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瓜子、菱角这三样要‘自食其力’,入口方有滋味。”
“小姐,是嫌弃我脏。”绮云讪讪地收回手。
晏然故意气她, “我的绮云果然是聪明人!”
“你不吃,我吃!”绮云赌气似地将手中瓜子仁一股脑倒进嘴里。
主仆二人逗着嘴,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啊?”绮云抖抖手上的瓜子屑,起身去开门。
晏然并不关心半夜来访的是谁,她重新拿起书,靠着椅背,读起来。
“绮霜姐姐,这么晚,有事吗?”绮云问门外人。
晏然听是绮霜,更不打算回头了,她对绮霜初期印象不错,只是近些年,不知何故,绮霜越来越像金妈,恭前倨后,捧高踩低,是以晏然不爱搭理她。
“二小姐,睡了吗?”绮霜并没进屋,而是惦着脚向里张望,大声道:“大小姐叫我给二小姐送炒栗子,热乎的!”
“你们哪来的炒栗子啊?这都过了冬天......”绮云见是送吃的,高兴地咧着嘴,她想接过绮霜手里的灯笼,请她进来说话,绮霜却倚着门框,紧紧握着灯笼柄,脚像粘在地上,纹丝不动。
绮云立刻明白了,她敛起客套的笑容,嘟着嘴巴问:“你进来是不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这个时节吃栗子,有何稀奇,我们大小姐想吃的,老太爷都有法子买到。”
“是是,咱家老太爷厉害,当然有法子买到,就算塞北的蜜瓜,岭南的荔枝,只要是咱们晏家人想吃,老太爷就都能买到。”绮云小嘴也不示弱,她故意夸赞晏庭海的神通广大,不提晏晴在晏庭海心中的地位。
绮霜的目的没有实现,有些失望,为了挽回面子,她大声道:“大小姐说,这些栗子她也吃不完,让我给你们送一包来,你们可要记着大小姐的好。”
“嗯,老太爷疼孙女,明日小姐去寿芝堂请安,一定会好好谢谢老太爷,不用绮霜姐姐提醒。”
“这是大小姐的好意!”
晏然坐在屋内,早已听的厌烦,她催促绮云:“夜寒风重,又不是街头买菜,哪有倚着门槛说话的道理,若有人吹了冷风,坏了肚子,晏家纵使有琼浆美馔,也无福消受,岂不可惜?”
绮霜听出晏然语气不友善,气鼓鼓道:“好心给你送栗子,连个谢字都没有,怪不得奶奶和老爷都不喜欢你,脾气死倔的。”说罢,扭身离去。
绮云关上门,插上栓,脚踢着地面,走回晏然面前,她把包栗子的纸袋往桌上一掷,“我们还在为一个包子发愁,人家却有吃不完的炒栗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晏然就像没听见绮云牢骚似的,继续翻着书看。
绮云恨其不争,可是她不敢大声说,只是悄声嘟囔:“小姐,要不你明天也跟老太爷说说,想吃烤栗子,让他老人家也给你买点?”
晏然面无表情,从容道:“这有什么好要的,又不是时令食物,若非姐姐特意叫人送来,这东西摆在桌上,我也不稀罕吃。”
绮云听完,心里舒服了一般,随后又嘟嘴问道:“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晏然依旧从容道:“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公平!”
“没有?”
“因为没有公平,所以人们才追求公平,明白吗?”晏然抬头,见绮云一脸懵懂,笑道:“公平,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着美好,其实根本不存在!”
