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怀亮心急如焚,刚抓了裴远愈,京兆尹就不得归家,永兴宫就禁止出入,如今只得求助内廷。但他一外男非诏不得入内廷,崔逢月的阿娘如今在太清宫,马上就要宵禁,宫门下锁,除非有皇帝诏令,否则谁也进不去,只得先给差人给她送信,明日再做打算。
未曾想回到崔府,王光庭的侍从已经在崔府等他小半个时辰。
“崔尚书,郎主叫我给您报信,裴卿如今已经在京兆府大狱,一切都好。但宫中没有任何旨意,既不罢官,也不提审,郎主也不知下狱的缘由。尚书若是能得程大元帅或舒王指点,救人要容易些。”
舒王及程振元一直将裴远愈视为眼中钉,想要从他们嘴里知道点什么,难上加难。
别了侍从,崔怀亮来到崔逢月的院内。崔逢月急急迎了上去:“阿耶,怎样了?”
只见她满面泪光,两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不知道哭了多久。
“逢月莫急,京兆尹派人来说,远愈如今还未被宫中罢官,也没有提审,但如今永兴宫非诏不得出入,等明日让你阿娘入太极宫内廷,叫皇后娘娘想想办法。”
得知裴远愈没有吃苦,崔逢月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阿耶,派人去东都,让太后娘娘知晓!”
崔怀亮对这个女儿临危不乱很是欣慰:“阿耶已经派贴身侍卫往东都去了!”
话音刚落,崔怀亮派出的贴身侍卫回禀:“郎主,通化门已不能出城,属下又往东边其余两城门去,心想若绕远能去东都也无妨,但其他两城门亦是紧闭。”
第11章
脱簪
崔怀亮挥挥手示意侍卫离去。听了这番话,崔逢月无声地流下眼泪,气噎喉堵,看得崔怀亮心疼极了:“逢月,我们再想想法子啊。”
崔逢月只是粗重地喘着气,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又怕开口哭得更厉害。一炷香过后,崔逢月方抽抽噎噎地说道:“阿耶,我的远愈哥哥如今在大狱,那里阴寒湿冷,看不到光亮与边际!”
说得边上她的婢女弄棋和作画不住抹泪。
深夜,得了音信的高静月回了崔府。
崔逢月一下扑到高静月怀里大哭起来:“阿娘,阿娘……远愈哥哥……远愈哥哥他被人陷害了……”
高氏紧紧搂着她,任她在怀中诉尽委屈。好一会,等崔逢月气息渐缓,高氏才说道:“逢月,明日陪阿娘入太极宫,找你姨母想法子去!”
崔逢月与高氏在报晓鼓敲响后便来到太极宫的承天门,不料想城门紧闭,城门直长恭敬行礼:“郡夫人崔娘子,宫中有令,无诏不得出入。”
崔逢月愤愤地叨叨:“我每日入凝云殿给皇后娘娘请安如同家常便饭,做外甥女的惦记姨母,我阿娘做妹妹惦记姐姐,不让入内,是何道理!”
高氏拉了拉崔逢月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自己一字一句地对城门直长道:“本夫人久未入宫见过皇后娘娘,不入内廷也罢,直长便叫人给皇后带话,说我来瞧娘娘却进不得城门!”
平日里高氏与崔逢月有皇后所给的令牌,宵禁前随时可以入宫中。
城门直长一小吏,断是得罪不起跟前的两位尊神,“扑通”一下跪于地,不住口地赔罪陪笑:“夫人折煞小人了,若非圣人诏令或是程元帅允准,小人哪里敢!”
因怀有身孕七个月的曾淑仪胎动频繁,被急诏入宫的沈暖烟远远就瞧见承天门前这一幕。
走到崔逢月身边,她立刻背着陪同她一起的小太监,冲崔逢月眨眼,大声说道:“逢月,你这是怎么了,脸色煞白!”
崔逢月立即福至心灵,顺势倒在了弄棋怀里,有气无力道:“暖烟,你快给我诊诊脉,我头痛欲裂!”
