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得到表扬,眼神都亮了。
“至于李胜,”晏庭海调门儿提高,忍不住咳了几声,刘武上前递过一杯热茶,轻声安慰,“老爷莫动气,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或许李胜也有他难处,要不怎会只提请假,不提辞呈,想必其中缘由,我们不得知罢了。”
晏然怔怔看向刘武,这个伯伯说话倒是很公正。
王氏瞥了一眼刘武,不以为然,为证明她决策英明,又道:“王献虽年轻,但他爹娘都是我王家的老伙计,量他不敢做出像李胜这般中途撂挑子的事儿。”
王氏胸有成竹,她恨不得鼎香楼的伙计全换成自己娘家人,这是她的私心。
“只是这段时间还需要父亲多费费心,这酒楼换了厨师,可是大事,我们鼎香楼做的都是老主顾生意,口味变了一点,那些嘴刁的食客都能吃出来,我怕我有思虑不周详的地方,还需要父亲多提醒。”
晏庭海道:“明日,有三件事需要你做,一是,让王献做三道菜送来,我看看他厨艺有长进否?二是,刘武协助你和晏城一起理理今年账目;三是,厨房上的伙计都是鼎香楼的老人,眼瞅着,年根儿底了,该发的红包都备好,家里有生儿娶妻的,或者老母生病的,你私下统计好,报给我,这些伙计,你要当作自家人,多关心!”
王氏点头:“儿媳记下了。”
晏庭海补充道:“人心齐,生意才能好,别走了一个,再走一个,人心散了,生意就难做了。”
说完,他放下手中筷箸,道:“王献既然做了主厨,每月银子就要给足数,你不要因为他资历浅,就少他工钱,又犯庄户人小气的毛病。”
王氏朝天花板白了一眼,道:“儿媳现在哪还那么村,这么多年,早改了。”
身后几个下人听了,都低头偷笑。原来王氏刚嫁进晏家那几年,一两银子掰开几份花,抠抠搜搜的小家子气,曾闹过不少笑话,甚至当她听说伺候她的丫鬟一个月有二两银子月钱,她恨不得把丫鬟辞了,让自己妹子来干这个活。
晏庭海双手扶着膝盖,暗自运着气,想起李胜,内心情绪还是不能平复。
“爷,您不要为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伤心,待孙女长大了,孙女也可以去学做菜。”晏然突然表态,声音干脆利落。
晏庭海看着晏然,脸上笑容还没露出来,遗憾的神色率先透出双眸。
晏然立刻补充道:“爷,孙女说的是真心话。”
晏晴见妹妹傻乎乎的模样,笑道:“妹妹又说胡话了,哪有女孩子去酒楼做大厨的,就算是有,也不是我们这样闺阁女子能做的。”
“那我们长大了做什么?”
“小姐们长大了,自然是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金妈捂嘴笑,都说童言无忌,可这样荒唐的话,大小姐从来不说,倒是这个二小姐,整日说些傻话。
“我不嫁人,”晏然嘀咕,她想起谷兰庄那些老媪们聊天,结婚后日子都没有在娘家时候舒服。
晏庭海见晏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氏白了一眼晏然,好似听到了让她丢脸的话,转头对晏庭海说:“儿媳还有一事要跟父亲汇报。”
“说吧。”
“隔壁隋家要请西席,我想让晴儿和然儿一同过去,陪隋家静丫头一起学习,隋夫人是正经的言情书网,名门贵女,我想着让咱家这两个多去那头走动走动,也受受薰陶。她家的西席,肯定要好过我们这等人家请的教书先生,父亲,你看如何?”