“人,就喜欢追求这些不存在的东西,这样才觉得活着来劲儿。”晏然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这么跟你说罢,公平,就像银子,你永远在追求,却永远不满足。”
绮云好像明白了,点了点头。
晏然又道:“人生在世,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刚刚还给你讲要‘随遇而安’,转头收了一袋栗子,你就给忘了。”
说起随遇而安,翌日,晏然亲眼看见母亲的牌搭子――沁香楼老板的秦夫人送来两盒胭脂,王氏自己留了一盒,给了晏晴一盒,王氏对晏然说:你还小不需要这个。
又一日,晏庭海高薪延请教坊司的司乐和教习,为晏晴指点琴艺,晏然知道此事与她无关,便装肚子疼,躲在屋里清净,内心嫉妒,可她安慰自己:随遇而安!
堪堪过去半月,迎来清明踏青,晏然提议回谷兰庄看望外祖父,王氏欣然同意,安排王献陪同,隋静闻听,嚷着也要去......
第32章 32赵大马今非昔比
晏然拿性命担保,一定把隋静照顾妥帖,半根毫毛也不会掉, 又加上隋静泣鬼神的哭功,隋白氏勉强点头,同意隋静也去谷兰庄玩耍两天。
于是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姑娘们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晓看红湿处,花重金陵东。这年春天,雨水充沛,山间阡陌,一夜间生发许多朝气蓬勃的花草。
年轻女孩们如同待放之花,迎着朝阳,一路赏玩,好不快活!本来一个时辰的路程,她们走了近两个时辰,抵达谷兰庄,已是午后。
王家人知道晏然今日要到,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以为临时取消行程,失落了片刻,就都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晏然这一路忙坏了,她为两位姐姐介绍乡下风光风俗,从花草树木讲到农耕节气,从山川河流讲到溪谷岩壑,直到王献的一声“爹”才让她歇了嘴。
“爹!我回来了,”马车刚一停稳,王献迫不及待地跳下车,高喊着:“老爷,老爷!小姐们回来了!”
喊声惊醒午睡的大黄,它第一时间冲出来,冲着马车摇头摆尾,吠叫不停,吓得晏晴和隋静不敢下车,晏然跳下车,牵着狗,跑进院中。
院里站着王管院和贾婆子,他俩看见儿子,高兴的眼泪齐飞,尤其是贾婆子,虽然几个月前,王献偕儿媳夏景回来过一次,可娘见儿子,哪有嫌次数多的?贾婆子激动地捏着王献肩膀头,又哭又笑。
笑过后,贾婆子一脸又忧伤,“昨晚,娘梦见你在城里发了大财,也开酒楼,置宅院,娘和你爹,带着两只老母鸡去看你,可你却不认娘!只知道和你那浑家打情骂俏!硬生生把娘撵出门!”
王献无奈苦笑:“娘,我要发了财,就把你接去住,怎会不认你。”
贾婆子抹着眼泪,趴在儿子肩头,呜呜咽咽,“儿啊,不管啥时候,你可不能不认娘啊!娘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王管院骂咧咧地在贾婆子身旁走过,“你就不要说梦了,你的梦就没准过,那日你还做梦休妻另娶呢,你那梦都是反的,还是闭嘴吧!”
隋静被逗得捂着肚子,咯咯笑不停,晏晴掩着嘴,发出嗤嗤笑声。
王老翁听到声音,手持竹杖,从后院蹒跚而至,未及站稳,晏然飞奔眼前,“外公!”晏然一把抱住王老翁,又是蹦又是跳,一口一个“外公”,把王老翁叫的心都软了。
王老翁高兴,可毕竟年纪大了,招架不住小姑娘的热情,他呼噜着喉咙,嘟囔道:“回来好,回来好,你稳当点,外公年纪大了,经不住了!”
晏然这才松开手,扶着王老翁坐到堂上,晏晴和隋静跟着进到堂中,施礼问安,自报家门。
与小姐们同行的丫鬟婆子,被王管院请到大院一侧喝茶,王秀儿从厨房端出姜茶水,伺候完水,她迟迟不肯退下堂,眼前几个同龄女孩,服饰鲜丽,让她钦羡不已,她躲在墙角,不错眼珠地看着,怎么都看不够。
晏然不安分,她四处走动,仔细观察院中的一砖一瓦,还有房上的梁、地上的础,她希望能发现一丝变化,以证明时间的存在,可惜这里一切如旧。
唯一有变化的就属王老翁,他须发皆白,身体微躬,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晏然看着衰老的王老翁,眼眶湿润了,心里想好的话,一时堵在心里,竟说不出来了。这时堂后传来一个女人爽利的声音。
“谁来了,快让我瞧瞧,我在屋里想睡一会,都不成!”
