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举起花樽,宛如看到自己宝贝回笼一般,片刻不敢放手。
晏衍和晏徕面面相觑,然后又一起瞅向他爹,眼神交流:“会不会是咱么看走眼了,这个是真品?”
晏承友没理会那两个蠢子,对晏然怒道:“什么叫我从你家拿走?这个是前几日,你爹卖给我的,收了我三百两银子。”
晏然闻听,心里动了一下:爹可说是卖了二百二十两,怎么二伯说是三百两?是爹贪了八十两还是二伯在诓我?不过这个不重要,晏然面不改色,轻声回道:“这个侄女不知啊!”
“你现在管家,你不知?”晏承友一脸不信,质问道:“现在,你爹被你管的严严实实的,要不是你出的主意,他哪里敢拿家里东西出去卖?”
“有人敢买,自然就有人敢卖,"晏然像小绵羊一样,喃喃道。
晏承友气得嘎巴了两下厚嘴唇子,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晏然继续道:“二伯这么说,好像我有多不孝似的?我哪里管得了我爹,我爷在世时,都不管了他,若是能管,何至于我家那么多东西都跑你手上了?”
晏承友气得脸颊抽了抽,两个儿子也臊红了脸,握着拳头,瞪着晏然,可又不敢吱声,因为小时候,他俩都被晏然教训过。
晏然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只是专心于自己的表演,她瞪着晏承友,眼神中带着埋怨和无可奈何的伤感,“我们家虽然是我管账,但家事还是我爹和我娘说了算,我只是帮看看账本,这种败家的主意我可不敢出,若是外人听到了,谁还敢娶我?”
“你这小妮子,我说一句,你有十句!”
“那我就不说了!”晏然撅着小嘴,装哑巴还不容易吗?
老妈子拎着热水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了,见大家不说话,才敢进去给众人沏上茶水。
茶叶是绮云准备的,一种很普通的茶,晏承友父子三个虽不差钱,但实属俗人,分辨不出茶叶好坏,他们只道是晏家东西都是好的,两眼盯着茶汤,一口接着一口的品。
晏然闻了闻茶香,便放在桌上,默默看着面前三人。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时,一直旁听的菜头也听明白了缘由,跟晏然请示了一句,便下去向自己主子汇报去了。
过了好久,晏承友终于忍不住了,“你不吃午饭?”
晏然道:“今天就我一人在家,所以没让厨房准备,这天闷热,没有什么胃口,厨房里应该只有绿豆汤,二伯要不要来一碗,降降暑气?”
“我不吃那玩意,”晏承友撇了撇嘴唇上的三寸黄须,“那个......既然你也承认这个花樽是贵府的,那你就收回去,退回我三百两,这个东西不真,你爹骗了我。”
“我家怎么可能有假货,这些都是我爷当年留下的,二伯,是你打眼了吧?”
晏承友冷笑,不屑和这个女娃子讨论高雅的古董鉴赏技术,“总之,这个我不留了,你退我三百两。”
“这个我可真做不了主,要不东西留下,您先回去,待我爹回府,我禀明他,让他改日把银子送还给您。”
晏承友断然不同意,晏衍和晏徕也起哄道:“东西给你留下了,又没证据,你爹不把钱还我们怎么办?”
晏然瞅着远处博古架上的梅瓶,颇无奈道:“那你就把花樽带走,我手头哪有三百两银子?再者说,你说三百两就三百两吗?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
“都是姓晏的,一家人哪来骗?”
“二伯说的是,”晏然蹙着眉,委屈巴拉地看着案几上散发幽幽白光的花樽,“二伯刚刚还说,我爹骗了你。”
晏承友有些不耐烦,一挥手,“算了,要不我换一样东西吧!”他顺着晏然的眼神看向博古架。
晏然忙道:“除了那个梅瓶,其它都可以。”她语速很快,快到让人不得不主意她提到的东西。
晏承友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博古架前,垫着脚,把手伸到头顶,将梅瓶够下来。
“这个小玩意,可不值三百两。”
晏然很不服气地回道:“二伯,你可别开玩笑了,好东西可不论大小。”
晏承友点点头。
晏然也低下头,寻思着怎么能让晏承友上当,这时,沈山迈槛进入堂中。
众人皆惊。
晏承友一家没料到会有贵客在,连连起身施礼,沈山一脸和气,介绍自己是受母亲之托,给晏然送药膏的,然后他跟着晏然的辈分,一口一个“二伯”,“堂哥”的叫,晏承友一家顿时受宠若惊,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袋瓜子,更加晕乎了。
沈山见他手里拿着梅瓶,又看看晏然,深邃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晏然读懂了他眼里的笑意,向他努了努嘴,暗示他仔细去看那小瓶。
“这个东西好啊!我之前跟晏二小姐要,她还舍不得给我,怎么今日送给二伯了?果然还是一家人亲,”沈山从晏承友手里接过梅瓶,爱不释手。
“是啊,然儿孝顺,送我了,若大人不嫌弃,我借花献佛可好?”晏承友笑得很谄媚,他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向大人物投诚的机会。
“那......”沈山很为难,左看看晏然,右看看晏衍和晏徕,“既然是晏二小姐孝敬二伯的,我可不夺人所爱。”
“这怎么叫夺人所爱?”晏承友执意要送,沈山执意不收,二人拉扯了一会,最后沈山失败了,他勉为其难的收下“礼物”。
****
晚上,晏承恩和王氏回府,见到博古架上赫然放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人物彩绘的白瓷花樽,一个是造型挺秀、俏丽的梅瓶。
晏然向晏承恩汇报了今日之事,晏承恩道:“把那两个东西拿去鼎香楼摆吧,放家里太碍眼,这器型,一眼假。”
王氏咬着银箸尖,双眸闪亮,“那......晏衍兄弟俩的账单,还在我们手里,是不是还可以继续要?”
