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矜收到密信时,已是三日之后。
他看罢信,微微出神,双眸凝滞,整个人越发疲态尽显,与之前的风流恣肆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只要一闭眼,便会梦到一袭白衣的女鬼。
那女鬼坐在湖畔,身后花瓣漫天,她乌发委地,脸色惨白,莹然有光的眸子如墨般漆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神情似怨似恨。
楚矜被她盯得浑身发麻,想走却动弹不得,只觉一股寒气自背后升起,继而整个身子都渐渐冰冷起来,濒近窒息时,他又蓦地惊醒过来,满头冷汗。
本以为是偶尔一回做噩梦,却没成想,之后每次睡觉都是如此。
他被折磨得眼底乌青精神倦怠,身子疲累至极,却无法安眠,不得已找来大师相看。
大师说是他曾欠下许多情债,如今有人来索命报仇。
楚矜对此嗤之以鼻,却在听他描述起那女鬼的样貌后,不禁心下一惊,信了八分。
依着大师所言,他辜负的人太多,其中有一位姓江的女子尤甚。
“可有破解之法?”
“迎娶她进门,给她应有的名分,即可破解。”
虽听来无稽,但性命攸关,楚矜不得不认真对待。
前阵子得知江年安去了陵城,他派人一路尾随,原本只是想知晓他的行踪,以落得心里安稳——至少也像个父亲一样对他有所关心过。
如今看来,他也要去陵城走一遭了。
第37章 温泉
陵城比曲里镇暖和许多, 天气融暖,江年安带着明月游玩了两日,当晚便被外祖父叫到书房, 要他明儿从药材铺起, 学着打理铺子。
“孙儿知道了。”
江年安无心违拗外祖父,之后白日里便认真跟着掌柜学习,到了晚上方有空闲与明月说会儿话。
“姐姐这两日跟着小雪都去了哪里?可吃到什么爱吃的?若是喜欢,等日后咱们回家, 给小山也带一些。”
“我们也不过是随便走走, 赏赏山水, 吃点小吃罢了, 这里刚出炉的鸭油酥饼倒是很香,也方便带。”明月关切地摸了摸他的脸,“倒是你, 这几日是不是太忙了些?瞧着有些瘦了。”
江年安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比较忙,午间吃饭都急匆匆的吃不安生。”
明月听罢,眸间满是心疼,“何必这么心急, 来日方长, 你慢慢学便是……”
“我也是想能讨得外祖父喜欢,如此他对咱们的事便也能松口。”江年安下颌贴在她颈间,佯作无意般,薄唇蹭过细嫩的肌肤,“姐姐觉得我做得对不对?”
温热的呼吸拂来, 明月脸色微热,“对。”
“那姐姐是不是应当奖励我一下?”
“嗯?怎么奖励?”
“比如, 今夜子时在房中等我,我带姐姐出府玩去。”
明月疑惑,“大半夜的去哪里?”
江年安笑得神秘,“姐姐尽管等着我好了。”
当夜,明月梳洗罢,便叫伺候的小丫鬟退了下去。屋里暖烘烘的,她倚在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蓦地脸上一凉,她惊醒过来。
江年安笑吟吟地看着她,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姐姐。”
明月下意识地伸手过去,由他握着,腰间一紧,江年安将她抱过窗去,自己利落地跟了过来。
“……”
明月忍不住有些紧张,小声说:“怎么在自己家还鬼鬼祟祟的?”
江年安轻笑:“这样不才显得比较刺激?”
两人悄悄潜出府,后门外街上立着一匹马,见到江年安后打了个鼻喷。
明月讶然:“还要骑马?”
江年安将她抱放至马背,翻身上马,将她拥在怀中,握起缰绳低喝一声,骏马疾驰,朝城外奔去。
夜里寒风刺骨,尽管戴上了风帽,明月还是觉得有些凉意,不禁往身后的热源缩了缩。
江年安见状,唇角微扬,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风渐渐小了,明月摘下帽张眼望去——
只见夜色中一座巍峨大山耸立眼前,自山腰至山顶,一片雪白。
“我们要到山上去?”
