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怀孕的女子,脾气都辣躁!” 隋静以姐姐的姿态为众妹妹答疑解惑。
“你见过几个怀孕的女子?”晏然将果盘递给二位姐姐,调皮的眼神停留在隋静脸上。
“我年纪比你们大,自是比你们见的多,”隋静强做镇静地解释:“怀孕的女子,肚大如筐,走路如蟹,我想,未孕的女子都体态轻盈,身姿曼妙,突然腰间多个筐,心情能好才怪呢!”隋静起身,学起孕妇走路的样子。
绮云和绮霜纷纷点头,表示有道理,柳娘憋着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出门去准备面汤
洗脸水
。
晏晴见隋静一边说,一边学,“你说就说,不要学了!”她乐得前仰后合,趴在桌上。晏然也笑不拢嘴。
“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到了你们家的地盘,你们姐妹俩,合起伙来欺负我,看后日你俩去我家读书,我怎么收拾你们!”隋静佯装发狠貌,随手拿起盘中的梨子,大口嚼着,嘴里不忘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后日定要雪耻今日之辱。
晏然佯装害怕,颤颤巍巍道:“姐姐莫生气,我们刚刚说,怀孕的女子,脾气才大!姐姐一个未嫁女,怎也恁大气性?”
隋静嘴上吃了亏,憋着坏心要报复晏然,她装模做样地走到晏然身旁,伸出两手,出其不意地伸到晏然腋下,晏然不怕打不怕骂,就怕别人挠痒痒,这下她宛如一只龇须咧嘴的弯腰大虾,连声认错告饶,两个女孩扭缠玩闹在一起,从椅上到床上,从屋中间到墙角处,咯咯笑声响彻夜空。
晏晴也跟着笑了一回,随后她又替王蓁抱不平。
“我觉得五姨母脾气辣燥,不只是怀孕缘故,五姨父的嘴,是个人都受不了,老话说:语而当,智也;默而当,知也,五姨父这辈子,若不能参悟此话含义,活该他要受一辈子气!”
隋静和晏然从床上坐起,见晏晴小大人似的念经,俩人互视一笑,做了一个鬼脸。
逼仄的房间,让晏晴烦闷,她推窗望天,纤云掩月,光晕如霜,再过两年,她就到了议亲年纪,她知道祖父会帮她精挑细选一个最合适的夫家,可心里还是不免忐忑,因为在她身旁的男子,无论是五姨父,还是父亲,都非良婿楷模。
隋静凝视着晏晴背影,她和晏晴有同样的担忧,除此,她今日又新增一忧――万一她爹看走眼,给她选了一个像“赵大马”这样的人物做夫婿,可如何是好?
“你五姨父的嘴,一直都这样吗?”
“嗯,”晏然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赵姨父,其实为人不错,又无恶习,就是坏在嘴上,而我五姨母,又偏偏是靠耳朵过日子的人。”晏然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若我五姨母当初嫁给自己中意的人,或许,赵三叔和她,都会更幸福些吧!”晏然喃喃道。
“五姨母中意谁?”一向乖巧懂事的晏晴,突然瞪大了眼睛,“怎么认识的?”
晏然像看怪物一般打量着姐姐,“姐姐离开家后,变得不一样喽!”
晏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她给隋静一个眼神,示意让她来问。
晏然不理会姐姐们的小心思,而是翘着嘴角笑道:“姐姐们可知道,人为什么长了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却只长了一张嘴吗?”
晏晴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妹妹又要发表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是我十年来的心得,”晏然得意地晃着脑袋,故意卖起关子。
“别卖关子了,你快说!”
晏然抿了一口水,道:“每每我照镜子时,看见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我就提醒我自己,要多看,多听,少说话,若老天爷想让人多说话,一定会给人按上两个嘴巴,可你看看,眼睛的功能是单一的,耳朵的功能也是单一的,唯有嘴巴,又要负责吃饭、又要负责说话,还要打嗝、打喷嚏,实在是忙得很,我就想,老天爷一定是想让人,少说再少说,祸从口出也!”