晏然差点没把口里的饭喷出来,稳定情绪后,她对王氏道:“娘,做人不能太贪心,下次他们再来鼎香楼吃饭,若还赊账,我就把这个之前未结的账单摆出来,估计他们也不好意思继续欠了!”
晏承恩连连点头,“对对,然儿说的对,另外,”他放下碗箸,一脸严肃道:“外面都传,沈家要向你提亲,可沈山从没跟我们提过啊?可跟你透过消息?”
晏然摇了摇头,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埋在饭碗里。
“这个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提亲就算了,到处造什么谣?这让别人可怎么敢来提亲?这不耽误事嘛!”
晏承恩很不高兴。
第147章 147“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事?”
不论晏承恩多么不高兴,事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关于沈家向晏家提亲的谣言,不只晏晴,晏然的好友宫小兰以及蒋奇的浑家张氏都耳闻了,三个日理万机的当家主母,忙里偷闲,找到晏然核实消息,晏然很无奈:“谣言止于智者,你们看我和沈大人像是一类人吗?”
三个女人扯了扯嘴角,不再问了。
王氏催晏承恩去找沈山问问情况,如果没有做晏家女婿的想法,就帮澄清澄清,别耽误别的媒婆上门求亲,毕竟眼瞅着又一年要过去了,晏然这朵花已经开始掉叶子了......
晏承恩好大的不情愿,万一沈家说是误会,他连做美梦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他这次拒绝了王氏的请求。
做为谣言的主角,晏然起初是不在意的,后来,事情慢慢变了样子。
人们开始说这个谣言是从晏家散播出来的,晏然那丫头鬼主意多,因为嫁不出去,开始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这让晏家人集体陷入郁闷中。
除了这个烦心事,晏然还在为酒楼里的乐伎犯愁。
这些户籍在教坊司的女伶,平日里不愁吃不愁喝,出有文人墨客们捧着,入有高官贵爵们敬着,每次鼎香楼请她们出场,就像请神仙一般,银子要先付,车马要备齐,脸色还不能有。
而若请不在籍的,水准又差。
晏然搓着额头,苦思良策,可烦心事并没就此打住。
“小姐,小姐,你看!你快过来看!”绮云站在窗前,像看见鬼一般,惊慌失措。
晏然走过去,顺着绮云的手指向下看,“谁呀?”
“二老爷和他两个公子,刚进去。”绮云指着对面沈府大门说。
“啊?这么快就上门套近乎了?” 晏然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最怕晏家这几个刁蛮亲戚给沈家添麻烦,那日沈山也是为了帮她解围,才与晏承友有了交集,而晏承友一定不会错过继续“发扬友情”的机会。
“你上哪儿?”绮云见晏然转身穿过琉璃屏风,在后面紧跟着问。
“还能去哪儿?我去沈家,把二伯一家赶出来。”
“悖沈大人又不是小孩子,他自会处理的。”
晏然虽然觉得绮云说的有理,可脚步却一点没放松。
转眼到了沈家,门口小厮说大人在书房会客,晏然踌躇了半晌,转身又回鼎香楼,在柜台上取了一个名帖,装进拜盒内,再复回沈家门厅,告知小厮:“把这个给你家大人,不要口头通报。”
小厮嘴上说“好”,肚里狐疑,书房里也是你们晏家人,怎地还互相避忌?
很快,小厮再次回来时,身旁跟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使,眉清目秀,不苟言笑,她把晏然引到西侧琅\园内的一个水榭中。
此地颇有深壑藏幽之感,廊柱上挂着一幅对联,看手笔应出自沈山之手,上书:“洞天福地何森爽”,下写:“芝草琅\日应长”。
晏然心里正念着,“冷面”女使道:“晏小姐,我家大人让您现在此处歇息,他说这的景致好,又凉爽,他稍后就过来。”
晏然回说好,“冷面”女使便施礼告辞了。
晏然看着她的背影,对绮云道:“官家的女婢都不说笑的,这就叫规矩,哪像咱府上,嘻嘻哈哈,没个尊卑。”
绮云道:“所以我更愿意跟着小姐啊!”