“嗯,这是离山,属于江家,四周被围栏围着,多处都有人把守,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山腰有一处温泉,极为温暖舒适,我看姐姐这两日闷在府中,便想着带姐姐来解解乏。”
明月面色微红,“不用的,我、我一点也不累。”
江年安低头凝视她的眼眸,低声讨好:“我知道姐姐不累,都是我的私心。”
“我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与姐姐相处,想得厉害,所以才……”他声音低了下来,难掩落寞,“要是姐姐不喜欢,我们这就回去。”
明月最见不得他如此模样,委屈兮兮又遮着掩着,看了更叫她心软。
“也没有不喜欢。”她红着脸小声说,“可是事先你没说要泡温泉,我、我没带衣裳出来……”
“姐姐,”江年安亲了一口她的耳垂,难掩笑意,“我带了。”
明月杏眸圆睁,顺着他的视线下看,这才注意到马背上挂着一只包袱,鼓鼓囊囊。
某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姐姐别生气,我也是想着有备无患。”江年安熟练地撒娇,安抚好明月后,双腿紧夹马腹,朝山上疾奔而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片密林,江年安将明月抱下马来,拎着包袱,牵着她往林中走去。
黑黢黢的,明月看不真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忍不住问:“年安,天这么黑,你怎么看得清路?”
“姐姐有所不知,我眼睛一向如此,夜里看东西与白天没什么不同。”
“哦……”
明月忽地想起几年前,冬日里两人同眠一室,夜间她想小解,年安拿来了恭桶,她羞窘不已,却还是憋不住,紧绷又僵硬地……
她脸色腾地一红,那时候,年安不会也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吧?
……明月内心里无声尖叫,这样的话也太丢人了。
“姐姐?”江年安疑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想什么东西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明月稳了稳心神,忽见面前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阵阵热气扑面,一个巨大的天然温泉池出现在眼前。
她此生头一回见到温泉池,震撼不已,方才萦绕心头的那点子不自在,也在顷刻间消散殆尽。
“哇!”明月惊叹一声,小跑几步向前,立在池边瞪大了眼,“这么多热水是从哪里来的?”
在山下时她明明看见,山顶满是白雪,想必十分寒冷。
“据我所知,从前这山是座火山,爆发过后便有了这处温泉池。”
江年安笑着打开包袱,取出东西依次摆开,果然见到明月乌黑莹润的眸子满是惊讶,他低笑出声。
明月满眼愕然:“你、你怎么还带了张软屏风出来?”
江年安利落地将屏风支起,眸光含笑地看着明月,“我这不还是为了让姐姐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明月愣了一下,旋即耳根微红。
这便有些掩耳盗铃了。
他夜里视物如此清晰,待会儿下了水,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怎么说他也是为她着想,是他的一片心意,明月小声道了声谢,忽然间拘谨局促起来。
从前两人也有过亲昵,只是那到底隔着两层衣裳,如今虽黑黢黢的有水雾遮掩,但要她在水中与他坦诚相待,明月还是难以坦然面对。
静默片刻后,江年安苦涩一笑:“姐姐要是信不过我,觉得我碍眼,我退到林子外面守着姐姐便是。”
说着,便放下东西起身离开。
明月的行动早过她的言语,手指已先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襟,“别走……”
江年安脚步顿住,不确信地问:“姐姐当真要我留下?”
明月面上作烧,声若蚊蝇:“嗯,我不会洑水,有你在,我会安心一些。”
江年安笑若桃花:“姐姐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护姐姐周全。”
说罢,他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地脱起衣裳来。
明月咬了咬唇,解开了披着的氅衣。
……
身子徐徐浸入暖乎乎的泉水中,倚靠在池边阶上,被热流包裹围绕,寒冷紧绷的肌肤霎时间被融化,明月忍不住轻舒一口气。
江年安从另一侧下水,距她一臂距离,没有离很远,也不至于太靠近,使得明月悬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原处。
倒不是她死板守旧恪守着什么,而是今日事出突然,她也不想两人在如此状况下就……
若不然日后回想起来,便总觉得轻浮放`浪了些。
怎么着……也至少要在床上吧?
浸泡片刻后,明月身心放松,面颊都被热气熏得绯红,正要与年安说些什么,右边小腿忽地一紧,腿肚儿蓦地抽搐起来,她疼得低叫出声。
下一瞬,身子便被抱入一具宽广结实的胸膛之中,耳边传来急声:“姐姐怎么了?”
