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从萧时晏怀中挪出身子,扯唇一笑,干巴巴问道:“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詹灼邺冷冷打量着共持一伞的二人,伞下两个人气质相似,一个流光似星,一个皎洁如月,两人相拥在一起时,好似星月交辉,珠辉玉映,瞧着登对又养眼。
可独属于他的光,又怎能洒落在他人身上。
詹灼邺盯着小少傅僵笑的小脸,语气平淡:“车内有些闷。”
说完,他似是不经意扯开罗纹刺绣领口,微微敞开的衣襟口下,露出男子修颈和线条紧绷的喉结,隐约可见喉结上有一道浅浅的牙印。
萧时晏的目光落在太子颈间牙印上,眸光骤然变得暗沉。
姜玉竹生怕太子这般明晃晃的举动被茶棚下的其他官员发现端倪,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却不敢离得太子太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双手相交撑在额头上方挡雨,讪讪笑了笑道:
“殿下莫要贪凉,快把衣裳穿好。”
少年仰着玉瓷般的小脸,浓睫微颤,绵绵雨水滴落在少年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宛若被露水打湿的玉兰花,惹人怜惜。
两个男子不约而同举起手中油伞,欲给雨中摇曳的白玉兰一所庇护。
伞架相撞,两柄伞面上积攒的雨水哗啦啦落了下来,一滴不剩全浇在姜玉竹的脑袋上。
姜玉竹:....
萧时晏见状,忙收回他手中的油伞。
詹灼邺拉住被浇成落汤鸡似的小少傅,一把将人扯进他的伞下。
两个男子同时抬眸,四目相对,短短一瞬间,目光相撞之处似有电光火石闪过。
须臾后,萧时晏将伞递了过去,男子挺拔的身子暴露于雨下,不卑不亢道:“殿下,这柄伞是姜少傅的,臣的马车距离此处不远,无需撑伞。”
詹灼邺没有接过萧时晏双手奉上的油纸伞,黑涔涔的目光落在对方被雨水打湿的俊秀面庞上,片刻后,才冷冷开口道:
“姜少傅可以与孤共执一伞,雨势不小,孤劝萧世子莫要逞强,毕竟萧氏一族的兴衰成败,都瞩望着世子你呢。”
太子这话,就有几分胁迫的意思了。
萧时晏眸光骤然转冷,握着伞柄的指骨因用力微微泛白。
姜玉竹从太子身后冒出头,主动打破两人间冻结气氛,她扬起笑脸,温言道:
“时晏,这柄伞你先拿着,我身子瘦弱,和太子挤一把伞正好,前往金乌的路程刚过半,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万一淋湿了身子生病就麻烦了。”
说完,她轻轻扯了扯太子的龙纹袖摆,又眨了眨明艳的大眼,低声道:
“殿下,臣突然起刚刚在整理文书时,发现兵部送达的一册卷宗内有纰漏,还请殿下随臣返回车内查看。”
詹灼邺垂眸盯着小少傅讨好的小脸,伸手搭在少年腰肢上,五指一点点收拢,凤眸含笑,温声道:
“好,少傅离孤近一些,莫要淋到雨。”
“多...多谢殿下关怀。”
君臣二人共撑一伞,渐渐消失在白蒙蒙的雨幕中。
萧时晏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眸光暗淡了些许,眼底涌动着各种情绪,有依依不舍的缱绻柔情,亦有失去的追悔莫及,种种复杂情绪交杂在一起,最终被他敛进眸底。
如今的他,还不够强大,甚至都不能给心爱之人一个躲避风雨的庇护所。
他要变得更强大!