晏然撇了撇嘴,倚着阑杆,骋目四望,好的景色果然是消除烦闷的良药。
远处,曲岸水口,一簇簇芦苇和菰蒲间,蓝色和白色的小花点缀其中,蜻蜓点水,蝴蝶翩飞,望之神清气爽;近处,光线透过竹帘,洒向室内,风吹影动,斑驳成趣;耳边,溪水流淌和鸟儿鸣啾,正面,朱漆木墙上,挂了四幅名家木刻版画。
有人打理的园子就是要比没人打理的园子,好上十倍,百倍! 晏然一边感叹,一边陶然欣赏。
身后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鱼贯而入,烧水的烧水,摆果子的摆果子,焚香的焚香,还有两个手持纨扇,要给晏然扇风,晏然吓得连连摆手,“我自己在这等就好。”
晏然把人都屏退了,与绮云互视一笑。
“被人伺候成这样也不好,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若有一天,”晏然不想说不吉利的话,特意避开那两个字,继续道:“若没人伺候了,吃饭穿衣都成了困难事。”
绮云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上,一本正经道:“这人哪有想那么多的?都是顾着眼前的体面。”
晏然也磕着瓜子,寻思了半晌道:“也是,这人啊,只有上不去的,没有下不来的,什么由奢入俭难?那是还不够惨,”然后她又道:“官员的体面,就是朝廷的体面,若他们不体面体面,我们怎么赚钱?”
绮云磕着瓜子,不忘伸出大拇指表示赞同。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沈山打外进来,顺手还把半卷的竹帘全部放下,屋内立刻透着一股幽幽的光,更加清凉,且也没了蚊虫的侵扰,但却也形成了一个密室。
晏然一吐舌头,笑道:“没,我们说这瓜子炒得很香!”
沈山微微一笑,坐在晏然对面的太师椅上,开口便道:“若我没记错,这还是我回金陵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呢!”
晏然侧头看绮云,是吗?我感觉见面很勤啊?都是他找的我?
绮云眼神回道:记不住了。
沈山摸着眼前的空茶杯, 笑道:“不用想了,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找我何事?”晏然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热茶的水汽,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似雾非雾的屏障,裹挟着茶香向四周氤氲散开,光影在人的脸上、衣服上时而有规律的移动,时而又消失不见了。
晏然品着茶,心想她急匆匆地来,是因为二伯晏承友,可眼下,二伯肯定已经走了,她寻思着怎么说?还要不要说?不说那个又说什么呢?
沈山凝视晏然半晌,好像看出了她的纠结,眼里充溢着温柔,声音亦无限温柔,“你是因为你二伯,所以特意来找我的?”
晏然不否认,“嗯,我怕他给你找麻烦,他这人贪便宜没够,见个鸡蛋就要飞过去,不占着便宜不撒手。”我是真的真的怕连累你啊!
“我与他非亲非故,你觉得他能占我什么便宜?”沈山继续笑,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呃......我也是好心来提醒你,”晏然觉得这个话题开错头了,继续按照这个思路聊,她要吃亏,于是起身道:“无事最好,反正我是来提醒你的,若我二伯对你有过份要求,你就告诉我,我让我父亲去教训他。”
“你坐坐坐,”沈山挥手,让她不要着急溜走,“你二伯这次找我还真是有事,”他表情严肃了三分,但嘴角仍然藏着笑意。
晏然感觉这个水榭内也不是那么凉快了,脸颊火辣辣的热,晏承友若有事相求沈山,一定会打着她的名号,说不定把坊间传的晏沈两家联姻的谣言,把“咱么都是一家的人”话,挂在了嘴边,这样求人办事,才显得亲络嘛!
“他让你做什么事?”晏然明显感觉自己的声音没了底气。
沈山直勾勾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复杂,“二伯父想让我给晏徕兄弟在衙门里谋个差事。”
晏然想说,不要理他,可嘴上却没内心那么坦白,反问道:“你答应他了?”
“你想让我答应他吗?”沈山把问题踢回来。
一阵凉风带着溪水的清凉气息,透过竹帘吹了进来。
吹走了落在两人脸上的一帘碎影,也吹走了晏然脸上的烦热。
她毕竟是鼎香楼的掌柜,是乐芷书坊的背后推手,尽管沈山的话语有些咄咄逼人,但少年老成的晏然,此刻已经调匀呼吸,脸颊的火热晕成浅浅的粉色。
她坐回椅上,机灵的小绮云连忙给二人都续上新茶,“小姐,大人,茶水烫,你们慢慢喝,慢慢聊。”
晏然品了两口热茶,又吃了两口水晶桂花糕,若无其事道:“我没想到你今日在府上,看来你的差事是个闲差!”
这突然转换的话题,让沈山愣了一瞬,继而他也举起茶杯,抿了两口,又夹一块水晶桂花糕,塞进嘴里,“今日家父病休,我也跟着请假在家照顾家父。”
这回轮到晏然吃惊了,她大声道:“我居然不知沈伯父病了,我去看看!”她再次要起身,又被沈山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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