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深知蛇的攻击距离有一段长度,若是贸然出手,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惊动或是惹怒蛇群,很有可能反倒会加速它们的进攻,最好的行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要轻举妄动,让它们丧失兴趣才是上策。
“殿下。”旻越手心渗出了点汗,用气声同他咬耳朵道,“这分明是寒冬腊月,蛇该要冬眠的日子,我们究竟时搞出了什么样的动静,怎的竟然能引出这么一大波族群?”
“恐怕非我们之过。”江瞩珩眼睛没眨一下,面无表情道,“真是有心人设计也未尝不可能。”
他说着,亦是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剑上倒映出他深黑的瞳孔,顺接到微抿的唇,他尝试稍稍牵动马匹退后,想要拉开距离,毕竟在这样一个略显封闭的位置,树与树之间几乎是被交错的枝桠相连在一起的,这就意味着蛇群能够毫不费力地绕近路来到他们身边,故而必须越早走开越好。
很可惜天不遂人意,树丛再度抖动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换了个方向,竟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旻越回头一看,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额角的冷汗再也止不住地一滴一滴滑下来,被冷风一来,将脸颊吹得冰凉无比。
后方的地面上,游动着到来百八十只与面前的畜生们长得一模一样的深褐色蛇群,带着难闻的异味扭动着探出头来,虽未向前,却也实打实封死了他们所有可能的退路。
“大事不妙啊殿下,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当真是普通人能所为的场面吗······”旻越动了动手,还是没能朝天空发射事前准备好的信号弹,他只怕是那烟火还未炸开,两人就能因为此等动静被蛇群吞没了。
虽说他们手里有剑,两人的武功也是不差的,只可惜不能确定这些蛇中有多少有毒,又有多少有剧毒,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旻越呢喃着:“早知随身带些雄黄壮胆了,也不至于一筹莫展,无从下手。”
他的话刚说完,正中间的那几只蛇不知是听得懂人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而朝着两人飞速袭来,即便是不好轻举妄动,可在这种情况下,若再不反抗,也就只能干巴巴等死了,江瞩珩眉一皱,不得不拿出身后仅剩的几只箭矢,危机之下,手却稳得很,一弓三射,“嗖嗖嗖”几声,镇定自若射穿每一只蛇的七寸。
这一下可好了,当下的危险是解决了,伴随而来的却是更大的不妙,不光被这么大的动静致使,还有同类浓郁的献血气味刺激,蛇群躁动起来,飒飒声愈发大了,本来还僵持不下的场面瞬间被破坏,褐色的畜生们眼看就要群起而攻之。
树上距离最近的一只两尺长的蛇瞅准时机,竖瞳一扫,率先飞身扑来,江瞩珩反手出剑,精准把蛇身切成两半,要它头尾分离,身首异处,两截肉身不甘般抖了两下,终是不动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蛇也速度奇快,眼看就要咬伤旻越,被他剑气一震,弹开在不远处的地方,趴着脖子,还在“嘶嘶”作响。
他们退无可退,把两人之间仅剩的一点缝隙都填满,背靠背,肩并肩,出剑格挡,横切竖砍,配合得有鼻子有眼儿,却因为蛇群数量的增多逐渐有些吃力。
江瞩珩面色不变,声调平稳,只有微微发抖的持剑的手在宣告着他在渐落下风:“我数三声,我们分头驱马行动,必要时弃马逃走,一般而言,这些畜生不太可能会放弃这么大的两条活物,反过来追击我们。”
“是,殿下。”
旻越擦去额头的汗珠,应允下来,正当他拉起缰绳即将行动之际,耳畔却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近乎竹笛之势,又没有那么清脆,而是略显沉闷,且没有丰富的五音,只有单一悠长的声调,响彻这一片处处诡谲的树林。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从正前方落满白雪的大树之后走出来一位陌生女子,她青丝未束,秀发顺着清风飘逸,身着淡青色衣裙,在这寒冬腊月显得格外单薄,更奇怪的是,这般寒冷得要披貂戴氅的季节,她衣裙下那双雪白色的玉足居然未着鞋履,赤脚行走在生冷雪地之上。
旻越看得清楚,凡她踏足之地,蛇不近身半分,再走近些,终于看清那张艳丽的面容,一对又细又弯的娥眉下,生了双碧波潋滟,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眼波流转,美得摄人心魄。
那奇异的声音正是她带来的。
女子的两只兰指持着一片方圆几里都不可能会找得出来的绿叶,放在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边吹响,蛇群闻声如同被扼住命门一样,停止了前进,又随着一声声更高些的音调发出,它们像是被驱使着绕过青衣女子,齐刷刷地掉头原路返回。
不过须臾,上百只蛇以他们为中心四散,退缩回林间地底,面前的一切又恢复成来时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般的幻觉。
江瞩珩遥望日渐稀薄的冉冉灰烟,用一种很轻很轻,几不可闻的语气说道:“方向对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骏马疾驰的声音与侍从们急切呼喊的声音:“殿下!三殿下!”
