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她来国公府后闻夕便被遣来伺候,且两人年岁仅仅相差一岁,主仆之间多了相伴长大的情谊。
“奴婢哪是吹捧,这是事实。”闻夕递去干帕,同时取来空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雀坠收好,“奴婢上街时偶尔会遇到李掌柜和璞逸阁宋掌柜,两人都争着要预定您的下一个玉饰。”
“他们不过是看中了玉的成色而已。”秦桢咬了一小口枣泥酥,清香的枣泥弥漫在唇齿间,本不肚空的她都忍不住又咬了口,“这年头做玉雕一事的人并不少,更多地只是缺了块令人垂涎的原石而已。”
而她之所以能够接触到许多常人未能碰上的原石,也恰恰是因为她身在国公府。
“哪有。”
闻夕反驳,正要继续说时,只见秦桢微微抬手。
不轻不重的步伐声穿过闻夕的话语透入秦桢耳边,她眼眸微微转动,不等自己开口闻夕已经将桌案上的工具收拾入柜,仅剩下不久前出府随手买来把玩的玉珠子。
动作甚是娴熟。
秦桢取来帕子擦去指腹中的残渣,来人是乔氏身边的田嬷嬷,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嬷嬷,您怎么来了?”
田嬷嬷福身行了道礼,一板一眼的面容中染上些许温和,说:“许家夫人来信邀请夫人前去赴宴,您今日午间就不用去陪夫人用膳了。”
许家夫人是乔氏的闺中密友,常常相邀赴宴,秦桢偶尔会跟随出府,但多数时候都并不去凑热闹。
田嬷嬷不过是来传句话便离开了,送走田嬷嬷后主仆二人才返回玉雕阁中。
“晚点儿送去璙园。”秦桢将匣子递给闻夕,匣子递至半中途时视线掠过博古架上摆放的翡翠原石,顿了顿后收回手,道:“我和你一同出府。”
映入眼帘的翡翠玉石是沈聿白送予的生辰贺礼,若是能够寻到成色与之相似的原石,便可将此块璞玉作为收藏。
这是他送的贺礼,她想珍藏起来。
不到正午时分长安街道两侧的酒肆、铺子人影憧憧,小二们的招呼叫卖声此起彼伏,隔着围帽都能感受到与严寒冬日不同的热烈。
与长安街道相连的屿街不过一寸之隔,却要比长安街安静上许多,往来的行人也不似长安街那般拥挤,越往西走越是静谧,而璙园坐落在屿街的最西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璙园,在秦桢的点头示意下闻夕带着匣子径直地朝着楼宇走去,她随处找了个凉亭观赏着院中的红梅,等着李掌柜带她去后院寻璞玉。
可秦桢并不知道的是,她踏入璙园的那一刻开始,就映入了他人的视线。
楼宇高处。
“沈聿白,我好似看到了弟妹。”
被唤到的沈聿白视线从文书上挪开,听闻好友的话后微微蹙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章宇睿探出头,盯着那道身影看了会儿,道:“还真是弟妹,这个时辰她怎会在这儿?”
沈聿白收回目光,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书,“不知道。”
见他这幅模样章宇睿‘啧’了声,“许久未见弟妹,遇到了自然要打个招呼的。”
说完后不等沈聿白拒绝便唤了一声‘秦桢’。
从天而降的呼声吓得秦桢一颤,温热茶水荡了下,溢出茶盏的茶水滴落在她白皙手背,不一会儿便红了。
她抬眸四处寻望了下,却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就在秦桢以为是幻觉之时,又清清楚楚地听闻到自己的名字,这下她抬起头,恰好撞上沈聿白淡薄无意的双眸。
她怔愣须臾,猛地站起来。
他回来了!
何时回来的?怎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欣喜的色彩犹如缕缕仙气钻入秦桢的心中,欣喜到她想要上去寻他,又怕他和别人相邀自己前去打扰了他们。
就在她踌躇不前时,又听到适才那道声音喊了声‘弟妹’,转眸一看才看到章宇睿。
章宇睿举了举手中的茶盏,道:“院中天寒地冻,上来暖暖身子。”
秦桢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可又停了下来,当她想起应该询问沈聿白的意思时,再看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咬了咬牙,走了上去。
楼宇上的章宇睿见到她走上楼梯后才收回视线,为新盏注入茶水的同时瞥了眼冷着张脸的好友,出声道:“哪有有妻子的人整天冷着张脸,小心弟妹休了你。”
沈聿白头都没抬,“随意。”
章宇睿:“……”
若不是知道他们夫妻间的开始并不愉快,他都想剥开沈聿白的心,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章宇睿掩嘴咳了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弟妹对玉石也有那么点门道,若不然待会儿寻她一同前去?”
