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秦桢悬起的心落下了几分,又不由得笑了下。
听到她利落笑声的苏霄狐疑地看去,“都被捆来这儿,怎么还笑得出声。”
秦桢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是想起上一次被擒之时心中尚有畏惧,而这一次竟然没有多余的畏惧,果然是有一就有二,经历过一次后再经历第二次心中倒是平静了许多。
当阵阵马蹄声响起时,她心中想的不是终于来了,而是来了。
也就在马蹄声传来之后,守在门外的几位身着黑衣的壮汉快速地退回到茅草屋中,他们几人挤进来后,本就狭小的茅草屋愈发的拥挤。
当他们扣着捆在背后的手将她拽起时,恍惚间,秦桢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将她和另一人押出,而距离他们不远的方向,是神色凛峻的沈聿白,不过那日的天没有今日这般灿烂耀眼。
夺目的阳光让秦桢清晰地看清沈聿白眸子中闪过的焦躁,这让她不禁想,若是多年前在他眼中看到点点这样的眼神,或许她真的就会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一辈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沈聿白不会。
沈聿白冷冽的眸光灼灼盯着那道淡漠不语的身影,眼前闪过的多年前那道被擒住的身影渐渐与之重叠在一起,刺地他眼眸狠狠地晃了一圈,紧随而来的密麻痛意袭过心口。
他上下打量着秦桢,在她身上未见伤痕后方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身后传来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收到消息从宫中赶来的苏琛瞧见茅草屋前的这一幕,神色更加地白了几分,哆嗦着手指指着苏霄呵斥道:“逆子!天天在外惹事生非不学好,还拉得别人陪你受苦受难!”
秦桢听闻这道老态龙钟划破天际的嗓音,眸中的薄意被惊诧取缔,余光不可思议地瞥向神色自若的苏霄,他嘴角噙着些许笑意,似乎对这一道斥骂声毫不在乎。
显然,擒住他们而来的壮汉也愣了下,侧眸对视了眼。
苏霄侧过眸,对上那道诧异的眼眸,道:“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秦桢抿了抿干涸的唇瓣,好半响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脚步微动的瞬间抵在脖颈上的利刃浅浅地划破娇嫩肌肤,绵密痛意慢条斯理地传入心中。
她‘嘶’了声。
下一瞬,就听到沈聿白道:“我来换你们手中的姑娘。”
秦桢倏地抬起眼眸,神色震惊地看向朝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来的沈聿白,他神色清冷,就好似适才出口的话并不是他说的,而是不知从哪儿吹拂而来的嗓音。
不止是她,就连跟在身后而来的侍卫们也都愣住了。
逸烽想要上前阻止,但还未迈出半步就瞧见自家大人抬起的手掌,是以他们后退,他拧眉看了眼鹤一。
谁知鹤一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管。
“用我来换她,对你们而言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聿白清冽薄淡的嗓音萦绕而至,他就像随口诉说着平常小事般,漫不经心地道:“你们既然有本事擒了他们俩,就应该知晓我是谁,我身后的侍卫们又听令于谁,有我在你们手中,不说是兵戎相见,就是你们硬要离去,也不会有人挡住你们的去路。”
押着他们的壮汉对视了道,又瞥了眼神情不变的苏霄,为首的壮汉舔了舔唇,心中知道他说得没有错,但眼前这位姑娘据他所知也不是什么不重要的路人甲乙,道:“沈大人少来这套,谁不知这位姑娘曾与你有过婚约,我擒着她和擒着你又能有何区别。”
“当然有。”沈聿白喉结微哽,扫向秦桢的眸光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窒息之意,吐出的言语令在场的众人都静了下来,“三年前,也是这样一幕,你可知道我选择了谁。”
凛冽的语气倏地将秦桢拉回那一日,想起那日安抚过宁笙的自己,其实她也是怕的,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害怕不会引来任何不同的结果,根本不敢言怕,只是将那份害怕强压在自己都着意去忘却的地方。
她喉咙艰难地上下滑动着,望向沈聿白的眼眸中多了抹愠怒。
对上她掠过厌恶的眼神,盘踞于沈聿白心中的道道铁丝不紧不慢地往里收缩着,烧红的铁丝灼上颤抖心口的刹那剜心之痛划过,痛得他负在身后的掌心不由得蜷紧。
他心中深深地吸了口气,面上的冷冽不曾变化分毫。