还在与城门直长交涉的高氏转头瞧见女儿倒在了婢女怀里,立刻上前道:“快快快,沈医女,快给逢月诊脉。”
“公公,不若我先给崔娘子诊诊脉,顶多耽误半炷香,您看……”沈暖烟一脸恳切地看向拿着圣谕诏她入宫的太监。
太监左右为难。崔逢月是皇后娘娘心头至宝,就连他们老祖宗程大元帅都要给她几分面子,若是真有好歹,他难逃其咎。再说曾淑仪时常胎动,并无大碍,现在耽搁半炷香,待会儿走快些,定是不妨事。
太监点点头:“沈医女快些。”
借着把脉,崔逢月以飞快的语速低语:“设法告诉皇后,裴远愈被关入京兆府大狱!”
这时直长靠近她们,沈暖烟朗声道:“崔娘子是日头地下站久了,又急火攻心,一时头疼,回府时用冰敷即可,安心。”随即又捏了捏崔逢月的手。
一进延嘉殿曾淑仪的院落,沈暖烟就听到焦躁的议论声,她快步入了殿内欲给坐于正位的皇后行礼,被皇后抬手制止:“快去寝殿内给淑仪瞧瞧要紧。”
皇后早就得信来探望曾淑仪,舒王生母宁贵妃及两位一品妃子也在。皇后本就有照料皇嗣的职责,出现在延嘉殿不足为奇。皇帝子嗣单薄,皇子仅有太子和舒王,公主倒是好几位,此胎若是诞下皇子,曾淑仪晋升妃位势在必行,其他妃子现在早些来关心探望,往后总归有好处。
沈暖烟恭敬点点头入了寝殿,两盏茶的时间,给皇后行了个拜首礼:“皇后娘娘安心,恐是昨夜淑仪娘娘睡不安稳所致,适才臣女给娘娘施针,已经无碍了。倒是皇后娘娘,似乎有气血两亏之象,不如
叫臣女给诊诊脉。”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皇后后,垂眸而立。
“沈医女如今本事大了,皇后娘娘自有尚药局奉御伺候,莫不是沈医女信不过?”宁贵妃双眉一跳,眼中尽是戏谑之色。
沈暖烟还是镇定自若地站着,只等皇后发话。
淑妃看了一眼皇后:“娘娘,沈医女精通带下之术,看看总是好的。”
皇后语声淡定:“既如此,沈医女随马傅姆先到凝云殿候着。”
凝云殿中,只有皇后、马傅姆和沈暖烟。
听完沈暖烟的话后,皇后面色如常,但却半晌不语,殿内静谧的压抑如同乌云遮顶向沈暖烟袭来。
她早前就知道太后娘娘不喜高家,尤其不喜皇后,高家与裴家之间有些龃龉,裴远愈如今下狱,不知皇后娘娘会不会出手相救。
两炷香过去了,心急如焚的沈暖烟准备再次开口相求,却发现高皇后转身入了内殿。
不多时,一枚蜡封的药丸由马傅姆递给了沈暖烟,而皇后沉沉说道:“到东市沉香铺,交给掌柜。叫逢月此后闭门不出。”
沈暖烟离去后,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玉如,本宫是不是作贱自个儿,我的儿子没有了,却救他和别人的儿子。”
马傅姆递上茶盏,柔声道:“叫老奴说,您这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不救,崔娘子哭天抹泪的您能看得下去?”
皇后扯了扯嘴角,恢复了以往的端庄雍容:“只此一次罢,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他裴家的。皇帝关了丹凤门,定是有巨变。玉如,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诺大的紫宸殿书房只有皇帝和舒王。舒王挺直身子跪于书案前。
皇帝闭着眼,指腹揉了揉眉心,面无表情目光看向远方:“我儿长志气了,连裴九洲都敢动。比你阿耶强,你阿耶连他的儿女都以礼相待。”
舒王手心冒出了些细汗,但目光炯炯:“阿耶,裴九洲谋逆,证据确凿,且当时军情紧急,事急从权,舅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音调转冷:“证据!先把你的证据放到一旁,叫朕教教你。太后执掌朝政这些年,朝野上下乃至各地州郡,哪里没有她的眼线。如此轻而易举地动了裴九洲,想过后果么?其二,裴家满门忠烈,裴九洲的阿耶战死沙场,朝中多少权臣与他裴九洲过从甚密!其三,幽州柳家已然掌控了十万兵力,还眼热河东那七万兵力,吃相未免太难看。他裴九洲什么人,他在所有节度使中威望最大,文韬武略,备谙边事,深受将士爱戴。你好好问问柳家,他吃得下河东么?那天雄的高家肯吗?”
