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一愣,表情有些凝滞。
阿时,阿玉。他们两的称呼声,不断的盘旋在陆修容的耳中,到最后尽归了让人头疼的嗡鸣。陆修容仔仔细细描摹着苏时鹤的眉眼,还是那般的俊逸,即便是因为长途跋涉也没有狼狈疲态。
低垂下脖颈,陆修容张了张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此事,妾身不同意。”
李嫣与苏时鹤没想到她会直白的出声拒绝,立时更为惊讶的看向她。
还是苏时鹤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眼中冰锋不加隐藏,“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妾身,不同意王爷纳姐姐进府。”陆修容不敢看他眼睛,只是低着头闷声重复。
苏时鹤骤然被惹怒,浑身的怨气都有了发泄的对象,他猛地推了陆修容一把,厌弃开口,“你以为你是谁,本王做什么,需要你允准?”
"嘶。“陆修容歪倒在地上,手腕撑地,掌心就被碎瓷刺破。
鲜血瞬间奔涌。
“够了!”李嫣忍无可忍的皱眉,抚着胸口坐下去,“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我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陆修容当即跪直身子,行礼道别,眼尾却看苏时鹤的手似是在向她的方向伸来。
真的扭头去看,他的手又安稳垂在身侧。
走出了李嫣的院子,嬷嬷担忧的看了他们两眼,才进去服侍李嫣。
守在门口的丫鬟们跟着进去了,陆修容低头,手掌痛得颤抖。
“王妃,手怎么了?"清葵上前来,看着她血迹满满的手,心疼的小声问。
不及陆修容回答,本走在前面的苏时鹤突然停步回头,“管了不该管的闲事,这便是报应。”
她的夫君要娶她的嫡姐,这件事对她而言,竟只是闲事。
陆修容强忍着将受伤的手放在身侧,对苏时鹤温声解释,“妾身并不是想要阻拦王爷,只是姐姐之前的婚事特殊,如此行事对王爷不好。”
苏时鹤并不答话,只是嗤笑了一声。
心思毫不遮掩,凭她,怎配自居身份打为他好的旗号。
心头难堪,陆修容低着头,便不知再能说些什么。
不知是否在等她,苏时鹤竟也只站在原地,面容看不清楚。
“王妃,先回去让奴婢包扎一下伤口吧。”只有清葵一心担忧她的伤,见两人都不说话,兀自开口。
手心的伤处还扎着瓷片的碎末,陆修容低头,才发觉污血甚至染在了衣裙上。
陆修容却突然想起来那求来的平安符,她用完好的手,在怀里艰难摸索。
指尖刚摸到平安符的一角。
“阿时。”月色浮跃,陆锦玉从墙垣下走来,夜风将她的裙摆吹成了一朵花,“我实在担心,我可有给你惹麻烦?”
眉心蹙着,我见犹怜。
“不是让下人带你去休息?这一路劳顿,你身子又弱,还在这里吹什么冷风?”苏时鹤拧着眉,语气不太好。
陆修容却看痴了目光,他的关心此刻才是真心的。比故意在下人面前问她身体可有不适时,真诚的多。
心中的艳羡像是贪婪的小鼠,生怕被发现,陆修容刹那间低下头。
却望见了陆锦玉的脖子上,正用红线挂着一块平安符。
与她此刻手中偷偷捏着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浑身一震,陆修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捏紧手指,她视若珍宝去求的平安符,原来他也在为别人求。可她现在,连问都不敢问一声他们是否在回府前去了白云观。
更遑论是否碰见了她,在流民冲击前是否想起了她。
“姐姐暂居的房间,便让妾身来安排吧。”往前走了一步,陆修容说道。
“不用了。”苏时鹤没有看她,“我自有安排。”
陆锦玉也温温柔柔的笑,“妹妹不用再为我思虑,还是先早些去换了你那身的狼狈吧。”
说完,她便上前挽住了苏时鹤的胳膊,“我晚上向来看不清楚,阿时牵着我去吧。”
身影相偕,他俩真是像极了一对璧人。
苏时鹤却偏了一下头,眼尾在陆修容的方向掠过,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丫鬟会扶着你。”
“也好。”陆锦玉乖巧点头。
他们一面说笑着远去,谁都没有再看陆修容一眼。
眼前一片空旷,陆修容仿若整颗心都空了空,她仰起头来,月亮一出来,天上哪还能看得到星星。
回到自己的院落,清葵打来温水,小心翼翼的先为她清理伤口。
屋中暖和许多,陆修容感受着手心的刺痛,忽得闭目长舒一口气。
“奴婢可是弄疼姑娘了?”清葵即刻紧张起来。
浅笑着摇头,陆修容放松身体,眼中的神色越来越明朗,“不是,清葵,是我想通了。”
伤口已经处理干净,清葵拿来药膏,边上药边搭话,“姑娘想通什么了?”