壮汉们对视了眼,这个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聿白收回落在秦桢身上的目光,清冷嗓音砸下:“我选择了另一个人,上一次我既然可以选择另一人,你们又怎能确定我这次不会选择另一人,毕竟——”
他顿了下,“苏霄是苏琛之子,我自是会想尽办法保他。”
为首的壮汉闻言忍不住多看了眼左手边的女子,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蔑令他心中惊了下,这才对沈聿白口中的话语有了些许思量,思忖着是否真的要换。
自苏琛来后始终垂着眸不语的苏霄也掀起眼皮看向身侧的秦桢,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她会放弃这一生都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独自一人生活于这尘世中,又明白了她身上那股子坚韧到底是从何而来。
觑见他似有似无目光的秦桢对他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笑了下。
笑容中闪过淡然,又夹着些许对过往事件的回忆之色。
沈聿白静在原位的心慢慢地落下,沉到静谧无垠的死水之中,环环而来的死水紧紧地捆住沉下的心口,紧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强撑的眼眸中染上些许红意。
看着她此刻的平静,他却忍不住想着,那时的她是否是害怕的,在听到李铭询问选择谁时,她是否会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期冀,期许着或许自己会选择她,又在听到自己选择宁笙时,又会是怎样的心寒。
他是秦桢名正言顺的郎君,却在紧要关头时选了毫不相干的人,将她交给绑匪以此来了却自己心中那一份‘不亏欠’!
沈聿白呼吸窒了分。
为首的壮汉思忖了许久,侧眸扫了眼神情微凛的苏霄,扬起下颌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去搜寻沈聿白身上之物,确定他身上没有带有外物时方才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
顷刻之间,押着秦桢的手陡然松开,捆着手腕的麻绳也被人给解开了。
松懈的秦桢回眸瞥了眼神色中似乎带着笑的沈聿白,呼了口气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鹤一等人所在的地方。
谁知就在她靠近的刹那间,眼睁睁地看着鹤一拉起弓箭,凌厉的箭羽穿空声刺过耳畔,箭镞钉入地面响起的叮啷声惊得秦桢倏地颤了下,她下意识地回眸看去,只见凌厉箭镞堪堪钉在沈聿白的脚下,眼眸噌地瞪大。
壮汉们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一幕,慌了神。
而沈聿白只是淡淡地瞥了眼箭镞,又抬起眸。
四目破空相对,他愣了下,无声地道:“我没事。”
秦桢看清他微启薄唇中的话,并不是多么担心他的事情,只是觉得鹤一的行为实在是反常。
别说是她,就连逸烽也愣在了原地,“你在做什么!?”
“我自有分寸。”鹤一不冷不热地说着,再次拉开弓箭。
这一箭,刺向的不是沈聿白,而是苏霄。
钉入他跟前的箭镞要比沈聿白那箭要近了不少,仅仅差一指的距离就能刺入苏霄的足中。
随着箭镞落下而来的是道女子的尖叫声,秦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生得和苏霄极其相似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紧赶慢赶地奔来,恰好就撞见了鹤一刺过去的那一箭,差点儿就喘不过气来欲要撅过去,看到是落在脚边将将缓了过来。
她颤颤地指着苏琛,“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这么对你儿子?”
“若不是你的好儿子,哪会有今天的事!”苏琛冷着脸道,气得他胸膛上下浮动着,“整日整日不好好钻研该钻研的,就钻研些歪门邪道。”
苏家夫妻俩就在这么起了争执。
守在那儿的大夫也顾不上其他的,紧忙上前查看她腕间的红痕,确定只是麻绳捆久引起的伤痕后才松了道气,退到了后方。
秦桢听了半响,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苏霄,微微拧眉。
夫妻俩的话语左不过是苏琛觉得苏霄的心不在玉雕之上,苏家夫人深觉苏霄已然是这个年龄中少有的匠才,又何必不停地将他和其他人做比较。
他们俩就这么吵着,似乎也没有顾上苏霄现下所处的境地。
直到听到苏家夫人不管不顾地道:“不是谁都是祁洲,你若是如此看好祁洲,那就寻他来做你的儿子,何必苦了你的儿子!”
