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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妍暖——浅醉流莺【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4:46:28  作者:浅醉流莺【完结+番外】
第27章 27云絮随风,千里度关山
  就在晏家姐妹在隋府学堂咿咿呀呀读书上进时,一个要与晏然一生患难与共,同声同气的小姑娘正在晏家门厅候着。
  花厅内,王氏身着新定制的薄羊皮里衬,金皮条裹边的挑线褶裙,斜倚在罗汉榻上,腰后垫的是金线绣孔雀的锦缎靠枕,她最喜欢这个靠枕,因为够耀眼。
  她神态惬意,正与金妈私语。
  “一会送来的孩子才五、六岁大,这么小的娃,别咱们养了几天,家里人又舍不得,回来闹着要?”王氏呷了一口热茶,把茶盏递给金妈,脸上掠过一层淡淡的忧虑。
  “之前二婶子跟我说,她家买奴婢就发生过这样的事,”王氏手指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年纪大的,不听话,年纪小的,又天天哭闹着想家。”
  金妈从墙角柜里拿出一条轻薄的羊绒毯,给王氏的腿盖上,横眉谄笑道:“放心吧,少奶奶,各家条件不同,到了咱家的丫头,撵都撵不走的。”
  王氏抬头看她,知道她说的意思,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金妈盖完毯子,转身又往空茶盏里续上热茶,口中道:“至于家里人会不会来要,奶奶尽可放心,虽然老婆子我没什么文化,但也听过这么一句话,‘贫家有子贫亦娇,骨肉恩重哪能抛?’如今那户人家既肯为了一两银子就把孩子卖了,以后就绝对不会再回来找了,况且又是个女娃娃,找回去干什么?家里有钱置办嫁妆不成?”
  王氏轻呷了一口茶,觉得金妈说的有一定道理。
  金妈见王氏脸色舒缓,心头一畅,进一步补充道:“这五、六岁的女娃比十二、三岁的女娃便宜好多,”便宜这事,说到王氏心窝里了。
  金妈又道:“虽说还要养几年才能成人,但打小进来的,干净,认得清自己位置,不像外面找的那些,鬼主意多,你就说那夏姑娘,每次看见少爷,那眼珠子都似要粘在少爷身上,少奶奶可得想个办法。"
  金妈素日最恨依仗姿色,企图上位的轻浮女子,其原因,无外乎就是她没那个资本,她一没夏景年轻漂亮(当年也没有),二没夏景自由。
  夏景只是来晏家做短工的正经百姓,而她是卖身晏家的贱籍奴婢,故夏景平日里也不怎么把金妈放在眼里,金妈早就对这个梳头丫头不满了。
  王氏嘴角一撇,冷冷地哼了一声,正欲说话,就听门外喊:“牙婆来了”,金妈掀帘,让进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皮肤枯燥的老媪,老媪身后站着一个身体单薄的女娃,站在门槛外,不敢进。
  老媪拎着女孩衣领,提溜进屋,俩人看着罗汉榻上的王氏,眼睛都看直了,金妈轻咳了一声,二人方想起来跪地磕头,王氏不想与这等腌H人物多交谈,全全交给金妈主持,自己只是躺在榻上,乜眼看着。
  金妈当着王氏的面,仔细检查小女娃的头发、手指、牙齿、四肢,又仔细盯着她的面庞瞅了半晌,人牙子趁这功夫,将小女娃身世向王氏说了一遍,王氏见与金妈之前说的一样,便点头默许,金妈按事先约定好的价钱交付给牙婆子,双方写了交付文书。
  王氏叫人先把孩子带下去“沐浴更衣”,洗漱干净了再上来回话。
  半个时辰后,小女孩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王氏眼前,王氏细细端详她的脸庞,因为太瘦,整张脸给人的印象,就像一根青萝卜上粘了两颗黑豆子。