“好是好,可我们自己族里的学堂,平白放着也怪可惜的。”
王氏轻声笑道:“咱们那个学堂是不错,只是二伯家那两个浑小子也在,我是不愿意我这俩个女儿与他们多接触的。”王氏虽然出身乡下,但很多城里人,她也瞧不上,比如二伯一家。
“况且,”王氏见晏庭海表情自若,并不反对她的提议,便接着道:“咱们族里学堂,年年咱府都出大头,那是父亲慈善,且那些年,族里其他家都不富裕,可这些年,他们也都发财了,又置宅子又置地,也该让他们出出银子。”
王氏摸着手腕上新购置的金镯子,轻声道:“晴儿和然儿去念隋府的私塾,也是一笔开销,原晏氏族里的学堂资助,我看从明年起,就减半或者算了吧!”
晏庭海对她这个省钱建议,倒是没意见,他点了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隋家的束多准备一些,别让隋家人以为我们是占便宜,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可别在这事上生了嫌隙。”
王氏点头说是。
晚饭要结束的时候,晏承恩醉醺醺的被人扶进院子,王氏跟着一起回到房间,一路咕咕唧唧的咒骂着,什么乱花银子了,什么一身酒味了,什么不去赚钱了......直到晏承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王氏的声音还在游廊上回转。
晏庭海让人撤了饭菜,把小虎子留下问话,所有人的好心情都被晏承恩的酒气折损了一半,各怀懊恼地回房休息。
第25章 25争位风波
翌日饭后,姐妹俩蹲在荷花池边喂鱼,正自出神,背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晏然回头寻望,一个头梳双环髻的小女孩,咧着嘴飞奔而至,女孩腰间,五彩斑斓的金珠玉饰,碰在一起,叮当飞舞。
身后的小丫鬟,一脸狼狈逄,边跑边喊:“小姐,慢些走!小心摔着。”
小女孩全然不顾,烈日下,她白皙的脸蛋比荷花更秀丽,比阳光还明媚。
晏晴慌忙拉起晏然,悄声道:“疯丫头来了!”
“这是……”晏然话未出口,小女孩已飞至眼前。
“你就是晏家二小姐?”小女孩倒是不见外,一把抓住晏然的小手,然后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个遍。
晏然点点头,抬头细瞧“疯丫头”。
“疯丫头”与晏晴年纪相仿,五官明媚清秀,一张樱桃嘴,笑时露出两个梨涡,阳光下,华丽的裙袄晔兮如华,泛着五彩金光。
金光灼眼,晏然暗忖:“哪儿飞来的神仙人物?在我家后院这般无拘无束,说话也似主人一般,难道是亲戚?我的表姐妹?”
“这位,你应叫姐姐,静姐姐。”
“哪家姐姐?”
晏晴笑道:“隔壁隋家姐姐,隋静,与我同岁,长你两岁,”她紧搂隋静胳膊,生怕“疯丫头”手舞足蹈,吓到晏然。
因为都爱笑的缘故,隋静发觉晏然与她竟有些许神似,她呆呆盯了晏然半晌,良久才开口道:“妹妹看着眼熟,好像倒是我的亲妹妹。”
“净胡说,你想要妹妹,让你娘去生一个,不要同我抢!”晏晴遽然放开隋静的胳膊,转身握住晏然的小手。
隋静俏皮一笑,转移话题道:“妹妹长得真好看,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一般!”说罢,她又歪头打量晏晴,轻快道:“姐姐也好看,不过姐姐更像水蜜桃,妹妹......”隋静柳眉轻蹙,沉思一会后说:“妹妹更像玉兰花!”
晏晴捂嘴笑道:“敢情我们姐妹俩,一个是给你吃的,一个是给你赏的。”
晏然敛袂施礼,笑道:“姐姐也好看,像画册上的神仙姐姐。”
隋静听到夸赞,笑声更加爽朗,荷花池水都因她的笑声,泛起如花般的涟漪。
“我们姊妹间无需这些礼数,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要是每每见面都屈膝作礼,膝盖就要废了。”隋静扶起晏然。
晏然不解,看向晏晴,不是要讲礼数吗?