说话的女人正是五姑娘王蓁,她挺着孕肚,像螃蟹一样,昂首阔步地走过来,“赵大马”穿着细葛道袍,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赵大马”的赘婿日子,似乎不太好,他表情唯唯诺诺,没了当年的精气神,晏然暗自唏嘘:婚姻就像磨盘,再坚硬的豆子在一次又一次的研磨中也变成了渣,“赵大马”变成渣滓的速度有些快了。
“赵大马”读懂了晏然的眼神,他觉得有些许难堪,多半时间,他都低头不语,只有在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他才开口跟晏然说上几句闲话,他怕冷场。
话过家常,姑娘们简单凑合了一顿饭,晏然决定带姐姐们逛逛谷兰庄,她生活五年的地方。
时值春耕,男人在田间劳作,女人仨仨俩俩倚着门槛,看光景,晏然一行人太过耀眼,惹来村妇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姑娘,真漂亮!”
“那个高个穿绿裙的,好像是王家外孙女,都长这么大了,啧啧啧,这马上要许人家了!”
“看那神态像是王家外孙女,天生一个笑模样。”
“这孩子命好,投胎到有钱人家,不像咱们,孬命。”
“当年,我还以为这孩子没人要,扔乡下了呢,我还想等她长大,给孙子做媳妇,长得怪好的。”
“给你孙子做媳妇?亏你敢想,晏家在城里,做大买卖,日进斗金,听说晏家用的饭碗都是金子做的,就你家那二亩地,还想娶晏家闺女,真是白日做梦!”
几个女孩并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她们自顾自的游山玩水,直到太阳西落,王秀儿出来找,她们才意兴阑珊地回到王家大院中,王兆生此刻也从县学回来,亲人重逢的热闹,夹着因贫富差距带来的客套,大家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其乐融融。
大黄狗趴在晏然脚下,守着久别的小主人。
乡下的夜晚格外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花草生长的声音。晏然坐在王蓁身旁,附身听王蓁肚皮里的声音,“我能摸摸吗?”晏然小心翼翼地请示王蓁。
“当然可以,轻点。”王蓁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
晏晴和隋静都见过女眷怀孕,对王蓁的肚皮并不稀奇,唯独晏然从未和孕妇近距离接触过。
“也不知道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晏然伸出小手,覆在王蓁腹上,她紧张得手指不敢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希望能得到肚里孩子一点回应。
“大夫来看过,说是个男孩。”
“这东西隔着肚皮,怎么能看准?生出来才知道,大姐生晏然时,不就闹个乌龙嘛!”
“赵大马”总是一鸣惊人,王蓁狠狠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王老翁皱着眉头,无奈道:“你这嘴啊,能不开口还是不要开口了!”
“赵大马”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他扯着嘴角,冲晏然无奈一笑。
与众人态度相反的是王秀儿,王秀一直站在门口,在“赵大马”暗自神伤时,她主动走上前,贴心地给“赵大马”舀了一勺汤羹,退后时,她还特意在“赵大马”肩头按了一下,此举似安慰,又似鼓励。
王秀儿的举动引起晏然注意。晏家下人有四十多个,这些年,晏然因为不受宠,更可以冷眼旁观人与人之间的奉承、巴结和阳奉阴违的讨好。
晏然忖度王秀儿的心思,暗暗觉得:以后王家不能消停了!转念再想,“赵大马”虽然缺点一箩筐,但本性善良,想必日后闹归闹,未必能出大乱子。
就在晏然胡思乱想时,“赵大马“问晏晴:“你娘不打算再生一个吗?晏家偌大的产业,要是没儿子,以后族人霸产,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人的事,大人自有打算……”晏晴拉着小脸,看向晏然,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未等晏然为晏晴解围,就听王蓁吼道:“你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晏家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赵大马”本不想回嘴,可今日小辈多,他挂不住面子,斗胆分辨:“我只是好心询问,都是一家人,难道我关心也不行吗?还是说我在这个家,我没资格…….”
