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姑娘这话说的,这不是为你准备的,难道老奴一把年纪了还要穿得这般花枝招展?”桐姨眉眼弯起,虽然脸上掩盖不住各种皱纹,表情却是实在欢喜,“姑娘长得这么好看,这般如花似玉的人,走到哪儿都是一顶一的吸引视线,不应该长在满是蛆虫的土壤里,就应当穿上艳丽的颜色,长成绚烂的花火,有朝一日站在最高的地方,放眼四方,即便是转瞬即逝,也要为自己而活。”
最后几句话说得很轻很轻,仿佛不自觉的一场叹息,阮沨泞却听得很清楚,她抬眼看向桐姨,看见她若无其事地要帮自己换上新衣,嘴里笑着念叨着:“老奴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胡言乱语,什么该说的,什么不该说的一股脑儿都往外冒,姑娘听听就完事儿了,左耳进右耳出的,万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琅内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姜国的中心,四面环山,绵延不绝,冰河迢迢,蜿蜒流转,繁华喧闹,车水马龙,再赶上除夕这日万事皆宜,诸事顺遂,大街上不要太热闹,桐姨带着阮沨泞出门购置些年货,一路上手揽着手走走停停,就像一对感情甚好的普通母女。
两人路过一处卖糖葫芦的地方,旁边围了一群穿着红彤彤的小褂,扎着正红色头绳的小娃娃们,七手八脚地递过去几枚铜钱,脸上带着期待,嘴里都要流出哈喇子来,这让她想起儿时也曾和阮父阮母想要过,只是早期他们以会吃坏牙齿为由,后期甚至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姑娘想吃那个?”
阮沨泞摇摇头,她长大了,早已对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没了兴趣,桐姨却偏拉着她过去,排在孩子们后头,买了一串递给她。
“吃点甜的,一整天心情都会好。”老妇乐呵呵地对有些不知所措的她说,眼里充满了慈爱。
那眼神太过熟悉,阮沨泞不敢多看,转头吃起了糖葫芦。
一口下去,冰糖迸裂在嘴里,碎开一口的甜腻,随即牙齿咬下一小块山楂,咀嚼时透露着酸酸甜甜附带一丁点儿苦涩,恰好和那熔化了的冰糖中和,让她不由想着,原来冰糖葫芦是这样的味道,不是完完全全的甜口,却是有些五味杂陈的意思,像极了她坎坷不平的人生路。
她看见买了串串的娃娃们笑得天真无邪,奔向爹娘的怀抱中去,被高高举起,甜甜亲吻,她忽而很想知道她的血亲究竟是谁,究竟是不是还在这个世上,若还得以存活是在何处,若是已经死去又埋于何方。
她一无所知,又无能为力。
萧子珏简单用完午膳之后,交代了桐姨一些注意事项,只带千夙就往宫里去参加年宴了。
他从始至终没有看过阮沨泞一眼,没有对于她穿一身新衣裳如此光鲜亮丽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对于要不要带她进宫提出任何说辞,一方面,带两人太累赘,一个人绰绰有余,另一方面,她于他而言,本就不是举足轻重,而是为了救他妹妹,帮他杀生的一个工具人的存在。
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只要她按时完成任务,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事找事,他那么一个高傲的、日理万机的人才不屑于理会她发生了哪些小事。
如此甚好,平日训练礼仪时就被繁琐的条条框框压得喘不过气,进宫铁定要遵循更多的礼仪,一晚上估计累得够呛,反而在没有主上的王府里能乐得清闲,倒让她一身轻松。
第30章 莫名其妙
日落月升, 爆竹声声,景临王府请来的道士扮作钟馗,神神叨叨进行了大小傩仪祈福镇宅, 烧松盆驱邪祟, 仪式结束以后,又焚苍术以达到辟瘟祛湿,保佑健康的效果,一套进序下来,阮沨泞只觉得大开眼界, 浑身通透。
常言道,冬馄饨,年饽饦,可惜萧子珏过年不喜欢留人,早在除夕夜前几日, 府上的奴仆就被遣散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都乐呵呵回家团圆, 约好年节之后再回来做事。
厨子不在, 做饭的担子自然落在桐姨身上,她做饽饦有自己的一套手艺,先将面粉挼如大拇指一般宽度, 每隔两寸断一节, 又以双手揉搓成极薄的形态,放在水盆中浸透, 用烧沸的急火煮熟,叫打下手的阮沨泞端来事先烤好的羊排, 加入作为汤底,小火慢炖熬出羊骨头里的味道, 远远便能闻到浓郁的肉香,小姑娘没忍住馋嘴,在征得同意后喝了一小碗不带杂味最本真味道的汤汁,只觉得风味十足。
煮得差不多了,桐姨再用酱油味精胡椒粉等重口味的香料调味,加入红枣枸杞桂圆一类国服,撒上香芹葱花,做成了一锅汤饼泡馍状的美食,一个个饽饦漂浮在水面上,圆润光白,一颗颗可爱极了,入口更是嫩滑美味,叫人吃了回味无穷,吃了还想继续吃。
饫甘餍肥后,天上下起大雪,千片万片的雪花飘舞着、跳跃着、旋转着堆积在屋檐平地上,枯木腊梅上,被月光莹射得闪烁。
不知何方先一步放起烟火与炮仗,流光溢彩簇拥着从一点溅射开,绽放在暮天墨空中,有如熠熠生辉的星河万里,街口深巷连成一片的响声,更是唤醒了寂静的人世,孩童的笑声清脆悦耳,狗儿的叫唤嘹亮通明,一种声音交叠着另一种动静,却也不显得聒噪嘈杂,而是和睦得喧嚣热闹。
“姑娘可要去试试?”桐姨指着拿出来红屑飘零的鞭炮,询问身旁的人。
阮沨泞本来都退站到阶上欲避开锋芒了,闻声一愣,眼里带了些诧异,又带了点惊奇,迟疑道:“我?可是我没有做过这事,可以吗?”
