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晏颔首承认:“不错,我这位表弟从小痴迷道教,拜在清虚子名下,现如今在炼丹院掌管鼎器。”
姜玉竹双眸一亮,她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你...可不可以让他从炼丹院拿出一粒养神丹。”
“这...恐怕不易。”
萧时晏蹙起剑眉:“据我所知,炼丹院对于丹药看管极为严苛,就连炼废的丹药残渣都要销毁得一干二净。瑶君,你为何需要养神丹?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姜玉竹心中的猜忌并无根据,事关重大,她暂且不想让萧时晏牵扯其中,只笑了笑道:
“我无碍,不过是前些时日与皇上下棋时,恰巧看到炼丹师奉上养神丹,觉得有些好奇...恩...既然这东西不易得,那便算了。”
萧时晏目光若有所思,他没有一口否决,只说要去询问他的远房表弟。
―――
登华宫外的一簇簇牡丹花开得浓烈。
皇贵妃不到辰时便醒了,洗漱过后,她坐在明华镜前由宫人服侍上妆。
一旁的嬷嬷心疼道:“娘娘不如再小睡一会儿,您昨夜子时才归来,睡了还不足两个时辰,这一日日下来,回头陛下的病好了,娘娘又该病倒了。”
皇贵妃看着铜镜里憔悴的面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陛下每夜服下药后睡得不安宁,梦里总是迷迷糊糊喊着姐姐的名字,需本宫在旁和他聊一聊天才能睡安稳。”
“那娘娘何不干脆留在晏安宫,何苦日日两头奔波?”
镜中那张憔悴的面容逐渐被珍珠粉修饰得完美无瑕,只不过脸上的粉过于厚重,使得女子唇角牵起的笑意有些淡了。
“走吧,估摸着皇上也该起了。”
晏安宫,殿中央紫铜鎏金大鼎升起白袅袅的烟气,越往里走,殿内的沉香气越浓重,都快赶上香火旺盛的寺庙。
皇贵妃的裙摆缓缓擦过错金地砖,脚步轻缓地来到明黄色纱帐前。
守了半夜的吴御医忙起身行礼。
“微臣拜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看向龙榻上双眸紧闭的男子,眸光关切,轻声问道:“陛下的病势如何了?”
吴御医如实答话:“回禀娘娘,陛下的伤寒症已经大为好转,就是夜里还会受梦魇惊扰,臣准备加重药方里夜交藤,柏子仁的分量,这样陛下会睡得安稳些。”
“有劳吴御医,你退下去歇着罢。”
“多谢娘娘。”
吴御医拎着药箱退下后,躺在床上的耀灵帝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纱幔后朦朦胧胧的身影,他涣散的瞳仁闪过一道亮光,忙伸出手去抓那道人影,沙哑的声音中透着迫切:
“琳琅,是你吗?”
皇贵妃眉眼平静,她在床榻一侧坐了下来,抬手握住皇上的手掌,柔声道:“陛下,是臣妾。”
“是爱妃啊...”
耀灵帝长叹了口气,语气中隐有一丝失落。
皇贵妃好似没有察觉到皇帝语气的变化,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她接过王公公送来的药碗,纤指捏着瓷勺搅动汤药。
“陛下既然醒了,就趁热将药吃了罢,吴太医说陛下的病已经快痊愈了。”
耀灵帝在王公公的搀扶下坐起身,他看向眉眼温顺的皇贵妃,感慨道:
“朕病的这些日子里,辛苦爱妃了。”
皇贵妃摇了摇头,她轻轻吹去汤药冒起的热气,温言浅笑:“臣妾不过是陪着陛下说上几夜的话,算不上辛苦。臣妾还记得姐姐小产那年,陛下急得从荆州府快马赶回来,整整在姐姐的床榻前守了一个月,当时陛下的眼睛差点熬坏了。”
耀灵帝听到皇贵妃说起那件事,他眸光微凝,不禁陷入了回忆。
其实琳琅在诞下太子前,还怀过一胎,那时耀灵帝还是默默无名的九皇子,他在荆州听到琳琅小产的消息,急得发了疯,当即策马赶回京城,可惜还是晚了。
他和琳琅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保住。
琳琅伤心极了,可当时正逢夺嫡之争,王妃落产会被视作不祥之兆,琳琅为了守密,拖着还未修养好的身子参见先帝生辰宴,等她强撑着身子从宫里回来后,当即病倒了。
耀灵帝赶回府中,正好看见侍女们端着一盆盆血水从屋里出来,他当时险些站不稳,冲进寝室看到琳琅面无血色躺在床榻上,他的心都快碎了。
后来,他怕琳琅再出事,干脆一直守在她的病榻旁,每日喂她吃药,陪她聊天,开解心结。
“陛下,怪臣妾说了不该说的话,陛下风寒刚痊愈,不可伤神啊!”