涂抹药膏的秦桢霎时抬起眼眸看向稍显歇斯底里的苏家夫人,又看向一下子气得说不上话来的苏琛,心中涌起些许难以言说的异样感。
她看向不远处身影慵懒的苏霄,抿了抿唇。
“闹够了没有。”
凛冽的语气自身后传来。
秦桢转过身,看到不知何时走来的沈聿白,他神色不耐地转了下被捆绑须臾的手腕。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沈聿白接过鹤一递来的弓箭,拉开的弓箭都不带提前说一声的直接刺向苏霄,这下是直接划破了他的衣袖,漾起的血珠在空中静了一瞬,顷刻之间,唰地坠落到地。
苏霄瞥了眼被刺破的手臂,嘴角微微弯起。
这下苏家夫人是真的被吓到瞪大了眼眸,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有丫鬟搀扶着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沈聿白淡漠地瞥了眼苏家夫人,穿上箭羽的弯弓再次拉开。
这一下,是刺破了苏霄的另一边手。
“你们苏家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关起门来还不嫌乱,若是处理不好就由我来帮你们处理。”
第42章
明艳炽阳自上而下划破层层叠叠的枝桠,光影穿过茂密丛林斜斜坠落,倾洒倒映在苏家二老的身上,不过须臾时刻,清透碎汗要坠不坠的盈溢额间。
壮汉们不知都哪儿去了,就只余下苏霄在那儿,他宛若没事人般,神色自若地倚着门边儿,恰如局外人似笑非笑地欣赏着这场闹剧。
萦绕秦桢心间的异样感在与他视线相撞于半空中瞬间,霎时清明。
不论是她清醒之后苏霄的镇定,还是苏琛来时破口大骂而他却全然不觉,就连苏家夫人来了之后,他嘴边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是独自站在高高的树枝间,俯瞰着林间所有的一切。
秦桢眸子中洋溢着的激荡之色倏地落下,不解地环视着苏家几人,最终落向神情凝成冰霜的沈聿白。
他又是何时知道的?
适才的一切,都是他在知晓这场闹剧的情况下刻意而为?
这么想着,秦桢也就这么问了。
耳畔回荡着她清晰的喃喃之声,沈聿白眸中的霜寒猛地被冲破,他听到弦断引起的嗡鸣声,神色间闪过一丝怔忪,林间掠过的清风吹响眼前女子簪上流苏坠子叮呤响动,她就只是将心中的话语直述出口,不带任何其他意思。
沈聿白握着弓箭的指节紧了紧,心乱如麻。
破天荒地体会到了被人误解的心境,明明可以直白地告诉她,不是的,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下一瞬又在想说出口后该如何去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毕竟,他凡事讲究证据。
没有证据,又何能让秦桢相信他的话?
苏家二老也听到了她的问话,都不由得静了下来,视线在两人之间环动,吵杂的林间静了好半响,苏琛掌心握拳抵在唇边作势咳了声,对秦桢道:“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儿性子顽劣,平白将姑娘拉扯入我苏家的事情来,姑娘日后若是有任何需要苏某帮忙的事情,尽管言说,苏某定会弥补这份歉意。”
秦桢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她听得出来苏琛言语间的诚恳,也相信以他在外的名声断不会欺骗于自己,只是这不代表被平白无故牵扯入一场‘强掠’的她应该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苏某没有要姑娘原谅他的意思,他犯下的孽他自个来还。”苏琛看出秦桢的欲言又止,稍微思忖须臾就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这是我作为他的父亲,理应要对姑娘弥补。”
“若是如此,就不用了。”秦桢道。
如果不是以弥补之名做谅解之意,就罢了。
听到秦桢利落的回复,薄唇紧抿不语的沈聿白漆黑瞳仁颤了下,欲要抬手抓住她之际,她已然迈步离去,但她离去的方向,是往苏霄所在的方向走去的。
顷刻之间,沈聿白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些,扬起的弓箭对准神情中带笑的苏霄,只要他敢动手分毫,箭镞就会毫不留情地穿破他的胸膛。
这一拉弓又急的苏家夫人直跺脚,手心不时地拍打着苏琛的手,示意他上前求情。
苏琛虽只是匠人,但也曾为宫中办事,很是清楚这位内阁大臣的处事风格,倘若触及他的逆鳞,他也是真的不会留有半分余地,踌躇半响,拱手躬身道:“还请沈大人放过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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