“看姑娘这模样,便是有兴趣的,自然没问题。”桐姨笑着摸摸她头,朝不远处的青年喊,“阿顺,让雪吟姑娘来放炮。”
阮沨泞便这么迎着雪走去,身上的衣服厚得很,她不觉得冷,阿顺生得憨厚,人也质朴,将手里头的香火递给她,说道:“雪吟姑娘只需要把火星子对上引信头,让火苗对接上去,再熄灭这根香跑开即可。”
儿时总是远远看着,头一回离得这么近,她心跳如擂鼓,脸上却充满了跃跃欲试,她接过那根烧出檀味的香火,附下身子,小心翼翼点燃引信。
“滋滋”的声音冒起来,火苗顺着线路迅速蔓延,阮沨泞眼睛亮起来,把香扔在地上一脚踩灭,捂住耳朵就跑。
身后的巨响在风雪中击地,火力透彻,如同雷霆嘶吼。
她奔至安全地带,转过身,看见长条的爆竹翻转悦动,宛若一条赤红游龙于风雪中起舞,先是被震慑,随着声声震破天际,惊动夜行的百鬼,安宁庇佑的神官,即便是余威都能驱散那些作乱的邪祟,白皙的面上竟露出阔别已久的笑容。
她本就生得好看,再加上在鸣樟村生活的那段时间吃得多了,凹陷的面颊圆润了一些,来到景临王府更是不愁吃穿,那张时而忧伤时而没有表情的面容,久违地染上真心实意的喜悦,在大雪纷飞的冬夜如梦似幻,无声却美不胜收,叫人移不开眼。
远处又绽放起了一束接一束的烟花,斑斓五彩似流星坠坠,惊起一轮弯月,阮沨泞起了兴致,不管三七二十一,借巧劲利落翻上了屋檐,拍开一处雪堆,手将着衣裙捋顺,稳稳坐在屋头,抬眸远眺,安静得仿若融入画卷中。
“桐姨,这······”阿顺一时凝噎,指着撒手不管的人说不出话来。
老妇却并未对此置词,只是笑着安排他:“我去把厨下捯饬捯饬,你去再放两炮,至于雪吟姑娘······她喜欢,便由着她去吧。”
待到萧子珏进府,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画面——
少女一袭红裙坐落高台,亭亭玉立,长发飘扬,肤白如雪,嘴角带笑,试图伸手迎接无法触碰到的烟火,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在地窖初见女扮男装的阮沨泞时,她是倔强的,带着决心将布帛染上自己的鲜血,带着防备将各种小心思自以为是地隐藏,让追随线索而来的他产生了一星半点儿兴致,
在马车上知晓她不能言语,觉得她低贱而不堪一击,嫌弃她又不得不将她带回府上,明知她发热却不为她寻医,故意用毒蛇吓唬她,想让她身理心理防线双重崩溃,见证了她不自量力试图反杀自己的意图。
知晓了她的女儿身后,只觉得命运的天秤更加朝他这边倾斜,然而他不需要一个愚蠢的、不会见机行事的废物,而需要一张确切实在的投名状,于是在她还没来得及适应之前,便安排她进入藏襄垣,言语刺激她,要她自己斩断后路,没曾想这只笼中雀,倒是十足的叛逆,竟胆敢试探他的底线。
杀鸡儆猴,这是他要将她收入囊中的最后一步。
他必须要一把完全顺服他,绝无二心的刀,正巧她发病需要压制,让他对于她的汲取也有了闭环,亦是牵制她形成平衡的完美手段。
她在他的眼里,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房檐上的这幕竟然让她在他的眼中充满了活力与生气,这样超出他算计、超出他掌控的事情,让他觉得怪异而又别扭,心里的烦躁越积压越多,眼里的情绪愈发冰冷,末了,淡淡唤了句:“千夙。”
“王爷。”
“去把她砸下来。”
“是······”本来像往常一样遵循主上命令的人,饶是再习惯行事也难免怀疑自己听错,语调打转了一圈,有些发懵,“啊?”