晏晴笑道:“与这‘疯丫头’不用讲礼数,你把她当亲姐姐就好,若非这几日,她去亲戚家住,你回来那日,她就跑来看你了。”
隋静咯咯地笑,表示认同晏晴的说法,随手解下腰间一块圆形玉佩,朗声笑道:“这是我的见面礼,妹妹不要嫌弃,下次见面,我再给你补个更好的。”
隋静把玉佩塞进晏然手里,晏然一时无措,推迟了几番,她身无长物,如何回礼?
她看向晏晴,寻求指示,晏晴笑道:“你收下吧,你静姐姐最爱送礼。”
晏然连声道谢,隋静嫣然一笑,接着,她把头一歪,忽闪着长睫毛,问晏晴:“你娘跟你说了吗?过几日,你和然妹妹,要到我家念书!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隋静兴奋地抚掌跺脚,她有让所有人都高兴起来的能力。
晏家姐妹不约而同地认为:看“疯丫头”说话,比念书更有意思。
姐妹俩笑着点头说高兴,隋静受到鼓励,脸上笑容灿若繁花,“我娘说,女子不但要擅女红,更要知诗书,识礼仪,这样才能嫁好人家,择好郎婿!”说完,她眺向远处,眼中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晏然心中大为讶异:我们离嫁人还早着呢,静姐姐想的可真长远!
隋静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她晃着晏晴胳膊,朗声道:“我表姐也会来和我们一起学习,我表姐温荷,长我两个月,你见过的,去年我娘生辰寿宴上,我给你介绍过,长得很漂亮那个……”
晏晴招架不住隋静的热情,一脸痛苦地点头道:“我记得,记得,脸蛋肉肉的,眼睛大大的那个姑娘。”
绮霜心疼自家小姐,她向隋静贴身丫鬟求救,小丫鬟名叫香冬,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摇头道:“忍忍就好了!”
**
晚饭时,绮霜因母亲过生,被接回家吃庆生饭。
绮霜的父亲高小川是晏府园丁,年轻时打架,左腿落下残疾,府里老人都喜欢叫他“瘸子高”。
瘸子高将饭菜摆上桌,自己也弄了一壶酒烫上。
绮霜娘瞧着闺女,满眼说不出的爱怜,虽住一个院,可平时也难见一面,她用围裙擦干手,拉绮霜坐在身旁,欣然问:“前日我让夏姑娘捎给你的裙子,你可喜欢?”
“娘做的,我自然喜欢,”绮霜得意道:“娘不知道,晏家二小姐看到那衣裳有多羡慕,眼睛都放光。”
绮霜娘笑而不语,心里颇感欣慰。
“对了,”绮霜似想起一样重要事,一脸严肃道:娘以后不要托夏姐姐送东西过来,要送,你随便找个妈妈或者小丫头都行,只要不是她就好。”
绮霜娘不解:“为何?”
“夏姐姐心气太高,觊觎府里大奶奶的位置呢!也不瞧瞧她那德行,一个梳头丫鬟,虽说年轻,可论相貌,比咱家奶奶差远了!后院妈妈都背后笑她痴心妄想!”
“那些闲话我倒是没听过,不过霜儿提醒对,娘记住了,但你也要记住,莫在背后议论这些是非。”
瘸子高见娘俩有说有笑,心里开心,自饮三满杯。
娘俩又闲聊了几句,当绮霜娘得知晏家两个小姐要去隔壁念书,殷殷地叮嘱女儿:“明日你陪大小姐去那头,别只顾打瞌睡,也长点心,跟着多认几个字。”
绮霜娘说得很郑重。
瘸子高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在绮霜碗里,“这是你最爱吃的,”然后,他笑着对媳妇道:“你这当娘的,真是不知道心疼女儿,她伺候大小姐就够累的,好不容易得个空闲,还不休息休息,认那些字又不当饭吃。”
绮霜娘瞪了一眼高小川,对绮霜严肃道:“别听你爹的,你听娘的,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世上,谁都能骗你,就娘不会骗你,你记住了,那些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最可恶,你想想,若真如此,少奶奶为何要送两个小姐去隋家学习,隋家为何要请教书先生?难道想让那三个丫头‘缺德’?”