“我就说你这是歪理,人还一个鼻子呢,难道造物主是让人少呼吸?”
“一个鼻子不假,但是两个鼻孔啊!哈哈哈,”晏然抬手按住自己的鼻头,像小猪似地哼哼了两声。
此时已近三更,姐妹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隋静继续吃梨,她没有理会晏家姐妹的玩笑,而是接着上一个话题,信誓旦旦道:“我若嫁人,一定找个自己中意的,否则,我宁可去庙里当姑子。”
晏然一脸羡慕地望着隋静,语气万分肯定,“静姐姐日后的婚事,一定是极好的,伯父、伯母视你为掌上明珠,肯定会给你寻个风雅的世家公子!”
柳娘端着面汤,从外屋进来,插话道:“那是自然,我家小姐日后嫁的一定是王孙公子。”
”我其实更喜欢......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隋静莞尔一笑,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静姐姐,原来不爱文臣,爱武将!怪不得静姐姐喜欢我!我是武将!”晏然一脚踏凳,一脚撑地,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俨然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将。
隋静的心情不知何时低落了,活泼可爱的晏然也没能把她哄开心,她低头自语:“我爹和我娘,最近也不太恩爱了......”
***
另边厢,王管院夫妇对儿子的回来,开心不已。
“你在鼎香楼,东家对你可好?”
“好,好,晏家上下,还有鼎香楼的掌柜都对我很好,刚回家时你不是问过了吗?”王献不耐烦地答道。
每次回来贾氏都要问上一遍同样的话,起初,王献觉得这是关心,后来每次见面的开场白都是这句话,王献认为:这是母亲的口头语,并无太大意义。
“蔓娘在晏家,还说了算吗?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晏老爷还让她管家吗?”贾氏对王蔓娘能在晏家靠两个千金就站住脚,感到很不理解。
“娘,咱们不要背后议论东家的事,传出去不好,”王献的性格跟王管院一样老实本份。
“不议论就不议论,我跟你说,下次你回来时候,家里能有好消息,”贾氏笑道。
“什么好消息?”王献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母亲口中的好,与他理解的好,总是有些差距。
“你少在那扯老婆舌!说那些没影的事儿,”王管院怒冲冲放下手中茶杯,茶水溅一地。
贾氏并不把王管院放在眼里,她对王献说:“赵三郎要纳你妹妹秀儿为妾了。”
“什么?”王献一脸愕然,“咱们都是王家人,你让妹妹嫁给五女婿,不好吧?五女婿又是入赘的,你这不是打主子的脸面吗?”
“什么好不好的,你妹妹有意,赵郎有情,况且王老爷也没意见呢,现在世道变了,入赘的纳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王管院披上一件皂色大袄,摔门而出,他实在不愿意掺和到贾氏的快乐中。
夫妻间最可怕的就是你的快乐,我不懂,更不想懂。
“那,那五姑娘允了?”王献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呀,”贾氏撇着大厚嘴唇,轻蔑道:“那五姑娘忒矫情,自从怀了孩子,两人就分房睡,对赵女婿天天呼呼喝喝,半分尊重也没有,亏她还是个读书识字的小姐,就算赵女婿是入赘的,但毕竟是个男人,这女人家就是要以男子为天,她倒好,天天把休夫这样恶毒的话挂在嘴边!刚开始,赵女婿对她还有些耐心,最近我冷眼瞧着,也懒得理她了,什么好脾气的男人,都受不了那样的女人。”
贾氏里巴嗦了一番,末了也没说清楚五姑娘的态度,王献也不想继续追问,一来这事由不得他做主,二来劳累一天,又被母亲一顿聒噪,他感觉脑袋嗡嗡的难受。
王献借口累了,倒头躺在床上,想到日后,果若妹妹嫁了赵庸,这亲戚不亲戚,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关系真是要乱成一团麻。
王献觉得母亲和妹妹的计划,太不地道,可自幼家里是贾氏说了算,他还能说什么呢?