方才没跟上的众人急不可耐来到他们身旁,面色焦躁,语调慌张:“殿下,我们找了您好久,方才顺着马蹄印跟到一半却发现痕迹忽然消失了,绕了几圈都没发现您的踪影,紧接着听见这边有动静,顺势过来,才可算找到您了!您没出什么事吧?”
“无妨,我无大碍。”江瞩珩回话道。
主子出了声,旻越才从奇幻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猛一喘气,后怕道:“你们绝不会想到,殿下与我方才遇见了蛇群!”
虽然语气很逼真,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扯皮,再加上哥几个被他戏耍过不止一两次了,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
“冬季野外,居然会有活动的蛇群?”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说过训猴训犬,训鹰训马,训练各种飞禽走兽的,却从未听过蛇类的爬物能被驯服,旻越,你可莫要胡言乱语了。”
“哎哟,我在殿下安危这样的事情上骗你们作甚?”他高声反驳道,“若不信,你们便去问问殿下,方才可是经历了一场叫人后怕的蛇患?”
这模样太过于正经,再不想相信的随从们看上去将信将疑,也要面带困惑朝向江瞩珩。
“确如他所言。”他略一颔首,承认了那番说辞。
“你们看吧!”旻越挺起胸,又想起还在地上的人,补充道,“而且光靠殿下与我还有些吃力,多亏了那位姑娘吹奏绿叶,驱走蛇群才获赦!”
后来的人们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地上站着一个,方才被两马两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江瞩珩则是将自己所有疑惑的目光投向她:“还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以一己之力驱动蛇群?”
她自从将蛇群驱走之后未言语一句话,似乎救下他们花费了她极大的精力,看上去十分疲态,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闻言她抬头望来,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薄唇轻启,喉中震颤,尚未来得及出声,口中已是忍无可地忍喷溅一大口鲜血,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毫无征兆地倒进雪地里,没了动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齐刷刷望向自家主子。
江瞩珩眼中的困惑收敛了些,掉转马头朝向信号烟发起的方位,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看得见背影挥动缰绳的动作。
他言:“将人带回常康殿,好生照料。”
第29章 不知归途
雾气缭绕, 白雪笼罩。
灿金色的晨光照亮四方高墙,直挺挺地撑起两层布满纹路的歇山顶,在方向各异的交接处翘起戗脊, 叫漫天花白的天地间生出高贵与壮丽。
一个晃神, 屋顶上方趟过去一个人影,身形尚不熟练,动作有些笨拙。
正是被迫使练习飞檐走壁的阮沨泞。
自从第一次试炼之后,她正式以影卫的身份待在了萧子珏身边。
只不过不是武功高强的那种。
她一介弱女子,杀个鱼都能磨蹭半天的, 从零开始学习武功是个漫长艰难的过程,既花费精力又花费时间,倘若萧子珏需要手起刀落之人,身旁早已有了一个千夙,再不济也会去搜罗本就武功高强之人, 他看中阮沨泞的,是那无知无觉就能杀死人的血, 还有意料之外的女儿身。
一方面, 他需要她办一些更隐秘的事,另一方面,他需要研究她的血, 寻找治疗萧静挽的方法, 相对而言,他必须帮助她抑制癔症的发作与体内的疼痛, 防止出任务时出现意外。
萧子珏似乎的的确确对于毒有着自己的一番心得,那日取血之后, 倒是当真让他研究出了一种能够短时间缓解她症状的药物,为了活命, 也为了不要痛苦,阮沨泞眼前最好的选择,便是留在萧府,做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担任的杀手。