听到皇贵妃急切的呼声,耀灵帝从恍惚中醒过神,他抬手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发现自己竟流了泪。
哎...人老了,愈发变得多愁善感了。
如若他和琳琅的第一个孩子还活着,如今应比大皇子都大了。那孩子若从小养在膝下,也应会比太子要同他更亲近罢。
“启禀陛下,大皇子前来请安。”
殿外传来内监尖细着嗓子的禀报声,耀灵帝点点头,声音透着疲惫:“传他进来罢。”
大皇子走进寝殿,他看见耀灵帝坐在龙榻上,脸上当即露出欢喜的笑容:
“父皇,您终于醒了!”
耀灵帝欣慰地看向大皇子:“朕这几日虽然病得昏昏沉沉,可还是能听到你每天过来请安。”
他拍了拍皇贵妃的手背,又道:“爱妃把邵炎教养的很好。”
皇贵妃淡淡一笑:“邵炎是陛下的孩子,他心里记挂着陛下的病情,不过是他身为儿为臣的本分...”
耀灵帝接过皇贵妃递来的茶盏清了清口,冲大皇子道:“朕知你是个有孝心的,可你身为皇子,当以国事为重,明日就不必过来请安,在议事堂好好处理政务,再过来同朕说一说朝中的事。”
大皇子却是摇了摇头,笑着道:“无碍的,当下朝中政务都由太子处理,儿臣明日一早还是过来给父皇请安,奉药。”
耀灵帝渐渐皱起龙眉,浑浊双瞳微暗,声音低沉:“朕生病的时候,三司六部全是太子在打理?”
大皇子恭谨答道:“正是,太子他严厉明察,内政修明,勤于政务,把朝中大小琐事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官都对太子这段时日的表现赞不绝口。”
大皇子说完后,寝殿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良久,耀灵帝闭眼上眼,语气淡淡:“怪不得太子一次都未来看过朕,倒是忙坏他了。”
一旁端着空药碗的王公公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暗暗发急,正要说太子其实也来过,只不过那时候皇帝睡得太沉。
可皇贵妃却拿走皇上手里的茶盏,柔声道:“陛下,东宫还未修建好,朝中这么多政事全压在太子一个人肩上,想来太子处理完后都已宵禁了。”
“你啊,总是处处维护着太子,邵炎这些日子里的辛苦你却一字都不提。”
耀灵帝睁开眼,他看着皇贵妃眼下隐隐透出两团乌青,又瞧见大皇子脸上的胡茬都未来得及刮,就急慌慌入宫请安,心里不禁感慨:
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孝心何止是多了一星半点。
“爱妃这些时日都没有休息好,朕如今醒了,你快回登华宫歇息罢。邵炎,送你母妃回宫。”
皇贵妃起身款款行了一礼,眉眼笑意温柔:“那臣妾便先退下了,稍后唤宸妃妹妹来侍奉陛下。”
虽说正值晌午时分,可天空上的乌云却挤压成片,呈现出阴沉沉的灰色。
皇贵妃妆容精致的面庞笼罩在阴霾下,由宫人搀扶坐上御撵,她一边慢慢套上纹饰华丽的护甲,一边对跪在轿下的御前副总管淡声道:
“陛下的病既已好了,你就将殿里的沉香撤下罢。”
御前副总管眼皮跳了跳,忙低头道了声奴才领命。
第78章 恳求相助
大燕原本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今年破例又举行了一次。
归其原因,是太子在接手衢州贪墨案时,拔萝卜带出泥揪出不少贪污受贿的官员, 若不是耀灵帝在最后叫停, 恐怕早朝上并排而立的官员队列都要变成单行。
为此,吏部尚书只得上奏耀灵帝,恳请在今年加试上一场科举考试,好选拔出水灵灵的“萝卜”填补上窟窿。
大病初愈的耀灵帝将这个差事交给了大皇子。
圣旨一出,朝中百官又开始揣测起圣心, 渐渐有小道消息从晏安宫流传出来,说是耀灵帝极为不满太子在他养病期间独揽大权,将大皇子凉在一旁。
很快,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子府又恢复到往日清冷。
这一日, 姜玉竹处理完手里的公文, 她看向桌案上的细沙漏, 发现还未到未时。
她干脆翻开冯少师送来的北凉马场帐册, 清算起这半年间太子养兵养马的开支。
少女抬起手腕, 手指灵活地在算盘上飞快滑动, 圆润的玉珠准确流淌到另一端, 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詹灼邺放下手中文书, 抬眸看向敲打着算盘的小少傅。
少女每次算账的时候,神色极为专注, 黛眉微蹙,明眸闪亮,素手如蝶灵巧翩跹飞舞, 一点都不显市侩,反倒是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他忽而有些羡慕在少女纤柔细指下被拂弄的黑玉算珠。
姜玉竹正核算得入神, 忽而感到面前落下一道阴影,她抬起头,视线对上太子那张出尘的俊脸。
“殿下有事吗?”
“少傅今夜陪孤去一趟锦明池参见琼林宴。”
姜玉竹不满撅起小嘴,明天是她休沐的日子,太子今夜带她前去赴宴,明摆着就是在变相点卯啊!
