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几人说上话,又一个门口家丁,匆匆跑上来报:大小姐和大女婿回来了。
“我的娘啊,我妹妹的脸怎么了?”晏晴素来文静,未出阁时,说话声音如蚊子一般,自嫁了人后,身上渐显王氏的特质,嗓门一年比一年大,人才走到院中,声音已经传来了。
晏承恩再次起身迎到堂口,拽着赵一凡的手,像是见到救星,“大女婿来了就好,你快去给看看,我家二丫头的脸,一夜之间,又红又肿,还有溃烂之迹,刚刚青岩山的缘觉师太给瞧过,说是中了风邪。”
“别急,别急,小婿瞧瞧便知。”赵一凡茶也没喝上一盏,跨着小药箱,跟着晏晴就往后院走。
沈山也想去后院,可又觉得不妥,正踌躇间,沈姜氏拍拍儿子手背,低声道:“别急,我随她们去看看。”
晏晴等人前脚迈出金英堂,迎面碰上杜方氏挎着药箱回来,杜方氏虽是牙医,但自诩是妇科圣手,自晏然帮助她儿子建了书坊,家里经济状况彻底改善,她对晏然便另眼相待,今日自告奋勇来瞧病。
晏晴忙询问杜方氏情况,杜方氏一脸慌张,尖着嗓子道:“大小姐,你妹妹是被人下了毒了,这个老身可治不了,快去请个高明的大夫来。”
众人诧然,晏晴夫妻俩和沈姜氏加快脚步去了后院,杜方氏被请进大堂,晏承恩命人看茶,询问具体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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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然躺在床上,虽然脸上肿痛难忍,可心里更是惶恐。
四个满头翡翠珠钗,浑身香喷喷的夫人,齐刷刷把头探进帷帐,对她指指点点。
离她最近的是眼圈红红的隋白氏。
“都怪我,没想到好心害了你,让你受这无妄之愆,若这脸好不了,我何以面对你父母啊!”隋白氏带着哭腔,用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疼吗?”
晏然摇摇头。
隋白氏身旁是一脸愁容的沈姜氏。
沈姜氏把头压得最低,她像探宝一样,两只眼睛在晏然脸上来回睃巡,以辨认这张脸还有没有复原的希望,她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晏然能感受到她呼吸中的紧张感,她也被带动得很紧张,被窝里,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晏晴一言不发,眉毛拧成了麻花,她用手捂着嘴,说不上是嫌弃还是怕传染,站了一会后,第一个退出围观队伍。
王氏把晏然身上的纱衾往脚底下掖了掖,好像这双大脚比脸还羞于见人。她感谢隋、沈两位夫人屈尊降贵,口口声声道:这孩子打小就皮糙肉厚,用藤条打她皮开肉绽,也不过几日就好了!
晏然忍着嘴角的痒,闭眼佯寐,直到大姐夫给她把完脉,这四个人纷纷围住赵一凡询问情况,她才松开手拳头,悄悄把掌心里的汗在褥子上蹭了蹭。
被人围观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她想不明白,以前的自己,为何会羡慕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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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杜方氏说完她的诊断结果后,喝了两盏茶,便和儿子告辞了,沈山双手抱肩一言不发。
晏承恩见他这般表情,提议道:“要不,咱俩也去后院看看?”
“合适吗?”沈山扬眉,两只眼珠比启明星还亮。
“咳,你俩自幼兄妹相称,有何不合适?”晏承恩给沈山提供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沈山嘴上客气,身体倒是很诚实,紧随晏承恩的脚步直奔无忧斋。
刚到如意门前,就听晏晴的声音传来,“娘,你也别急,我夫君不是说了嘛,能治好,就是费些时日。”
“费些时日那话,都是安慰人的,大夫的嘴哪有可靠的。”王氏抹着眼泪,本来她以为不过是小毛病,可自赵女婿说这脸是被下毒造成的,她就怕了!