  王氏瞅着年龄和晏然差不多的小女娃,心中感叹:若她当初没有嫁到晏家,而是嫁给普通的农户,她的两个女儿会怎样?会不会因为养不起,而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但世界上哪有“如果”二字呢,想到这,又不禁暗暗得意自己的好命,同时心里觉得两个女儿实在是欠她太多。
  窗外北风吹过,萧萧树叶吹打着窗纱,天空暗沉沉,一片云彩也没有。王氏最不喜这样的天气,将羊绒毯子向胸前拽了拽。
  榻前的碳炉内,火苗张牙舞爪的窜腾,啪啪的响声带着零星火点落在地板上,窗下的梨花案几载着来自琉球的七彩琉璃香炉,一缕甜腻的香气在空中蕴蕴蒸蒸。
  因为忽然而至的同情,王氏打开了话匣,先是询问女孩家还有什么人?又问曾学过什么?自小得过什么大病?女孩虽小,但口齿伶俐,低着头都一五一十的答了。
  王氏很满意,又见女孩明眸皓齿,虽然很瘦,但皮肤白皙,她想起隋白氏曾念叨过的一句诗:云絮随风,千里度关山。
  这女孩从千里之外被卖到这里,这辈子想再见亲人也难了,王氏心里如此想着,口中道:“你以后名字就叫绮云吧。”
  女孩跪谢赐名。
  王氏又道:“家里规矩,日后金妈会慢慢给你讲,总之,做事勿要谨慎小心,对待主子忠心不二,尽职尽责,如此,晏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你能进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有不明白的事情,就问金妈,”她向绮云指了指身旁的胖媪,“这就是金妈,家里奴婢皆由她管。”
  女孩忙侧过身,向金妈磕头。
  金妈冷声道:“你起来听话,不用总跪着,这跪也有跪的规矩,你这样好像是要擦地板似的。”
  女孩站起身,王氏道:“另外,你伺候的二小姐,年纪还小,她要是调皮捣蛋,办越格儿的事,你就来跟我汇报,她虽然是你以后的主子,但你要明白,这个家谁说了算。”
  女孩唯唯说是,低头直勾勾地盯着脚上的鞋,不露脚趾,不漏鞋底,这是她生平以来第一双新鞋。
  金妈接着王氏的话,补充道:“早上二小姐卯时起床,你要负责二小姐洗漱和换衣,屋内东西经管,丢了损了,你都要问责的,屋外有打扫丫头,你不用管,小姐辰时去隔壁隋家读书,你要负责跟着照顾,总之小姐去哪儿,你就要跟在哪,你既然入了晏家的门,生死就都是这一块儿了,做事警醒着点,若是犯了错,或者让二小姐有个闪失,可别怪我给你撵出去。”
  绮云一脸惊恐,相比较死,她更怕被撵出去,为了能被卖到一个好人家,她给牙婆子洗了一周的脚丫子,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她怎么舍得错过,“我一定好好伺候小姐。”绮云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发誓,死生都在晏家,至死不渝。
  王氏不忍看训孩子(自家孩子除外),摆手道:“行了,刚来头一天,这规矩也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你带她下去慢慢教吧。”
  金妈带绮云出去,王氏则回了玉烟阁,并让人把夏景唤来重新给她梳笼头发,不肖一会,只见夏景肿着眼泡,一副哭了一宿的样子,穿了件半旧的姑绒袄子,扭捏进来,王氏见了心里暗自发笑。
  “我这好妹妹,是怎么了?”王氏挪身坐到梳妆桌前,对着镜子,将钗I卸掉。
  “没怎么。”夏景走路极轻,像猫一样,站到王氏身后,帮着卸钗I珠翠。
  “妹妹还瞒我不成,自你来我府做事,我待你比那些丫头们都亲近些,一来是你这梳头的手艺好,我是极喜爱你这种有本事的姑娘;二来,在我家里也有两个妹妹,和你一般年纪,每每看见你,我就不由想起她们来。”