――――
刚刚还温柔多情的绵绵细雨,转瞬间就变成瓢泼大雨。
姜玉竹随太子登上马车,她从整理好的文书里抽出一册交给太子,忐忑不安等待着对方落下的雷霆万钧。
出乎她意料,太子平静接过文书,好似真的信了她刚刚随口扯出来的谎话,展开宣纸翻阅起来。
桌案上的兽首鎏金香炉吐出缕缕烟气,太子身后的竹帘窗撑至一半,露出氤氲缭绕的山景。
方方正正的窗框,圈出一幅谪仙下凡的山景图。
“矮塌右侧木匣内有孤的衣裳,你去换上一套。”
姜玉竹闻言皱起眉心,答道:“...臣等殿下审阅完文书,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再换。”
太子抬起长眸,眸底噙着冰冷的水汽,语气淡淡:“少傅是想让孤亲手给你换上吗?”
姜玉竹不再多言,提起湿漉漉的衣摆钻进山水屏风后。
太子乘坐的马车极为宽敞,车内不仅置有茶案蒲团,还在紫檀屏风后安置了一张小憩的矮榻。
姜玉竹解开锦袍,她悄悄从屏风一侧探出头,瞧见太子还坐在蒲团上垂眸审视文书,这才蹑手蹑脚褪下湿透的外衫。
太子的衣裳多以玄色为主,她顾不得挑选样式,随便从衣匣里抽出一件披在身上,快速系起腰间系带。
好巧不巧,她随手抽出的衣裳正是太子在北凉时所穿的金丝软甲锦袍。
顾名思义,这件锦袍的内衬里缝有一层薄如蝉翼的金丝软甲,用来护住心口,防止流箭所伤。
姜玉竹从未穿过这种衣裳,手忙脚乱中,她把软甲扣和缎袍系带缠到一起,衣带越缠越紧,最后在腰间绕成一块死结。
“要孤帮你吗?”
姜玉竹抬起头,撞上屏风外一对深邃的凤眸。
马车内虽然宽敞高大,可太子身量颀长,仅站起来,头就快碰到车顶,目光轻而易举越过屏风,看到跪坐在矮塌上的小少傅正在和一件衣裳奋力缠斗。
姜玉竹脸上一红,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拆解死结。
忽然,一双手从她腰间穿过,男子长指扯了扯,轻易解开了缠绕的死结。
“多谢殿下。”
姜玉竹低声言谢,可身后的太子却没抽回手臂,而是从她手中拿过系带,不紧不慢系起来,动作娴熟。
后背抵着男子结实又温暖的胸膛,姜玉竹好似被一张温暖的裘被包裹住,刚刚在车外被冷雨打湿的身子慢慢回温,甚至还感觉热了些,一抹淡淡的红晕从脖颈蔓延至耳廓。
“殿下...臣自己穿就好。”
她想从太子手中夺回系带,耳畔忽然传来男子充满磁性的声音。
“北凉山寒水冷,匈奴人为了攻其不备,通常会在深夜里突袭兵营,孤午夜被号角惊醒,往往来不及穿好护心铠甲就要随大军出营迎敌,后来,有一位曾经追随过外祖父的副将告诉孤快速穿戴护心甲的诀窍...”
姜玉竹缓缓蹙起眉心,她鲜少听到太子提起他在北凉的那段时光,只偶尔通过余管事和周鹏谈及以往的对话中,才了解到太子年幼时的生活。
世人都以为太子是倚仗卓大将军留下的旧部在北凉落地生根发芽,建立起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玄月军。
殊不知这个过程要历经多少殊死搏斗,血雨腥风。
当年卓大将军残留下的旧部前往北凉,一是为了躲避朝中风波,二是为了重振旗鼓,那些老于世故的将领们满心算计,又怎会将稚气未脱的太子放在眼里。
为了让这些将领心悦诚服,太子舞勺之年就开始出入军营,男子行走在刀光剑雨中,历经常人难言想象的磨难,最终养成他通身凌厉气场。
京城中那些仰慕太子清隽俊容的贵女们,只看到太子矜贵无双的一面,却不知男子每一步走向权势的脚下,都流淌着浓黑至极的冷血。
太子语调平缓,毫无波澜,话中内容却是沉重无比。
“有一次,孤与这位副将被暴风雪困于山背下,我们十日未曾进食,后来,他砍断自己的一根手指充当鱼饵,凿开冰湖,从湖底钓出一条大鱼,我们二人靠着生食鱼肉,才活了下来。今日瞧见少傅胡乱穿衣裳的模样,倒是让孤想起了这位故人...”