晏晴无奈望着天,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骗你作甚。”
王氏哽咽诉苦:“我就说这几日,右眼皮跳得厉害,果然家里出了这等灾祸,你妹妹这脸要毁了,这辈子就完了,明儿个,你陪娘去报恩寺给她测测八字,算算她霉运什么时候走完,还有没有红鸾天喜? ”
晏承穿过如意门,大步走上前去,对着王氏嗔道:“什么天喜不天喜?我朝律法也没有规定,女子不嫁人,要交税坐牢的,大不了在家养一辈子。”
王氏和晏晴见沈山跟在后面,俱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收起愁容,笑道:“没想到大人也来了,令堂正在里面呢。”
晏承恩掀帘进屋,地上站满了人,沈山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了望,最里面的床上,绛红色床幔垂在地上,把里面人挡的严严实实,南窗前,赵一凡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正与隋、沈两位夫人说话。
晏承恩走过去看女儿,沈山则站在赵一凡身旁听他说话。
“问题应该出在这个蔷薇硝里。”赵一凡指着小瓷瓶说。
“这是我送她的,是我家魏娘子做的,我之前也用过,不曾发现问题啊,”隋白氏一脸无措,紧紧握着沈姜氏的手。
“这里面除了蔷薇露和银硝,还含有关木通和天花粉,这两剂药可导致皮肤浮肿发痒,因蔷薇味浓,不易察觉,夫人用的那瓶,或许没有添加这两样。”赵一凡一边点头一边说。
隋白氏想到是魏小娘干的坏事,气得浑身颤抖,“若,若,我,我这就回府,我要将此事禀给我家老爷,这个魏小娘,生路不选,偏要走着死门!”
隋夫人想从赵一凡手里接过小瓷瓶,回家去讨说法,被沈山一把拦住,“这个证据先留下,夫人先回府禀告隋老爷,把人扣下再说。”
隋夫人慌里慌张地点点头,拉着薛妈妈和缘觉师太便回府了。
沈山继续问赵一凡,“她这个症状严重吗?可有好法子治?”
赵一凡向沈山深鞠一躬,心下暗忖:若说严重,徒惹“贵客”担忧,遂道:“大人放心,不算太严重,只需停了这药,”他指着沈山手里的小瓷瓶,胸有成足道:“每日勤用艾草煮水沐颜,不要见风,避免光照,休息半个月就可好了。”
“谁说不严重,晏承恩指着床上的晏然,陡然喊道:“这脸都肿成猪头了!”
赵一凡刚想转头解释,沈姜氏急急拦住,焦切道:“我看她脸上红肿甚是严重,除了癣还有疹,半个月后,若按你的方法治,脸上是否会留下印记?”
女子皮肤要白皙无暇,若以后进了沈家门,也是身上有诰命的夫人,怎能一脸疤痕?沈姜氏忧心忡忡。
“会有,”说罢,赵一凡紧接着强调,“不过夫人无需担心,半个月后,小的再给她开几副养颜的膏方,涂抹月旬,就无大碍了。”
“哦,”沈姜氏如释负重,长长吁了口气,可还是心觉不安,又朝着床上人望了两眼。
“什么养颜方子?”王氏和晏晴刚进屋,正听到赵一凡说这个。
赵一凡笑道:“这个方子也很简单,明天我让人给岳母送来两副,不过是用些滑石、轻粉和去皮的银杏,研成粉末,再加上龙脑麝香等调和成膏,每日早晚涂面。”
王氏笑得有些矜持,“好好,那就麻烦我家大女婿了,明儿个我派人去你们药铺取也成。”
沈山沉默了许久,盯着手里的小瓷瓶,突然对赵一凡说,“你刚说这里面多了两味药,是关木通和天花粉?”