“怎么?”萧子珏冷眼瞥他,“还需要我再说一遍?”
寒风如刃,千夙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在宫里头的情形,从宴会开始到结束,王爷和公主过得都挺开心的,怎么一回府上就开始生闷气?
不满雪吟不成体统爬上屋顶?可都要求她飞檐走壁了,如何能因为这个不快?退一万步而言,若真的因此生气,也可以直接叫她滚下来,又为何要他把她砸下来?
千夙毕竟也是跟在萧子珏身旁十几年的老人了,通常一个眼神,一声叹息就能明了对方的潜台词,如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情形也出现不了几次,但即便再弄不清主子的意图,他也熟练地覆手回答:“是!属下遵命!”
既然只是要让人从屋顶上下来,他自然不会去拿来石子一类的硬物,看萧子珏的模样也不像是想把她砸得头破血流的,千夙便俯身揉了一个雪球,瞄准一无所知的少女,一运气,就朝着那颗圆润的后脑勺丢去。
雪球砰然炸开,烟花消散后还在看月亮数星星的阮沨泞,先是一脸错愕地捂着脑袋,缓够了之后转头一看,本欲回击的手瞬间收起。
她顺势把身子也转过来,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哪里又得罪了这个祖宗,也许是没有第一时间给他行礼,也许是其他不明所以的没事找事,无论如何,她都得忍气吞声,腿一跃,赶忙翻下屋檐,就要走到萧子珏身旁行礼。
没想到他开口道:“站住,别动。”
阮沨泞不明所以地停下,又听他对千夙说:“揉个瓷实的雪球给我。”
青年与少女皆是困惑,但见那景临王府的主人接过雪球,毫不犹豫地将它砸向她后,拍拍手掌,嘴角扬起,眼眸竟然也有了点不藏锋芒却又转瞬即逝的笑意。
“这个距离正好。”留下这句话,他面上重归淡漠,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院落,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凌乱。
一个晚上被雪球莫名其妙砸了两次,雪花还顺着领口滑落,冻得瑟瑟发抖的阮沨泞:“······”
“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了全程的千夙,终于在确定萧子珏走远之后忍无可忍地大笑起来,未眠的阿顺也偷偷目睹完这一出好戏,从暗处走出来嘲笑,毕竟在府上,除了萧王爷一个人,其他的大家伙儿熟识之后,相处都十分融洽,不会太在意身份高低贵贱。
“雪吟雪吟,这会儿真成雪了。”佩刀的青年边笑边打趣,“如何,房檐上的风景可好?”
阮沨泞只觉得无厘头,眼睛一眯,说时迟那时快,弯腰一个雪球就扔了出去,落在张嘴大笑的阿顺口中,又趁着千夙被这一幕震撼到的劲儿,抬手给他也来了一个。
他到底是习武的,抬手挡得快,没有全部落在脸上,余雪抖落在肩颈,也就此激起了胜负欲,迅速做了个雪球直线回击。
阮沨泞防御着跑起来,阿顺也进入战场,在撩人的月色下,带着欢声笑语打响了三人的雪球混战。
白色的雪花在院落中形成一道又一道轨迹,看不清从谁的手上发出,又落在谁的身上,雪球撞击雪球,改变原有的方向,闪避不及的连连中弹,起手迅速的四处乱打。
“雪吟,你别扔我了,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进攻千夙!”阿顺吐掉嘴里的冰雪,扬声拉拢盟友,“你难道不想看看他狼狈起来是什么模样?”
正在制作巨无霸雪球的阮沨泞略一沉吟,眼角余光捕捉到游刃有余的目标,抬手朝建议提出者比划了个同意的动作,两人一打照面,齐刷刷把雪球一左一右攻向中间人,速行包抄之势,成功让他挂了彩。
阿顺得意洋洋拍拍手:“果真是双拳难敌四手,怎么样,喜欢这个雪花大礼包吗?”
“做得真不错啊。”千夙咬牙切齿,朝着阮沨泞道,“你若继续帮着他,下一回再在王爷面前失误,可就没人帮你找补了。”
这下好了,局势瞬间反转,阿顺一边被追着跑,一边嚷嚷:“你这是耍赖!你这是威逼利诱!”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家都是各凭本事,怎么你能联盟,我却不能了?”千夙说得流利畅快,手下更是不饶人,短短几分钟,阿顺已经毫无招架之力,连连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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