙。
果不其然。
听到他嘴边溢出‘宁笙’二字时,她竟然有一丝解脱。
第23章
沈聿白的选择,永远都不会是她。
秦桢垂下眼睫,讥讽自嘲地笑了下。
或许他有万般理由解释,但那又和她有何干系呢?
显然李铭没想到他的选择会是宁笙,怔忪须臾方才回过神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影卫放走宁笙,“沈大人还是我认识的模样,宁愿牺牲身边人,也不愿欠他人一分人情。”
闻言,倒映于秦桢眼下的纤长睫毛影子颤了下,听到李铭提及身边人时,她不禁笑出声来。
这时候想起她是身边人,早又做什么去了呢?
被放走的宁笙一路快步跑离,跑到院外时霎时间瘫坐在地,掩面而泣。
秦桢看着宁笙被搀扶而去的背影,余光瞥见沈聿白神色微凛,下一刻,箭羽军拉起了长弓,密密麻麻的利箭指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前头的李铭‘啧’了声,道:“沈夫人,你选的这位夫婿,可不如何。”
秦桢默不作声地凝望着静立于骏马上的人影,这就是她喜欢了多年的人,喜欢到不敢对外人言语,只敢挂在心尖尖上的人。
可他不爱她不信她,也不心疼她。
就好像她也只是他口中那些毫无感情的死物,没有灵魂,不会受伤,是以可以仍人欺凌。
曾几何他是哪个踏过人群牵着她的手离去的人,现下他却变成了那群人中的一个。
秦桢心中升起股浓浓的倦意。
门扇被合上,再也看不到沈聿白身影时,心忪了口气。
久居深宫的李铭见过后宫中争锋相对的女子,也见过漂泊无依的女子,但是甚少见过将一颗心放在他人身上的女子,沉默须臾,他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自是不会伤害你,但还需要你陪我走段路。”
秦桢闻言不知作何反应。
捆绑她而来的陌生人说不会伤害她,她的郎君却不懂这个情谊,比起陌生人,伤她更深的是应该和她最亲近的人。
密道被打开时,秦桢也没有反抗,挺直背脊随他们离去,比起去向不知所终之地,更不想推开这扇门面对沈聿白。
静谧无音的密道昏暗,弥漫着腐朽的气息,莹莹环绕于鼻尖,就连李铭等人待久之后也禁不住打打着喷嚏。
秦桢却如同行尸走肉般熟视无睹地往前走。
密道幽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尽头。
李铭掌心搭在密道纽锁上,瞥了眼神思不知飘向何处的秦桢,道:“沈夫人,多有得罪了。”
说罢他拧开密锁的同时陡然将秦桢推出。
秦桢被骤然而来的力度推得踉跄几步,她无意识地抬手撑住侧边的树木,抬眸看向漆黑寂静的夜空,深夜之中,只有少数的几颗星星点缀上空。
她在外边静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不多时,李铭等人从密道走出,对她拱了拱手后大步流星地往南边的方向走去,独留秦桢孤身一人在林间。
直到双脚发麻,她才回过神来。
这儿也不知是哪里,漆黑深夜中也瞧不见路,秦桢环视了周围许久,找了个巨石靠坐下,疲惫身躯倚靠于冰凉巨石上的刹那,蓦然松懈下来的她泪水陡然夺眶而出。
是害怕的,也是恐惧的。
她不曾和李铭接触过,更不知晓他的为人,倘若他是歹人……
有那么一瞬间,秦桢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思忖须臾,耳侧响起微小的步伐声,她霎时间凛起神,摸起脚边的石块举在手中。
抬起眼眸对上清隽面容时,举着石块要砸出的秦桢顿时收住了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是午后在璙园遇到的男子。
下一刻,热情似火的嗓音自他身后传来,“叶煦,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呢,快来!”
叶煦没有应梁钊,视线凝着眼眸闪烁着光亮的女子,发梢凌乱好像奔波多时,“需要帮忙吗?”
秦桢摇摇头,撑着巨石站起身。
若是能够遇到他们两人,想来离京中不远,“公子可知这是何处?”
“瑶山山脚。”叶煦道,他仰头扫了眼星光缕缕的夜空,“听闻京中烟火绽开时,瑶山的景色是最耀眼的。”
秦桢目光划过夜空,喃喃道:“瑶山。”
竟然是回到瑶山来了。
“你在看什么呢。”梁钊的话语打断了秦桢的思绪,看到自己时他显然也是被惊在原地,“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桢默然,不知该如何回他。
跟他说被郎君抛弃被人当作人质捆来这儿,还是说无意间闯入。
不管是哪一点儿,听起来都异常的匪夷所思。
叶煦瞥了眼毫无眼力见的好友。
梁钊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话问的不对,忙转移话题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们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可送你回去。”
“不麻烦二位公子。”秦桢知道这儿是瑶山也就没了那么多顾虑,瞥了眼不远处点点烟火,道:“我稍后……”
‘咻’!
烟火划破天空陡然绽开,瑶山被烟火笼罩住。
明亮的烟火恰似暖阳,烘得秦桢身上暖呼呼的,但也趋不散心中的寒意。
她仰头看了会儿,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颔首示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下山。
少顷,身后响起两道脚步声。
秦桢回过头,只见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跟在她的身后。
梁钊听闻秦桢就是祁洲,是以对她也甚是注意,现下有机会能够和她接触自然也是不想错过,说:“天黑路不好走,我们送你入人烟众多之地后便离去。”
久未言语的叶煦薄唇微抿,道:“沈夫人就当是他报你那日‘多管闲事’之情。”
听到这个称呼秦桢垂落身侧的掌心搐动了下,沉默须臾,也不管他是从何得知她的身份,只是抬起眸道:“我叫秦桢,木贞桢。”
叶煦和梁钊对视了眼。
秦桢也不再管他们,呼了口气后自顾自地离去。
瑶山离国公府不远,但还是有段距离。
她走到国公府附近时,天已经大黑,街道两侧的百姓都已经归家去了。
拐过这个弯就是国公府,秦桢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人,她不是什么不识好人心的人,对两人福了福身,道:“多谢二位公子相送,日后若是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可递信件给璙园的李掌柜。”
梁钊闻言,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秦桢看他的表情,了然于胸地问:“我能够做什么?”
叶煦没有拦住好友,只听到他径直地问:“你是祁洲吗?”
倏然听到这个名字秦桢微微蹙眉,稍显疲惫的眼眸中染上些许困惑,只是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一时半会儿都忘记了反驳。
梁钊见她没有反驳,眼眸突地亮起,“没想到祁洲竟然是位女子,秦姑娘你竟然瞒得如此好,久居京中仍旧没被人认出来,众人都以为是位世家公子,可把这京中懂玉的世家子弟猜了个遍,都没有想过是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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