“你说你有没有资格?”王蓁毫不示弱,句句紧跟。
王蓁的话刺痛了“赵大马”,当年,他入赘王家,不是因为他娶不到妻,而是为了王蓁,他能做到别的男人做不到的。可是这些年,在王蓁眼里,他做什么都错,说什么都不对,他已经忍无可忍。
王秀儿贴心地将“赵大马”面前的酒碗倒满酒,“赵大马”一饮而尽。
“你俩都少说两句吧,一说话就拌嘴,做夫妻做成你们俩这样,真是一对冤家!”王老翁拍桌警告,春寒加上生气,勾出了王老翁的旧疾,他捂着嘴,扭头猛咳,晏然心疼,一面帮他揉背顺气,一面命王秀儿给王老翁的汤碗盛满。
“你五姨母可真厉害,半分面子都不给夫君啊!”隋静对晏晴耳语。
“让你见笑啦,可能入赘的都这样吧?你家就你一个闺女,你爹娘又疼你,以后,你要不要也招个入赘的?”晏晴掩嘴低声道。
“我看招个入赘的不错!”隋静掩嘴嗤嗤笑,关于入赘的话题,她曾偷听爹娘说过,若能招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入门,而自己又不用离开隋家,那真是两全其美!
王兆生对这种争吵,习以为常,连劝都不劝,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饭。
第33章 33谷兰庄夜谈
撤去残肴,重设茶席,众人手捧清茶,继续闲话家常,奈何一位年事已高,一个大着肚皮,很快茶话会也散了。晏然与姐姐们兴致盎然,移步院中赏月,直到月上柳梢头,凉风习习,才不得不携手归寝,她们住的是四姑娘王芷出嫁前的闺房。
这间朴素的乡下房子,长宽不过十几步,暗红色的榆木家具,年久失漆,就像贾婆子的脸皮一样,暗无光泽。桌上,孤零零躺着一把铜镜,乌突突的镜面,看上去最少三年没打磨了,墙角处,堆着三个破旧的樟木箱,好在整个房间都被人精心打扫过,三个女孩都被教养的很好,虽然不适应这种简陋,但也并不嫌弃。
绮云等小丫头难得到乡下玩,想着法儿的赖在小姐房里,不肯离开,于是乎,一人烧炉煮水,一人洗杯,一人把白天摘的果子端上桌。
小小房间,挤得要转不开身了。
“以前你住这个房间吗?” 晏晴摆弄着眼前的铜镜,她没想到镜子不打磨会是这个样子。
“我的房间没这么大,一会她们住那。”晏然手指着绮云和绮霜。
绮霜撅着嘴,不高兴道:“那个房间还不如这个房间一半敞亮。”
晏晴讶异地“哦”了一声,居然有比这还小的房间!
她偷觑晏然,想到妹妹在这逼仄的房间里,生活了五年,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她说不清这是愧疚、同情还是庆幸,然后她又想到王氏,晏家的少奶奶,花样的美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居然也是从这阴暗的房间里走出去的。
晏晴揪着手帕,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优越感。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隋静推了她一把。
晏晴莞尔一笑,歪头看向晏然,“印象里,五姨母的脾气,没这般辣躁啊!人道:‘贤妻敬夫’,她这个样子......五姨父好可怜。”晏晴摇着头,一幅可爱纯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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