这下舒王额头也冒出了细汗,伏地叩首,但心中并无惶恐,他必须下狠手,不然崔逢月不出三月就嫁给裴远愈:“阿耶,士族掌我大魏兵权多年,阿耶亦深受其掣肘,儿只想给阿耶分忧。”
皇帝轻叹了口气:“起来罢!事已至此,叫朕瞧瞧你的证据。”
舒王恭敬地递给皇帝:“阿耶,这是裴九洲写给吐蕃将领钦陵赞卓的,上面详尽描述了他守卫石堡城的筹谋,此信乃裴九洲亲手所书且有他的印绶,而这封信是当时石堡城被攻占之后,吐蕃不愿意将裴九洲放在身旁养虎为患,因此将此信从城楼上扔下直接给了舅父,裴九洲及河东将士、舅父及幽州将士亲眼所见,钦陵赞卓还在城楼喊话,谢裴九洲的妙计,才能助他一举拿下石堡城,但吐蕃国力与大魏相较,有很大的差距,无法助裴九洲拿下中原!”
皇帝轻嗤一声:“还算你不笨,没说裴九洲就为了金银珠宝这些蝇头小利。裴九洲用于调动军队的铜鱼符和用于提供邮驿下达制令的传符呢?”
舒王犹豫了片刻:“阿耶,有些麻烦。阶品稍高一些的将领均对裴九洲忠心耿耿,尤其是他手下猛将张延玉不知所踪,加上裴远愈如今还在京城,铜鱼符及传符都没有找到,将领均不受命。但他们亲历裴九洲谋逆,也不敢轻举妄动。阿耶,如此看来,他裴九洲的部下只知效忠于他而非皇家,可见早有反心!”
皇帝又看了一眼信件道:“确是裴九洲亲书,印绶也是他的,放着吧!听着,石堡城怎么丢的,朕不想再查了,但雀奴,只此一次。朕昨日将往东都去的三个城门、承天门、丹凤门都关闭了,但很快这消息便传遍京城,递给太后,山雨欲来。”雀奴是舒王的小名。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程振元尖细的唱报声:“圣人,奴有要事禀奏。”
程振元得到允准入殿后恭声道:“裴家娘子脱簪待罪,跪在了丹凤门前!”
皇帝吐了一口浊气,越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如今他与裴书怡之间隔着的便是血海深仇。
“去,用朕的肩舆将裴娘子送入紫宸殿寝殿,好生伺候着。”皇帝眼光投向了来福。
来福走后,书房一片沉寂。须臾,皇帝幽幽开口:“如今铜鱼符和传符都没找到,怕是河东将士要哗变。”
程振元似乎有些犹豫望向皇帝:“圣人,裴九洲就裴远愈这么个儿子,定能知道,不如提审他问出出处。”
皇帝放下朱笔,气息有些不匀。
虽然裴九洲的死太后一定认为是他所为,但提审裴远愈,他心中仍有忌惮,崔逢月定会闹个天翻地覆。这娘子要是闹起来,叫人头疼得很。
皇帝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调金吾卫搜查裴家。诏崔怀亮入宫。”
第12章
求救
凝云殿内,马傅姆一脸郁色将一封信递给了皇后:“娘娘,河东出大事了!”
皇后颤颤巍巍地将信打开,看过之后半晌一动不动,目光呆滞。马傅姆心中起急,上前捏了捏皇后的手,被她用力甩开。
皇后陡然哈哈大笑,笑容异常诡异:“玉如,他死了!他死了!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三十年来,我只见了他寥寥数面,深宫中之中,我与皇帝貌合神离;凝云殿里瓦冷霜重,我因他无儿无女,只有逢月在侧,但如今,却要救他和别人的儿女!”