太子下巴抵在姜玉竹肩窝上,一边低声诉说,一边拉过她的手,悉心教她如何给穿戴好护心软甲。
男子手指偶尔拂过少年跌宕起伏的胸口,惹得少年呼吸声渐渐紊乱起来。
“那...这位副将后来如何了?”
姜玉竹心乱如麻,她故作平静,转头看向太子。
男子低垂浓睫,薄唇微抿,迟迟没有回答她的话。
有时,沉默亦是一种悲痛的答案。
刀剑无眼,想必这位曾经手把手教过太子如何穿戴铠甲的副将,已然魂灭疆场了。
从未切身体会过父爱的太子,是否有在这名副将身上得到过一丝丝的舐犊情深呢?
姜玉竹不得不承认,刚刚瞧见面容憔悴的萧时晏时,让她平静无波的心房泛起一丝涟漪。
天之骄子骤然从云端跌落,总会引起他人心疼怜悯,所以当萧时晏忽然抱住她时,姜玉竹没有推开他。
本以为太子撞见这一幕,回到马车内后定会对她施以惩戒,姜玉竹抱着舍身饲虎的觉悟,准备舍上几块肉来平息老虎大人的怒火。
可今日的老虎大人一心向佛,非但没有发威,还规规矩矩帮她穿好衣裳,低声诉说起自己以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往事。
姜玉竹蓦然发现从云端跌落人间的萧时晏固然惹人怜惜,可从深渊爬到人间的太子好像更悲惨一些。
所以当对方炽热的吻落在后颈肌肤上时,姜玉竹轻轻颤了下身子,却没有像往日一般抗拒,任由男子温热的鼻息流淌过颈窝,四散着横冲直撞。
不过太子的衣裳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些,绣金线云纹领口堪勘挂在白润的肩头,没过一会,雪肤上很快就布满了点点红梅,朵朵娇艳欲滴。
姜玉竹死死攥着衣襟,想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索性闭上眼,侧过头堵住了来势汹汹的虎口。
大雨滂沱,噼里啪啦砸在马车上,车内猫儿一般的嘤咛细雨被雨声吞噬,消散在皓若烟海的雨幕中。
车队在太阳落山前抵达驿馆,众人下车时纷纷忙着避雨,倒是没注意到从太子车上走下来的姜少傅双腿一软,若不是被太子及时捞住腰身,险些要一头栽进泥水坑里。
驿馆里的管事收到大燕使团队伍即将抵达的消息,早就备好了热水和饭菜。
周鹏安顿好随行官员,终于得了空闲,他走进后厨管炊娘要了两张驴肉火烧,蹲在火炕边上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周校尉,你要不要来碗鱼汤?”
周鹏一抬头,瞧见姜少傅眉眼弯弯的笑脸,炉灶里的烛光映照在少年白皙无暇的肌肤上,透着粉腻光彩,看得人不由目光一凝。
“姜少傅寻我有事吗?”
姜玉竹微微一笑,她端着鱼汤坐在周鹏身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起来。
“姜某一看到这碗鱼汤,不由想起在北凉对太子殿下有过救命之恩的一位恩人,不知周校尉可否还记得那个自断一指做鱼饵,从冰湖钓上大鱼的副将?”
姜玉竹自从听了太子讲的故事,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脑中一直记挂着那位亡故的副将,她想同周鹏打探出此人的姓名,以后每逢佳节,以太子的名义给这位副将的后人送去抚恤金银,亦为太子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周鹏埋头喝了口鱼汤,不暇思索答道:“当然记得,要说起这个人,姜少傅在太子府里日日都能见到!”
“此人...还活着?”