  王氏扭转腰身,将夏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见她萎靡不语,没了往日抖机灵的劲头,不禁扑哧一笑,“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
  “少奶奶自然是知道的。”
  “怎么你不愿意?”王氏一面假装热心,一面假装无辜。
  夏景紧咬着下唇,来了一招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夏景愈是郁郁不乐,王氏心里愈加得意,她反身照镜,抚弄着鬓角的碎发,道:“你若不愿意,自然我也不会逼你,只是我觉得这门亲事极好,才和你爹提了一嘴,妹妹可不要怪我好心。”
  夏景依旧不言语,眼眶通红,手中拿着篦子,轻轻地篦着头发。
  王氏在镜中看着身后的夏景,心笑:你不过年轻一些罢了,可这姿色勉强算中人之姿,哪里来的勇气要跟我抢男人,真是拉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嘴上却说:“王献现在是我们鼎香楼的主厨,这辈子,你若嫁了她,也就衣食无忧了,他父母都是我娘家的老伙计,人都极好,我是看你模样好,手又巧,才帮你们牵了这个红绳,没想到,我这一片好心,还让妹妹哭了一场,这真是好心办坏事。”
  夏景道:“少奶奶能想着我,我自是感激,只是我自认相貌平平,人又不够机灵,怕是配不上王献,辜负了少奶奶的好意,也耽误了王献。”
  王氏笑道:“夏妹妹说的话不真,我听着你这是心里有人了,不妨告诉我,我帮你参谋参谋。”
  夏景慌忙否认,颤抖着手将一根根翠叶珠钗小心翼翼地插到王氏的发髻里,王氏摸摸头甚是满意。
  她心下暗忖:夏景昨晚哭成这般,定是因婚事问题和她爹发生争执,夏老汉上有老母,下有一子一女,家里捉襟见肘,如今我这个晏家少奶奶给他女儿做媒,女婿又是那样的人物,这老汉一定欢喜!不如放夏景回家,让她爹去做那个恶人!
  王氏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偏说:“我这是好心办坏事,妹妹可别生气,既然不满意这个婚事就算了,今儿放你半日假,回家好好休息!”
  夏景谢了王氏,失魂落魄的出了玉烟阁,昨日哭了一宿,现在眼睛还酸酸胀胀的,随时鼻子一酸,几滴豆大的泪珠就能夺眶而出。
  夏景闷头走着,行至游廊拐角处,忽然被一男子用力推开,差点趔趄倒地,“你这是丢了哪门子的魂,也不好好看路!”
  抬头看,晏承恩和小虎子怒气冲冲的站在面前。晏承恩刚输了钱,心情不好,见到夏景这副蔫头耷拉脑袋的样子,更觉晦气,没好气地嘟嘟囔囔骂了几句。
  夏景此刻如腊月天迎头浇来一瓢凉水,从头冷到脚,自三年前,在街上偶遇晏承恩,她就一直心慕于他,为了能离晏承恩近一些,她苦练给人梳头的本事,说服固执的老爹,谋得现在这份差事,可这几年来,晏承恩从没正眼瞧过她。
  她喜欢晏家少爷,不仅是因为晏家有钱,也不只是晏承恩长了一副好皮囊,他欣赏晏承恩一身好武艺,喜欢他放荡不羁,豪爽的性格,她认为王氏嫁给晏承恩,只是贪图晏家有钱,而且王氏善妒,自己不能生儿子,还不允许夫君纳妾,如果她能够嫁给晏承恩,她一定拼命的给晏家开枝散叶。
  就在夏景伤心难过时,小虎子打身旁过,故意撞了她一下肩膀,鼻孔里呲呲两声,低声嘲笑道:“投怀送抱没成功!”夏景羞臊了脸,原本她也是燥辣性子,这一惹,就想张嘴咒骂这个混账羔子,可晏承恩就在前面,再三犹豫还是隐忍下来。
第28章 28鸟笼子
  夏景满腹心事回至家中。
  夏老汉正坐炕上弄烟卷,见夏景提前回家,也没问缘由,急忙抽了两口,然后下炕,趿拉着草鞋,尾着女儿进了里屋,他是一个泥瓦匠,素来少言寡语,可眼下他有一肚子话要同女儿说。
  夏大哥和媳妇闻声也从东厢房打帘出来,脚前脚后,尾着夏老汉跨进门槛。
  夏景坐在炕沿上,一家亲人全在眼前,她垂眸噙泪:“你们有话直说吧!”