马傅姆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有些零乱的发髻理好,柔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伤心,您想哭便哭吧。”
每三年一次节度使大考,定在腊月十五,若无紧急军情,节度使可以滞留京中到正月十五,正好与家人团聚。寒冬腊月,皇后每逢大考都借口往崔家省亲,定能在大宁坊坊门“偶遇”驰马往皇城去的裴九洲。
“臣裴九洲请皇后娘娘安。”裴九洲恭恭敬敬下马重重行礼。
黄金装饰的翟车(1)静静立在风雪之中,两侧的翟羽在寒风中摇摆,除了车前的六匹白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外,四周鸦雀无声。过了须臾,才传出了皇后平静如水的声音:“裴节度使戍守边关,朔风吹雪透刀瘢(2),边关苦寒,既是回到京中,便安心共享天伦之乐吧!”
“臣谢皇后娘娘劳心。”仍然跪地不起。
皇后长出一口气道:“节度使公务繁忙,先行赶往宫中去吧!”
“谢娘娘!”裴九洲起身上马疾驰而去。
翟车的白红锦帘随着刚响起的马蹄声被掀起一小角,直到人影模糊成了一个点,马蹄声也簌簌随风散去,翟车才无奈辚辚向前。
往事仿佛就在眼前。
高皇后笑声骤停,怔怔地看着远方,继而又倒在马傅姆怀中,悲痛欲绝:“玉如,他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是恨,但从未恨过他,他知道么?我曾怀了他的孩子,他知道么?可都道人死之后,爱恨全无,他定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是谁害了他!我高静雨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断!”
崔府
崔怀亮从宫中回来,就对上了高氏和崔逢月期待的脸。
崔怀亮犹豫一笑:“圣人召见,是石堡城丢了,与裴远愈无关。”
高氏还未说什么,崔逢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阿耶,石堡城丢了也该叫兵部尚书,怎得叫了您?我刚才叫人去看了,为何金吾卫围了裴家!”
崔怀亮假意拿起案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才道:“逢月如今在朝事上也敢质疑阿耶了,石堡城丢了,六部尚书都去了。远愈下了大狱,搜查裴家正常。”
崔逢月轻轻“哦”了一声,又道:“那阿耶打探到远愈哥哥的消息了么?”
崔怀亮道:“如今丹凤门和承天门可以出入了,想来不会有大碍,阿耶午后再去京兆府探听消息,逢月你先回屋,我与你阿娘说说话。”
崔逢月假意离开。不到一炷香,去而复返的崔逢月在门外却偷听到了惊天秘密。
崔怀亮压低音量:“静月,崔家与裴家的婚事不作数了。”
高氏哑然:“为何?远愈这孩子待逢月极好……”
高氏被崔怀亮打断:“别说了,裴九洲谋逆,被柳之琛射杀于石堡城阵前,圣人今日诏我入宫,是为了斩草除根!”
“什么!我去找阿姐去,无论无何,得救救远愈这孩子!”
“静月,你糊涂!如今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今日舒王还对我效晓以利害,我的上司尚书右丞已经上奏圣人,说崔家与裴家是儿女亲家,要彻查,舒王当时与圣人言明,早在数月前,我已经将逢月的八字送入舒王府……”
门外的崔逢月顿时觉得撕心裂肺的痛向她袭来,如泥胎木塑一般愣在了当场,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远愈哥哥的阿耶不在了!半晌,猛的回过神来的她悄悄退出崔怀亮的院子,咬咬牙,坐上车舆,一路奔向了紫宸殿书房。
紫宸殿书房内,给事中来报:“圣人,崔家娘子在殿外求见。”
皇帝抬起头来,面色阴沉如铁,冷冷道:“朕真没想到,竟然是她第一个来的御书房。没有和她说朕谁也不见么?”
给事中小心翼翼回答道:“启禀圣人,和崔家娘子说清楚了,只是崔家娘子执意要见圣人,还道若是您不见她,便跪在书房外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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