“小腿好疼、右边……”
明月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之后便觉一只大手握上小腿,指节用力揉`捏数下,那股子剧烈的疼痛方渐渐散去。
“姐姐现在好些了吗?”江年安满眼关切地看着她。
明月轻轻眨了眨眼,泪盈于睫,声音仍带有柔弱的几分哭腔,“嗯,好多了。”
话音未落,她身子蓦地一僵,满面绯红,眼神躲闪,“你、你快放我下来。”
“姐姐还有哪里不舒服?”江年安眸光关切,细细打量着她,可这目光却看得明月脸红心跳,舌头都快打结,“我、我没什么了。”
“当真?怎么姐姐的脸这么红,别是泡过了头……”江年安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姐姐这是几?”
明月又羞又气,拍掉他的手,“我没头晕!你快把我放开!”
江年安此时似乎才意识到两人紧挨着,俊脸泛上薄红,眼睫轻颤一下,附在明月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明月登时涨红了脸,推着他的胸膛想挣开他,却不知是怎么,手足发软四肢无力,越推拒反倒与他触碰得越多。
两人的气息不禁都重了几分。
滢滢水雾间,江年安的眼眸渐渐染上墨色。
他忽地低声叫了声:“明月。”
在少女杏眸含雾,粉面绯红看过来时,低头吻上了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夜色遮掩下,少年积累多年的欲念不再隐忍,热切地将少女抱坐在膝上。
脱缰野马,必得满足后,方可再被驯服。
……
明月手足发软地被江年安抱了上来,由他为自己擦拭、更衣,复又抱上马背回到江府。
直到回到房中后,在铜镜中看到自己娇媚泛红的面颊,她方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
方才在水中,两人情难自抑,不知不觉便做了许多从前不曾做的事。
温泉水滑,热气熏得人神智昏昏,仿若漂浮于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只有彼此可以依偎作伴。
明月想起江年安小臂上的那道红痕,是她指尖用力不小心留下的。
幸而如今是冬日,不会被人看到……胡思乱想须臾,身子顿感乏倦,她阖上眼很快睡着了。
另一边,江年安神清气爽,毫无倦意,在书房中理了一遍账本,天色微亮便起身去晨跑。
府中管家一大早便看到少爷汗津津地回府,见怪不怪,“少爷又去晨练了。”
江年安笑着应了声,将从南园买来的热腾早点送去明月房里。
隔着窗子静听片刻,见屋里一片静谧,他便知姐姐还未起身,将早点交给丫鬟后,他便去了铺子里。
近晌时,他心中记挂着明月,忙完事务便赶回府中,还未至花厅,便听到一阵笑声。
江年安心中纳闷,快步走过去,却没想到会看到楚矜。
他脸色登时一沉,冷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楚矜唇角含笑,还未开口,江年安便听外祖父训斥道:“年安,不可无礼!还不快见过你父亲?”
第38章 鸳鸯
江年安如遭雷击, 不敢置信地看着外祖父,“您、您都知道了?”
外祖父颔首:“王爷与你娘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 固然当年王爷有错在先, 但他对你娘是一片真心,若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年后,还要迎娶她进门。”
“什么?”江年安大惊,看向楚矜, 目光如炬,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外祖父怒喝:“安儿!”
楚矜微笑道:“我知道你对我心存偏见, 一时间很难改观, 只是我是真心诚意想迎意儿进门,给她一个迟来的名分。”
江年安冷嗤道:“我娘早已不在,要这虚名又有何用?”
外祖父低斥道:“安儿住口!”他苍老的面容上闪过复杂的情绪, 叹了口气,“女儿家最怕嫁错郎,姓周的辜负了意儿,如今王爷愿意不计前嫌,给你娘一个名分, 你怎还如此不知好歹?”
江年安目眦欲裂, “当初若不是他将我娘掳走,我娘也不会被周云欺辱!是他种下的因,恶果却由我娘一人承受,他有何脸面再来装大度装深情?!我娘的一生都被他毁了!”
楚矜眸光微动,似有泪光闪烁,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旧帕子来,低声道:“安儿, 你看过这个,兴许会对我与你娘之间的事有所改观。”
江年安冷冷望去,却在看清那帕子上所绣的图案时怔住。
花海湖畔,立着一名年轻男子,背影颀长,在他身侧蝴蝶翩跹,角落处绣了两个蝇头小字与一颗红豆。
字体秀丽,写着: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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