“是的,”赵一凡进一步解释道:“天花粉比较常见,只是这关木通产地在山陕甘川一带,一般北方人会用来治疗口舌生疮,这味药,若量大了有伤身体根本,南方常用云木香代替,我们药房里都没有这味药。”
沈山点头,把小瓷瓶握在手里。
赵一凡交代完这些事,用拿出一张梅红单子,写下内服的药方,然后提议:“房间里人多,空气浑浊,不如让姨姐好好休息,我们出去吧。”
众人道也好,带着各自丫鬟,走出屋。
唯独沈山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姜氏皱着眉,拽了他两下,他装作不明所以,依旧站在原地。
晏承恩眼尖,瞬间看明白了意思,他清清嗓子,高声道:“那我们先去前堂,让孩子好好休息休息,”他跨过沈山,装作没看见这个人似的。
沈姜氏拿儿子没办法,觉得有失体面,可又不好意思当众训子,毕竟儿子身份贵重。
王氏觉得怪怪的,想督促沈山一起走,可又想这么大的人物,不可能没有这个觉悟,之所以装聋作哑,就是想赖着不走,她若把纸捅破了,反倒尴尬。
赵一凡和晏晴扫了一眼众人,抿着嘴,第一个走出屋。
最高兴的要属晏承恩,他像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下颌高高昂起,双手背后交叉,一步一踱,走在王氏和沈姜氏身后,做好随时拦截二人的准备。
很快,房间内静了下来。
沈山见绮云走到外屋烧水,遂快步走至床边,掀起床帐。
“你来看什么?”晏然拽起被角挡住半边脸。
“如果我病了,伤了,你不会去看我吗?”沈山不慌不忙地答,把两侧床帐分别挂在兽头铜钩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晏然感觉自己像活过来一般。
“我当然会去,”她轻声呢喃,垂眸盯着自己捏住被角的手指,“我现在这个丑模样,怕吓住大人。”
“要是大人都胆子这么小,也不用做大人了。”他见晏然嘴唇干干的,回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晏然起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递还回去的时候,不忘瞪了他一眼,“真会安慰人。”
“现在能我让看看你的脸了吧?疼吗?”沈山轻声问。
沈山是个非常细心和温柔的人,虽然没有弟弟妹妹,可他却天生会照顾人。
晏然知道自己犟不过这个沈大人,遂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顶着一张大花脸,皱眉闭眼,你不害怕,就慢慢看吧!
这时,绮云端着热水盆,从帘子后面钻进来,她瞟了一眼沈山,没好气地大声咳嗽,生怕别人忽略她的存在。
沈山没理她,聚精会神的检查晏然嘴角上的伤口。
绮云越看越气,把热水盆重重地放在盆架上,抓起搭着胳膊上的松江棉擦脸帕子,在热水盆里,用力搓洗,啪啪啪啪的水声,表示内心的不满。
沈山依旧没理他,而是打趣道:“这松江棉的帕子,一两银子一块,你这是想把它扯烂了不成?”说罢,他伸手去夺绮云手中的帕子,“我来给她擦脸吧!”
绮云执意不肯松手,怒气冲冲道:“一两也好,十两也罢,也没花你们沈家一吊钱,若是我扯烂了,我也赔得起。”
沈山冲着晏然大笑,“你这丫鬟好财大气粗!”
绮云道:“大人还是自重,免得你家秋桃打上门来,我们小门小户,又是开门做生意的,可扛不住你家的姨娘来讨乱。”
沈山松开手,“原来你气这个,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我已经给秋桃安排好了去处,这几日她就走,沈府本就不需要什么声伎,那十二个孩子,我全都安排了去处。”
绮云仍旧拽着帕子不松手,两只眼睛瞪着沈山,好像在探求他言语的真假。
沈山重新坐回床沿上,在这场较量中,他这个天之骄子明显输了!
晏然起身下地,娇声道:“我只是脸肿了,又不是瘸了,早上一窝蜂来这么多人看我,吓得我躺床上,都没敢动,我自去洗脸,不用你们伺候。”
第142章 142晏然嫁不了屠夫,她只能嫁我!