话音落下时,沈聿白翻阅文书的动作停滞须臾又恢复如初,他不疾不徐地抬起眸来,眉眼间带着警告之意。
章宇睿故作看不见,饮了口茶水,余光瞧见厢房门扉被人推开。
秦桢走了进来。
明明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却被她走出了百来丈的意思。
沈聿白垂着头,听闻声响后也并未抬起头来。
秦桢心中深吸了口气,抿唇落了座。
想过沈聿白不欢迎她的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这一幕时又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难过。
“弟妹来这儿是做什么?”章宇睿在桌下踢了好友一脚,“难不成也是来寻原石的?”
“嗯。”秦桢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字眼,侧眸睨了眼并不言语的沈聿白,“你们也是?”
“算是吧,想要结交个友人,他恰好对玉石感兴趣就约在这儿相见。”章宇睿道,他递了茶盏给秦桢,“适才还想着你对玉石颇有研究,想找你一同前去呢。”
“我可以。”
“不需要。”
第4章
两道声音交织于静谧暖风中。
清冽的嗓音撞破了厢房内的暖风,恰似茂密荆棘刺向秦桢,心跳狠狠地往下坠了一拍,斗篷下的纤细指甲掐着柔软手心,直到痛意覆盖去了心中难以言说的疼。
秦桢怔怔地望着沈聿白,很想告诉他,她仅仅是想帮他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只要能帮到他就好了。
可视线对上沈聿白甚是淡漠的眼神时,又生了退却之意。
他是万分地不愿她插手自己的生活。
静坐在侧的章宇睿微微蹙眉,也确实没想到好友会是如此反应,自己找的事自然是要打着圆场,“也是,此次结交的也并非是什么善缘,若是让你参加岂不是让你踏入火海,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向你赔个礼。”
“世子客气了。”秦桢福了福身,她自然是不敢承受章宇睿的礼。
章宇睿乃襄王长子,出生那日就被当今圣上册封为世子,他和沈聿白年龄相仿一同长大,多年的友谊早已生了根无需考虑过多,可她不同。
对于章宇睿而言,她不过是‘认识’的人而已,能够唤上一声‘弟妹’已经是给了她面子。
话音落下后厢房内静了一会儿,只剩下沈聿白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音,丝毫眼神都不给到她。
就在秦桢思索着该如何找借口离去时,忽而瞧见沈聿白抬起头看向自己。
仅仅是一眼,她就将到了嘴边即将溢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为何还不走。”
淡漠无情的语气令秦桢的心倏地一紧,稍显无措地看着他,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
都说忙中生乱,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
在她起身的刹那间,手背不知何时挥到了茶盏,静置桌案的茶盏被她所打翻,甚至扬向了沈聿白坐着的方向。
秦桢惊恐地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茶盏,可这一抓不要紧,要紧的是茶水顺流而去浸湿了桌案上的文书。
那一瞬间,她脸色惨白地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严厉时身型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带去——我带去晒干再给你送来。”
边说她边伸手。
下一瞬,男子修长指节附在文书上,冷声呵斥道:“别动!”
闻言,秦桢猛地收回手,不安地看着他,连连说着抱歉。
此时此刻,除了抱歉外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就连一句‘并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说,说了后沈聿白会不会相信,只好不停地道歉。
可好似她的连连道歉也惹得沈聿白烦了心,抬起头蹙眉道:“安静会儿。”
秦桢手掌局促不安地在身侧张开又合拢,紧紧地闭上唇瓣不言语,然而眼眸中的不安惶恐却透露了她的内心。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章宇睿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作为外人他也不想插手好友的家事,边放下茶盏边起身,“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聊好了——”
“不用。”沈聿白打断他的话,垂头整理着黏在一起的文书,头也不抬地道:“该走的另有其人。”
秦桢艰难地深吸了口气,福了福身:“抱歉,我先走了。”
这时候,厢房外候着的侍卫敲了敲门,“爷,顾老爷到了。”
厢房门扉随之被人从外推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也不像其他中年男子般肥头大耳,倒是生得气宇轩昂,一看便知年少时的风采。
门扉推开的那一刹那,顾老爷一眼便看到眼眸中隐忍着水光的女子,甚是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他视线掠过稍显狼藉的桌案,又看了眼冷着一张脸的沈聿白,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娘子,都把向来温和的沈大人惹到冷了脸,还不快给沈大人致歉。”