“你是我十三岁才被派过来的丫鬟,在之前我是怎样活着的,你应当也知道。”
上药的手一顿,清葵不忍心回想,“奴婢听说过。”
陆修容的出生,算得上是一场错误,那是丞相一次偶然醉酒强迫了一个卑贱的丫鬟。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那丫鬟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她在生了陆修容之后便离世了。
没人在意一个生母卑贱的丫头,陆修容就被丢在丞相府最偏的院落里,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丞相一面。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默默无闻的在那里死去,直到有一次丞相府宴客,她居住的院落意外走了水。
陆修容暴露在京城显贵的人前,大家才知道丞相府还有一位小姐,也因此终于有了一些关注和生机。
“那个春天,唯一和我相依为命的嬷嬷也死了。”陆修容想起年幼时的日子,心情却平静的像是别人的事,“我本以为我也会这么死去,可是突然有人翻过了墙闯到我面前,救了我一命。”
那就是苏时鹤。
十几岁的少年蒙着脸,弯弯的眼睛像是星辰。
陆修容脸上笑意淡淡,“我是因为他才活下来的,所以无论前尘如何,现在我都已是他的妻子。”
“我不会什么都不做就将他拱手让人。”陆修容转了转被包扎好的手,起身宽衣。
她的夫君那么好,他就算不是最爱自己,也绝不可能铁石心肠的全然不顾她。
哐当,有什么东西随着她脱衣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清葵弯腰去捡,“姑娘,这是什么,看着像枚玉蝉。”
“不重要,你随意收着吧。”陆修容卸钗环,看也不看道。
她现在要养足精神,定然要说服王爷改变心意。
第4章
清晨照旧是天都没亮,陆修容就又在厨房里忙碌。
洒扫的丫鬟们到了后厨前,有两个年轻的忍不住凑在一起低语。
“怎么王妃又在做这种事,比厨娘还勤勉了。”
“这般殷勤又有什么用,王爷现在把真正喜欢的人带回来了,谁还看她?”
啪啦——
一盆还热着的水就泼到了她们脚边。
清葵尤不解恨,又甩了甩盆子里还剩下的水,直接往她们身上倒。
“你干什么!”其中一个丫鬟忿恨,甩开旁边的姐妹拉她的手,冲清葵嚷嚷。
单手拎着盆,清葵翻一个白眼,“泼的就是你这种碎嘴。”
本就认定了陆修容如今身份堪危,眼下面对她的贴身丫鬟,自是更没人尊重。“我们说的有什么错,想为你主子出头,有本事找王爷去呀!”
“你!”清葵气的胸脯上下抖。
那丫鬟更觉嚣张,一时忘形,“还是说你这么急,是怕自己这个贴身丫鬟,没机会去做王爷的暖房丫头?”