  夏大哥当仁不让,开口道:“王献虽然相貌差了一点点,可男人嘛,重要是有正经营生,能养家,这样好的汉子,你还不中意,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夏老汉更是直接做了决定:“你,一定要嫁给王献,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工钱,这样的女婿翘着脚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夏景趴在炕上,大嫂劝她要不先洗脸?重新梳梳头?夏景摇头说不,大嫂自讨没趣,转头倚着门框站着,有公爹和相公在,劝小姑子嫁人这事,她还是少说话为妙。
  夏景想自己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却要嫁给乡里上来的厨子,心有不甘,呜呜咽咽哭起来。
  夏老汉瞥了她一眼,心里也不好受,道:“你若不愿意嫁王献,也还有一个人选。”
  夏景一骨碌爬起身,摸着眼泪问:“还有谁来提亲?”
  站在门口的大嫂笑道:“街尾高员外也在张罗续弦,条件极好,你嫁去,要衣有衣,要食有食,三五奴婢,轮流伺候,我是觉得高员外比小厨子更好,可你哥偏不同意。”
  夏大哥蹲在地上,没好气道:“高员外四旬开外,两个儿子都十几岁了,进门就当后母,我妹子可不去受那气!”
  夏大嫂一撇嘴,不以为然,还想劝夏景选择高员外,见夏老汉和夏大哥正裂眦嚼齿的看着她,吓得她不敢再吱声。
  夏景听闻高员外是这等条件,趴在床上哭得更伤心了,又想起刚刚晏承恩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小虎子对她的冷嘲热讽,夏景心里又气又委屈,哭闹几天后,也别无它路可选,便点头应了和王献的婚事。
  另边厢,绮云经过短暂的上岗培训,晚饭后,被金妈送到晏然房间,正式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金妈见晏然,一脸不胜其烦,脱离苦海之态,简单交代几句,便匆匆告辞。
  如释重负的岂金妈一人,前脚她踏出门槛,后脚晏然就从椅子上跃起,绕着小女孩足足转了两圈,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
  小姑娘身材娇小,个头比她矮上半头,看上去就好像长年吃不饱饭的样子,一双乌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拽衣角的手指。
  “你叫绮云?本姓是什么?今年几岁了?”晏然稚声稚气,学着外祖父与佃户交差时的样子,两手背后,小大人似的度着方步。
  “六岁,我母家姓郑,”绮云说话有外地口音。
  “你有六岁?”晏然重复确认。
  绮云抬头,犹犹豫豫道:“也可能是五岁。”
  晏然盯着她,这么单薄的身板,看上去最少比我小两岁,“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卖到我家呢?”
  “我是江西婺源人,因为家乡闹蝗灾……”绮云停顿了下,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我娘又生了个儿子,家里养不了,所以把我卖了钱,养弟弟。”
  晏然知道这个世界男孩子更金贵,也在街上见过流民卖儿鬻女,如今活生生的绮云站在她面前,她还是感到震撼,心里泛起一丝同病相怜情绪,都是不被父母喜爱的女孩,只不过一个家穷,不得已卖掉,一个家里实在是不缺她这口饭,所以暂且养着。
  “你恨你母亲卖掉你吗?”晏然脱口而出。
  “不恨,我们那很多人家都把刚生下的女娃扔到弃婴塔,那种才叫可怜呢,我母亲待我很好,只是因为有了弟弟……”绮云回答的很干脆。
  晏然打断绮云说话,那句‘母亲待我很好’,让她嗤之以鼻,“若真待你好,会把你卖掉?就差女娃娃这一口饭?鬼才信。”
  晏然坐在床沿上,双手交叉于胸前,道:“好吧,我知道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你若投我以木桃,我定报之以琼瑶,”说完,晏然冲绮云笑了笑。
  绮云怯怯的眼神舒展开了,虽然没听懂晏然说什么,但小主人活泼开朗的性格,让她放下戒备。
  她四周张望,打量房间。
  正对门是一架束腰的榆木架子床,右侧满墙的红木书架上,堆摞着大小不一的书籍,左侧靠墙立着一个放铜盆的榆木架子,一个圆形茶座,两个小杌子,最里侧的角落是一个红木嵌花的对开门衣橱和一个落地穿衣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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