第34章 34下水要知水深浅,买卖要知行情变
从谷兰庄回来,晏然收起踏春游玩之心,专心读书。
这几年,吴教授教完了《三字经》、《急就篇》、《千家诗》、《女训》等,除此之外,晏然还通读了《公孙龙子》、《公羊春秋》等男儿经世致用,对女儿讲毫无用处的书,这得益于无有斋的前身是一个废弃的书房。
可见这世上,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王氏与隋白氏的教育理念不同。
王氏认为女儿家认几个字,能看懂账本,会写买卖文契,不至于做个睁眼瞎就行了,所谓女子不可以有才名,凡有才名者,皆福薄,这是王老翁对她的教导,她也秉承此念教育她的孩子。
隋白氏认为,才福不相妨,古来福薄之女,数以亿计,浩如烟海,唯有才女芳名永存,更可见才名之重要。隋白氏还认为女子不但要读书,而且要多读,且她认为读书明理要胜过琴棋书画,琴棋书画又胜过女红针黹,娴文事,享富贵,是她对隋静未来的寄望。
王氏对此不苟同,但她又不愿自己孩子和隋静受的教育不同,故只要隋家的私塾不关张,晏然和晏晴就会一直念下去。
女子的功课终究是比较轻松的,吴教授也不强求她们写骈文,做文章,只需将书中道理读懂,就万事大吉,故每日只读上午两个时辰,下午则各回各家,有时晏家姐妹会留在隋家,跟绣娘出身的窦妈妈学女工刺绣,此时,温荷做为官宦之女,已经被选去京城做女官,走了一个多月了。
这日,风和日丽,晏晴与祖父约好去f里街听书,这是她们每旬必做之娱乐,晏然则拉着隋静,直奔后院内宅找隋夫人,画画才是她的兴趣所在。
隋夫人出身南宫白氏,曾祖是太子少保白佳,祖父是文林郎,嫁到隋家属下嫁,隋父,单名一个忠字,为了不亏待隋夫人,完成对老岳丈的承诺,这些年拼命的经营丝绢生意,放债积谷,在妻家的助力下,这几年眼见家业越来越壮大。
这日与无数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样,隋夫人身穿簇新的藕色花罗襦裙,坐在画案旁整理画卷。身后给她打下手的老妈妈是她从娘家带来,夫家姓薛,是伺候她二十几年的老人。
屋内安静祥和,画案上鹤型黄铜鎏金香炉里飘出一缕香烟,袅袅升空。
忽然隋白氏听到一连串笑声,伴着细细簌簌的脚步,正朝她的房间走来,隋白氏将手中画卷收拢,插入画筒,虽没抬头,但笑容已经挂在嘴角。
――“隋夫人,漂亮夫人,我来啦!”
――“我带了鼎香楼最新的糕饼,可好吃了!用苏州的莲蓉和承德的杏仁做馅,夫人一定要尝尝,又甜又酥。”
原本四人学习小组,因一人赴京,一人离群,剩下的两人建立起钢铁般的友谊。
隋夫人心里被晏然吵得暖烘烘,喜洋洋,“你们两个皮猴子,走路都没个正经样,说你俩是亲姐妹,还差不多,当初不给你俩裹上小脚,真是失策。”
晏然指着绮云,让她把食盒放到案几上,自己则双手撑着画案,看着隋夫人笑,“静姐姐,不裹小脚,是你心疼她,不想让她受罪,我不裹小脚,是我在乡下,我母亲顾及不上我,非有意而为之。”
隋夫人莞尔一笑,心想:这丫头牙尖嘴利,我还是不要与她分辨了,嘴上却道:“你这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能降了你!”说罢,伸出食指,在晏然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晏然笑回道:“我也想知道是哪个倒霉鬼会把我娶回家?”