姜玉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要知从太子刚刚哀戚的语气里,她还以为这名副将早就战死了,故而在面对太子一味强势的索取时,她默默隐忍下来。
谁让她手笨,连一件护心甲都穿不上,从而勾起太子一段不好的回忆。
可在她的印象里,太子身边并没有少了一根手指的下属啊?
周鹏咕咚咕咚喝下一碗胡椒鱼汤,抹了把嘴道:“这人就是余管事。”
“可姜某记得...余管事十指健全啊?”
周鹏看向目瞪口呆的姜少傅,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道:“姜少傅有所不知,余管事的右手曾有六指!”
姜玉竹愣怔片刻,恍然明白自己被天狗太子给戏耍了。
瞧见姜少傅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周鹏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傻乎乎追问道:“姜少傅,你这碗鱼汤还喝不喝了?”
“不喝,倒了喂狗罢!”
周鹏砸了砸嘴,心叹难怪姜少傅身量纤纤,竟连一碗鱼汤都喝不完,他正要把姜少傅留下的半碗鱼汤收拾了,却见放在炉灶上的那碗鱼汤被人拾走。
“太子殿下!”
周鹏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素日里有洁癖的太子端起姜少傅剩下的半碗鱼汤,神色自若的一口口喝干净。
周鹏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把姜少傅要将这碗要鱼汤喂狗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第45章 一场危机
大燕使团浩浩荡荡北行数月, 终于抵达到金乌的都城――苏木金城。
苓英推开车窗,眺望远方金灿灿的城池,神情既惊讶又欢喜, 感叹道:
“想不到苏木金城这般气派, 就连城墙都发着金光,公子你说,这苏木古城莫非真如说书人所言,全是用金子堆砌而成?”
姜玉竹从窗外探出头,她顺着苓英手指的方向, 瞧见一座金光闪闪的城池。
她淡淡一笑,解释道:“金乌人痴迷黄金,数百年以前,金乌曾是草原上的霸主, 繁华文明尤胜过中原。当时的金乌王想要建造一所象征太阳的城池, 寓意金乌会像阳光一样征服每一寸大地, 为此, 金乌不惜耗费大量黄金, 历经百年, 终于建出这座苏木金城。不过你瞧见的城墙并非金砖所砌, 而是在石砖外面涂上一层金粉。”
苓英恍然大悟:“原是这样, 只不过太阳的光辉照耀得再广阔,终会有日落的时候啊, 这个寓意...奴婢觉得不太好。”
姜玉竹笑了笑,她静静眺望着远方金碧辉煌的古城,明亮的瞳仁上倒映出一抹金辉。
其实苓英说的很对, 无论太阳的光辉有多耀眼,终会有落幕时。
正是因这位奢靡无度的金乌王执意要修建苏木金城, 消耗了金乌国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最终导致民不聊生,王庭分崩离析,一代王朝由鼎盛逐渐走向衰败。
可见凡事不可过满,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马车缓缓前行,当苏木金城的全貌逐渐呈现众人眼前时,不由让人感到唏嘘。
数十年间,金乌和匈奴两族战乱不断,曾经金碧辉煌的城墙早已满目疮痍,远远看去还好,可离近一观,清晰可见城墙上布满了战火留下的焦黑烙印。
城楼下,立候着百余名少金乌将领和士卒。
金乌王近日抱恙,不便行动,特意派金乌国的两位王子出城恭迎大燕使臣团。
其中一名身穿靛蓝色骑服的男子瞧见远远驶来的大燕车马,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当即驱策马蹬上前相迎。
男子肌肤呈古铜色,五官分明又深邃,双目晶晶,身材挺拔高大,一头浓密的乌发编扎成无数细辫,腰间别着一柄镶嵌五彩宝石的短匕首,脚蹬乌靴,身上充斥着草原男儿的豪放气质,飒爽不羁。
此人便是金乌国小王子乔黎鹰,他对立于马上的太子展颜一笑,双手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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