绮霜被逗笑了,她不是有主意的人,唯娘命是从,可以让生活变得简单。
高小川是一个瘸子,能有女人陪他过日子,他已经很满意了,他把绮霜娘当祖宗似的供着,绮霜娘有时言论偏激,他也不争辩,他知道,争辩解决不了问题,解决问题,只有拳头,而跟女人,用不上拳头。
绮霜今年十岁,她生在晏家,长在晏家,伺候的是晏家掌上明珠,她坚信,只要她小姐话,尽忠职守,她就会和晏晴一样“富贵”下去,“我只要伺候好大小姐,以后日子自然不会差,大小姐待我也极好,府里没有第二个丫鬟的吃穿,能比上我,我觉得大小姐待我,比对二小姐还好呢。”
绮霜说这话,一是安慰母亲,二也是想炫耀她现在的日子。
“胡说,你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会真心待你!她对你好,那是收买人心,你这个傻丫头,大小姐赏你个玩意儿,或者对你笑笑,你就觉得她跟你交心了?她不过想让你更忠心,干活更卖力罢了! ”绮霜娘伸手点着绮霜的额头,嗔怨道:“和你爹一样,都是傻瓜。”
绮霜嘟着嘴,可怜巴巴的看向家里另一个傻瓜,“不说那些了,一家人难得一个桌上吃饭,快吃吧!”高小川憨憨笑道。
******
隋家请的先生是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进士,姓吴,曾出任过地方官,因受不了官场风气而退隐,想着教几个女娃娃读书认字,也不累,就谋了隋家西席的差事。
昨日隋静口中的温荷,其母亲与隋静母亲是亲姊妹,娘家姓白,白家是诗书礼乐之家,不论男女均才华斐然,声名在外,更不乏在朝为官的人。
温荷母亲,家里行大,嫁的是户部温尚书的长子温文胜,时任山东巡抚,二品大员,两家联姻可谓强强联手,天作之合 。
温白氏婚后育有两子,长子温廷言,次女温荷。
温白氏喜欢金陵的繁华富庶且考虑家族长久利益,夫妻俩不得不分居,她在金陵与女儿温荷一起生活,儿子温廷言则和父亲在山东居住。
隋静的母亲,在娘家排行老二,她嫁的隋家,是普通商贾,虽然近年隋家发迹,但商人仍属社会末端阶层,即使隋家再有钱,隋静母亲仍属下嫁。
婚后,隋白氏仅生隋静一女,因先天体弱,生产后,隋白氏修养多年,再没有生育第二胎,好在夫妻二人感情甚笃,隋静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
上学的日子终于到了,这日秋高气爽,在晏家的袅晴园里,晏承恩与女儿已经酣畅淋漓的打了八通晏家拳。
晏承恩对教孩子没有什么耐心,遥见金妈从远走出来,豁然轻松地对晏然道:“金妈来接你了,快去洗漱吃饭,今日是上学塾第一天,迟到了,先生要打手掌的。”
晏然打得正意犹未尽,可也无可奈何。
金妈一手拉着晏然,一手拽着比甲的门襟,气喘吁吁道:“少奶奶给你选了一个丫头,以后贴身伺候你,就不用我老婆子两头跑了,这些日子,真是累死老婆子我了,幸亏我身体健壮,否则天天经管你这个皮猴子,还真是吃不消呢!”
金妈着自己的衣角,想验证这身衣裳是不是变肥了一圈。
“你掉的那二两肉,早被鼎香楼的红烧肉补回来了,”晏然乜睇金妈,挖苦道:“若非我身体强健,我这小身板都能被你捏出油来。”
“哼,你也不用在我这逗嘴,上了学,自有先生打你手板!”
回至无有斋,洗漱、梳头、换衣服,晏然一边乖巧配合,一边连珠炮发问:“那丫头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多钱买的?以后只跟着我吗?是听我的吗?”
17/117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