詹灼邺一眼就看破小少傅的心思,漆眸漾着笑意:“朝中官员参加琼林宴都会携带妻女,孤的未婚妻被少傅藏在江陵,少傅理应拿自己顶上。”
听到太子强词夺理的话,姜玉竹用力拨楞算珠,嘟囔着:“殿下只给臣一份俸禄,却要臣干两份差事,这不公平...”
自从余管事把执掌中馈的差事交给她,姜玉竹白日里要做太子的少傅,晚上还要做太子府的女管事。
亏得耀灵帝在病愈后偏心向大皇子,使得朝中群臣纷纷如墙头草般倒戈过去,太子府重归清净,不然姜玉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拢不完卓家留下的庞大家业。
詹灼邺低低笑了一声,伸手轻勾了勾少女莹白鼻头:“少傅辛苦,不如孤今夜为你温枕扇席,好生侍奉少傅。”
姜玉竹忙摇起小脑袋,绯红着脸否决了这项提议:“殿下侍奉起来,怪浪费被褥的...还是免了吧。”
见小少傅一口回绝,一心只想当账房先生,詹灼邺握住少女柔荑,俯下面颊,薄唇寻至少女香喷喷的耳廓,声音充满了磁性,透着丝丝蛊惑人心:
“孤这里有一本帐十万火急,需要劳动少傅素手拨算一二。”
男子温热的气息淌过脖颈,酥麻的感觉让姜玉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见太子言辞恳切,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乌眸:“箱笼里的账本,可是有那一本被臣遗漏了?”
她看到太子俯视下的目光,男子眼眸深邃,拉过她的手去寻账。
姜玉竹先是微微一怔,遂即瞪大双眼,莹白小巧的耳垂在窗外日光下渐渐渡上了殷红。
她甩了甩头,磨着银牙道:“恕臣无能,拨弄不了殿下这样的算珠。”
詹灼邺懒得听小少傅的谦虚之言,干脆横抱起她大步走向美人榻。
锦明池位于京城郊外的琼林苑,楼台亭阁全都建造在湖中央。大燕始皇见此地风景秀美,便赐予当年的新科进士集聚于锦明池水榭上举行盛大宴会,从此以后,这个传统就延续下来。
夜幕低垂,皓月高悬夜空,月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荡开一池粼粼波光。
姜玉竹与太子乘舟前往锦明池,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便抵达到水榭。
她刚刚被太子搀扶着登上石阶,便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抬头看去,原是曾经在华庭书院里的几位同窗。
原来在今年的春闱科举中,又有不少华庭书院的学子喜登皇榜。
“墨竹兄,我们给你占了个好位置,萧世子一早就到了,就等你啦!”
其中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郎刚说完,就被一旁的人狠狠敲了下脑壳,几个人忙朝着姜玉竹身畔的太子躬身道:
“参见太子殿下!”
詹灼邺淡淡颔首,免了这几人的见面礼,举步向水榭上高台处走去。
“殿下...”
他转过身看向并未跟上来的小少傅,少女盈盈水眸映着柔和的月光,仿若有一抹清辉注入她的眸子,使这双美目愈加动人。
此时小少傅眼巴巴仰视着他,目光闪动期待的光芒。
詹灼邺挑了挑好看的剑眉,问道:“少傅想要和他们一起坐?”
姜玉竹忙点点头,言语间不自觉带上一点撒娇:“臣好久没与以前的同窗说过话,想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殿下,可以吗?”
“不许喝酒”
“臣保证不会喝酒。”少女忙举起两根细白手指,对着月光信誓旦旦道。
小少傅这般百依百顺的乖巧模样,倒是与帏帐里那个不听话的小东西判若两人。
詹灼邺唇角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去吧,晚上孤送你回姜府。”
姜玉竹没想到太子这般轻易就放她离去,顿觉拨弄一下午算珠的手腕的手不酸了,她弯眉道了声好,朝着刚刚招呼自己的那些同窗小步跑去。
今夜这场琼林宴的举办者,正是负责协理礼部的大皇子。
大皇子礼贤下士,面对一波又一波等科进士前来敬酒,他皆是来者不拒,眉眼含笑地饮下了。
大皇子和蔼可亲的态度,让这些初入官场的新科进士们不由觉得大皇子比传言中还要平易近人。
席间氛围正当热烈,忽而传来一声嘹亮的宣呼声:“太子――驾到。”
在场宾客们纷纷放下手中杯盏,双手拢于胸前,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水榭顷刻间鸦雀无声。
太子今夜参宴未穿宫装,也未带发冠,只一袭绛紫色暗纹锦袍,乌发束起,简单插着一枚白玉螭纹发簪。
可男子身姿颀长,剑眉入鬓,不怒自威,一步步沉稳走来,便给周遭之人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免礼平身。”
听到太子清冷的声音,众人陆续起身。
那些对太子感到好奇的新科进士们悄悄打量起端坐于上首的太子,见男子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姿态优雅,虽然年纪瞧着比大皇子小,可他身上沉稳气质却彰显出上位者才有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真龙储君的威严,盛气凌人,储君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九弟,你终于来了,这几日若是得空,你不妨入宫去见一见父皇,父皇他在养病的时候一直惦念着你呢。”
大皇子满面笑容,他端着酒盏走上前与太子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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