只是不会武功,不代表着可以不会逃跑,她第一次之所以能成功脱身,靠的不过是萧子珏那鼎鼎大名的景临王身份,没人敢怀疑王爷身下的女人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但那不过是一次试水罢了,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出任务,一旦真正需要完成任务的时候,就代表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她必须要隐藏身份,万不可能再依靠萧子珏脱身,她所要做的后续行径,正是不被任何一个人联想到与杀机与景临王府有关才好,因此逃跑成了必不可少的修习项目。
萧子珏对于她的要求是,能在杀人之后自己脱身,悄无声息地回到府上。
寥寥数语,却囊括了一个杀手眼中的世界,孤独,无情,冷漠,寂然,倒是与阮沨泞完美契合。
最初练习的时候她也吃了不少苦头,毕竟不会轻功上天入地,也不会使用武器帮助翻墙,这些都需要她从零开始一项一项学习。
一般而言是千夙来教导她如何掌握窍门,他人挺好,教的也细致,看见她的进步还会直言夸赞,倒是让她放下心来,大胆尝试,也偶有萧子珏心血来潮要观摩她进度的时候,她就必须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否则一个不留神失误,他都不许千夙帮忙,甚至犯错多了还会被他惩罚,简直让人叫苦不迭。
阮沨泞是一丁点儿也不想看到,这个最初见面拿蛇吓唬她,说着试炼让她惨遭咸猪手,还不忘再反手耍她一次,继而害得她反复病发,后续又以抑制药物为筹码要挟她长久为他做事,这样一个人,刚愎自用,心狠手辣,她厌恶,一时半会儿却没有任何办法脱离。
因为发育成长,她身上骨血毒性越来越强,病症发作次数越来越多,而这一切,目前也只有萧子珏不知如何研制出来的特效药可以压制。
她确实也从未想到过,自己前半生浑浑噩噩,作为一个卑微得再不过的普通人,如何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把算不上锋利的刀刃。
她靠出卖色相换来暂时的安稳,这桩买卖说亏也算不上亏,她比之于千夙的优势,无需想方设法在天罗地网之中偷偷潜入,无需随身携带任何一件利器,无需掌握任何的技巧,因为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的血液,把她从一层地狱置换到另一层,六道轮回,生死疲惫,好一个不三不四的绝处逢生。
萧子珏一次一次用她的亲身经历反过来告诉她,乱世中的人没有善良可言,心软不会有好下场,牵一发而动全身,于心不忍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以及更多的死亡。
她在鸣樟村被屠戮殆尽之时就该知道,她在官差没被剜眼却死去时就该知道,她在一次次勾引那些道貌昂然的伪君子,听他们为哄她开心炫耀般说出藏在正义之下阴暗的秘密时就该知道,她的妇人之仁,终归是要彻底扼杀,完全泯灭的。
仔细说来这一切于她究竟是蜕变还是泯灭,是破茧成蝶还是涅槃重生,她不明白,倒也无甚所谓了。
至少对于萧子珏而言,他确是言出必行的,只要是他手下的人,总归能受到相当于正常人的优待。
过往每一回年节,阮沨泞不说没有新衣,就连破洞都是自己动手缝好,一身上上下下都是补丁痕迹的衣服,寒酸得不是一星半点,再和阮沨星一身红红火火的喜庆模样站在一起,看不出是两姐弟,根本就是云泥之别的一主一仆。
至于阮家合家欢的团圆饭,虽说在饭桌上是有酒有肉,有荤有素,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了,但首先最大最多的一块肯定轮不到她碗里,再加上这一顿可不是只吃一餐,如此大手笔,如此肉疼的花销,最少要分三天吃,凉了热,热了吃,吃了剩,剩了馊,新鲜的饭菜也不能轮到嘴里,毫不夸张地说,那几日便是她闹肚子的高发期。
故而阮沨泞对于过年,着实没有什么期待感,反正不会有期待便不会有失望,将它当作再平凡不过的普通日子,得过且过就是了。
她确实没有想到,在萧府的这一次的除夕,竟然能够真的过出年味。
当冬日的暖阳高高挂起,照在她白皙水灵的脸上,她从睡梦中醒来,推开房门,闻到空气里头混合着八角、花椒、葱花一类调味的肉香,肚子难免咕咕叫起来,当然,这一餐毕竟大概率沾了景临王府的福,和她本人没什么关系,她也没有感到很惊喜。
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桐姨笑吟吟拿出那件红色交领襦裙,递到她面前,对她说:“雪吟姑娘,这是老奴挑选的新衣裳,你看看可喜欢?”
她一时有些恍然,打着手势问:“这是,为我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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