沈山在晏家吃过便饭,离开时,天色向晚,他手里握着小瓷瓶,站在晏家门口,正见头顶上空,几个风筝飘飘摇摇。
他出神看了一会,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彩霞满天的日子,他教晏然如何放风筝,女孩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沈山嘴角噙着笑意,努力稳了稳心神,转身叩响隋府大门。
隋老爷和隋夫人刚用过晚膳,正品龙井茶消食。门子一来报,隋忠立刻猜到沈山来意,他不想声张,特意安排在书房见面。
自隋白氏回府后,就已与隋忠审过魏小娘,只是这女人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是她有意为之,隋白氏本想明日带魏小娘去晏家请罪,没成想沈山心急,摸着黑儿来了。
“隋老爷,这个事情,”沈山把手中的小瓷瓶往案头上一放,开门见山道:“你是打算官了还是私了?”
隋忠以为能先寒暄几句,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正题。
他拿出商人惯用的水磨功夫,哼哼哈哈不表态,心里暗忖:这点小事哪里要惊动官府?明日去登门道歉,若晏家不消气,把魏小娘或打或关禁闭,都好过报官,若闹得满街风雨,徒增笑柄,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隋白氏见沈山眼神凌厉,一脸怒色,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遂果断道:“明日就去报官!”
夫妻俩两个态度,总不至于把沈家这个“贵邻”得罪透了!隋忠对隋白氏微微点头。
隋忠虽不支持报官,但为表明惩治恶妾的态度,未待沈山发话,便高声叫人把魏小娘速速带来,并吩咐人把两个孩子看好,若有人带孩子来求情捣乱,就连带一起处罚。
须臾,魏小娘被架了过来,一进屋,便很识趣地瘫跪在地,沈山见她发髻蓬松,两眼红肿,显然是刚经过一场猛烈的训斥。
魏小娘盯着沈山青缎粉底的小朝靴,心虚地向后挪了挪身,“下午都问过了,怎么还要问?”她嘟嘟囔囔,一副抗争到底的样子。
沈山举起茶盏,慢悠悠道:“那就把你说过的再说一遍吧!”
魏小娘尽管一脸颓废,可脖子昂得高高的,她冷笑道:“那丫头脸烂了,管我什么事?我给隋夫人的蔷薇硝,我和夫人用都没事,怎么偏她有事?”
魏小娘这话说的无懈可击,表面看事实的确如此。
沈山也不与她绕弯子,直接问,“这蔷薇硝里的关木通,你是何处购得?”
“关木通?”魏小娘支支吾吾说不出,在六只眼睛的逼视下,她最后冒出“瑞兴药行”四个字,隋忠立刻补充道:“是从她房间里搜出了瑞兴药行的药包。”
隋白氏命薛妈妈把下午搜检出来的证据拿给沈山看。
沈山瞥了一眼那张包药的桑皮纸,冷笑道:“金陵哪来的瑞兴药行?”
魏小娘脸色惨白,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她料定沈山对金陵的药行不熟悉,一定是在诈她口供,遂想强辩。
沈山见魏小娘还想糊弄他,把茶盏狠狠掷到桌上,冷声喝道:“我可不是你家老爷,念你生儿子有功,对你一再忍让,我也不是你家夫人,有颗菩萨心肠,我此刻来府上,就是来为晏家小姐讨个说法,你在这跟我推三阻四,胡言乱语,是当我来陪你玩闹的?”
隋忠见沈山怒了,连忙跟着拔高嗓门:“你不说实话,是吧?来人,给我按住,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隋白氏不忍直视,扭过头去,任他们去上演全武行。
薛妈妈终于等到这一天,欢快应喏,转身出去,哗啦啦叫来四个腰身粗壮的仆妇,一个按住身子,两个按住手,一个抡起胳膊,未等老爷再开口,直接就往魏小娘的脸上招呼过去,边打嘴里还喊着数,1、2、3、4......
魏小娘身娇肉嫩,一个巴掌下去,就已经两眼冒金星,求饶的话刚到嘴边,第二个巴掌就下来了,再想开口,第三个巴掌又下来了,如此硬生生熬过十几个巴掌,才等到发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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