秦桢脸色又白了一分,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避免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嗓音颤抖道:“抱歉。”
“这是我的夫人。”沈聿白道。
顾老爷听闻这话脸色变了变,又看了眼伫立不安的女子,心中一动,笑着拱手道:“原来是沈夫人,是顾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说着他垂着头打量了下两人的神色,不过一会儿便明白了。
这是妾有情郎无意呢,看沈聿白的神色也不像是多么爱惜这位夫人的样子,不过在外该给的面子他自然是会给。
沈聿白都给了面子,顾老爷自然也不会拂了他,客气道:“既然是沈夫人,也不如一同去看看原石,说不定还能碰上上好的翡翠,可以送去造成簪子。”
秦桢没有回头去看沈聿白的神色,但她知道他并不欢迎自己,摆手道:“多谢顾老爷相邀,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
“沈夫人这话说得客气。”顾老爷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真的有事,不过是看眼色婉拒而已,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沈聿白,极力相邀道:“不过就是到后院走一圈而已,碍不着什么事的。”
闻言,沈聿白微微抬首扫了眼看似彬彬有礼的顾老爷,和章宇睿的视线在空中对上。
秦桢也隐隐意识到眼前这位顾老爷过分客气的语气,掀起眼眸看向并未出言拒绝的沈聿白,不知他是何用意,又想起适才章宇睿所说的并非善缘,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那就多谢顾老爷相邀。”沈聿白道。
秦桢松了口气,跟在他们身后下楼。
得知他们所前往的地方时,她微微皱眉,这才认真地打量起顾老爷。
她也算是璙园的常客,也知晓璙园后院设有两处场所,一处是供达官贵人们前来寻石的雅院,而更往里的一处,那是给赌徒和部分人群所设的地下场所。
赌石一事并不稀奇,只是人人都知道璙园拥有上京内最好的原石资源,且也愿意将上好的原石置于地下场所供人开石,京中也不乏有输得囊空如洗的赌徒后开了块上好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
是以璙园的地下场所要比其他赌石之处人烟旺盛。
秦桢和沈聿白相识多年,虽然这三年间的关系极具恶劣,可自己对她的了解,他并非是会选择地下场所作为交友之地。
除非,那人就是这样的赌徒。
思及此,秦桢本就皱着的眉眼愈发得拧紧。
铛铛铛!
一连三声敲锣声唤回她的思绪,她还在寻找声源时,就听到走在前边的顾老爷道:“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正好碰到璙园挂上了祁洲的新作。”
闻言,沈聿白顺着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
掌柜的手中拎着木牌,挂到了玲珑小巧的稚雀一侧,木牌上拓着两个字,祁洲。
“祁洲?”章宇睿也瞧见了,“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位玉匠?”
“世子有所不知,他是位神出鬼没的玉匠,贩卖展出的作品极少,虽不及京中其他玉匠那般出名,但也有小部分的追随者,不过能否买到也得看缘分。”说起玉饰相关的事情时,顾老爷侃侃而谈,甚至有些停不下嘴的意味,“大家都在猜测祁洲应当是京中某个世家的公子,抛开他的技艺不谈,就是那玉石品质也是普通玉匠难得一遇的。”
而后,一名小厮跑上前,捧着装有稚雀的匣子递来。
顾老爷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眼眸转了几圈,递给了沈聿白,“今日是顾某好运遇上,也将此好运转给沈大人,还望沈大人之后多多关照。”
秦桢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了定夺。
这位顾老爷有事相求于沈聿白。
他并不似常人般赠给身份更为贵重的章宇睿,而是径直递给了沈聿白,除了有所求之外,秦桢想不到其他的方面。
就在她以为沈聿白不会收下时,他伸手接了过去。
秦桢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情况。
沈聿白随手递给了跟在身后的鹤一,道:“既然顾老爷忍痛割爱,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顾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都说沈大人是位难以接触之人,今日一见想来都是传言罢了。”
“是否难以相处自然要看和谁相处。”沈聿白道,“若人人都得以好颜色对待,日后难以工作。”
“那还是顾某人的幸运了,得以入了沈大人的法眼。”顾老爷笑道。
秦桢不知所云地跟上去,穿过竹林雅院后方才瞧见紧闭的褐色门板。
门外有两位大汉及两位女子守着,搜寻着来客的行囊,利器皆不可带入内部,任何人前来皆是如此相待。
他们一行人完成了搜身之后,紧闭的门扉方才被推开,鼎沸人声霎时间涌出传过耳膜。
秦桢来过璙园数次,但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金银叮当声夹杂着吵杂的人声,里边的客人对待来人并无半分兴致,一门心思都落在一排排原石上,看中了就付银子给到小二,再带着原石跑去找开玉师傅。
乱窜的赌徒跑过时根本就不看人,秦桢紧紧地跟在了沈聿白等人的身后,经过排排原石时只会偶尔看看,并不多做停留。
就在她瞥向一块看似还不错的璞玉时,忽而听闻到惊天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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