隋白氏掩嘴笑道:“没羞没臊。”
隋静觊觎篮子里的糕饼很久了,绮云刚把竹篮放在案上,她便掀开盖子,伸手夹出一块金黄酥脆的,梅花形状的糕点,塞进嘴,若无其事的用手掩着嘴,大口咀嚼。
“这糕饼真好吃!应天府门口的王家饼铺、状元桥头的百花饼店都没你家这个好吃,以后我去你家住得了!你回去问问令堂,还要女儿不?”隋静忽闪着乌黑的长睫毛,嘴角挂着饼屑,不拘小节地对晏然笑着说。
“好,”晏然笑得很尴尬,心想:下水要知水深浅,买卖要知行情变,我家不缺女儿缺儿子,你想认干亲,也要摸准对方的脉啊!
“跟你母亲说有心了,总吃你家的糕饼,我都不好意思了,”隋夫人扫了一眼食盒,声音温柔如同一只小猫,眼神收回时,见晏然正直勾勾看着她。
“我脸上怎么有东西?”
“是有一点美丽,”晏然嘿嘿一笑,随即转换话题道:“我们今天画什么?”
“你这甜嘴是吃了多少蜜?还好是个丫头,若真是个公子,日后金陵城的姑娘都得被你哄骗了去!”
“晏然若是公子,我就嫁给她!”隋静搂着晏然的肩膀,爽声说道,末了,还像晏然挤了一下眼睛,这是她这个年纪,所能理解的调情了。
“你个不知羞的丫头,张口闭口就是嫁人,若你爹听到,非打你不可!”隋白氏半嗔半笑,两手也不空闲,她清空画案上的旧画卷,卷起来仍进画筒。
晏然帮隋夫人摆好新的笔墨纸砚,并将香炉和文松、香莆等花盆摆设挪到远处的香几上,以腾出更大的桌面,这一套动作,她也是轻车熟路,做惯了的。
薛妈妈道:“这孩子手勤,把我的活都抢了。”
晏然道:“你老去歇着,也尝尝我带来的莲蓉糕。”
隋白氏见晏然性子随和,不骄矜也不托大,心里更加喜欢,“今天画一幅兰花图吧!”
隋白氏运笔在手,低头看着画纸,凝神片刻后,她一手平展画布,一手擎着腕,道:“这画中,人物最难,其次就是这山水植物,这山水植物的关键在于气韵生动上,”说完,她似对画面如何构图,已经了然于胸,轻蘸丹青,飞舞手腕,三、五下,一株傲然挺立的兰花跃然纸上。
“娘,这兰花下应该再加上一块山石。”隋静背着手,玉颈前倾,她很热衷于“指导别人”做事。
隋白氏点头不语,换了一支笔,在哥窑四方笔砚上重重的点了一下墨色,手腕稍加施力,然后又轻轻提起,笔走龙蛇,一块阴阳有间,疏密有度的峻奇苍石展现眼前。
晏然心中暗自叫好,伸出小手按住绢纸,顺手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玉兔镇,以便于隋夫人提字。
“幽谷生兰?这是倪云林的诗吧?”隋静顺着隋白氏的笔尖,轻声念道:“兰生幽谷中,倒影还自照,无人作妍媛,春风发微笑,”隋静梨涡浅笑,声如莺啼。
隋白氏微笑点头,抬眼看向晏然,“当初你母亲给你取名,还特意来问过我,我给了‘蕙心’二字,蕙心兰质,就是取这兰花之意,后来不知何故,改叫了晏然,”隋白氏顿了顿,将手中画笔洗净,挂起,继续道:“晏然这个名字也好,有诗云:‘雨雪dd,宴然聿消’这个寓意也好。”
晏然挠挠头,憨笑道:“没想到我的名字还有这番故事!”
“这幅“兰花图”就送给你吧!”隋白氏笑容亲切,虽已年近三十,但她眼角和唇角一丝皱纹都没有,依旧滑嫩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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