不成文的习俗里,陪嫁的贴身丫鬟往往都会成为主君的妾室。
此语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清葵气红了眼。
“我们可没这么大的志向,便继续洒扫了。”轻蔑的看她一眼,那俩丫鬟推搡着嬉笑。
吱的一声响,后厨的门打开。
陆修容走出来,还在跟身后的人交代着,“山药糕是做给长公主的,等会要摆在她面前,王爷不能吃花生,花生酥一定离他远点。”
“见过王妃。”那两丫鬟挑衅的看了清葵一眼,才冲陆修容行礼。
顶着气红的眼眶,清葵憋闷的站在陆修容身后。
她当然知道她们在得意什么,自家姑娘从来没有因为闲言碎语就惩罚过下人,最是好欺负。
陆修容偏头,视线淡淡的落在那两人身上,在她们想要动身离开时,忽得开口,“等等。”
没料到被叫住,丫鬟胆大的仰头,“奴婢们不像王妃,还有正事要忙,不知王妃有何赐教?”
“正事?”陆修容笑了笑,看着她们手中拿着的扫把,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再温和不过,“你们往日里打扫的活,可累吗?”
言语中好似都是体谅。
丫鬟们对视,嬉笑开口,“当然了。”
了然点点头,陆修容继续向后吩咐,“那往后,就不许她们再做活了。”
“是。”随着应声,露出陆修容身后的王府大管家。
茫然的看着陆修容经过她们身边,两个丫鬟才瞬间慌神,扑通一下跪地,“王妃什么意思?”
被拦停下来,陆修容低头看着她们,像是不忍叹气,“何必非让我说明白,即刻起,你们出王府去吧。”
“王妃!”声音颤着,丫鬟们难以相信她竟然会处置自己,“是我们失言,求王妃饶命,被赶出府去我们可怎么活!”
一面说着,她们跪地砰砰磕头。
陆修容安静的看着她们叩首,不解而无奈,“我只是将你们赶出去,又不是将你们发卖了,怎么好似断了你们生路一样。”
身后的清葵听着,舒畅的差点要笑出声来。
当然是断她们生路了,王府里的活多么清闲,每月的月例给的又多,主子们还都是不多事不折磨人的。在京城里,这样的活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更何况像她们这种,早都被养刁了,吃不得苦又眼高手低的人。
见她们面色尴尬说不出话,陆修容摇摇头,继续往前。
不想那丫鬟抽了风般,站起来便骂,“我呸,你这是终于装不下去了对吧?在王爷那里讨不到欢心,就来找我们这些苦命人的难处?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耍几日王妃的威风!”
“啪啪!”
清葵走上前,用力的在说话的人脸上甩了两巴掌,“王妃平日里和善,你就真以为能骑在她头上了?我看王妃还是心善,就该把你们卖进窑子里去!”
脸颊立刻红肿一片,丫鬟暴怒,还想还手,却猛地触到了陆修容的双眸。
平静而冷漠,看上去没有怒气,可蓦地让她一呆。才想起,她们卖身契都在,王妃是真的能将她们卖了的。
“王爷和母亲都起来了,不要扰到他们。”陆修容回首,冲大管家道。
明了她的意思,管家自己也看不下去,叫了两个强壮的小厮,直接将那两个丫鬟捂了嘴拖走。
快捷且安静。
一清早遇到这种事,陆修容揉揉鬓边,看向清葵。
吸吸鼻子,清葵自知她会不喜自己打人,瘪着嘴小声,“奴婢知错了。”
“手疼吗?”
两声同时响起,清葵惊愕仰头。
陆修容已拉起她的手,心疼的看着她手心,“她们都要被我赶出去了,你又何必让自己疼一遭。”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清葵鼻酸,却宛然笑开,“能打她们,奴婢才不疼呢!”
摇摇头,陆修容好笑。
“姑娘,你不是一贯不在意这些吗?”清葵凑上去,像是一只欣喜的小动物。
陆修容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她们辱你,当然不行。”
陆修容一生在乎的人不多,除了苏时鹤,就是清葵。
她能忍下任何委屈,但她在意的人不能。
——
一番折腾,到李嫣院子里的时候便晚了些。
苏时鹤在的时候,他们早膳一般都会一起吃。
若是往常,其实也是温馨的,苏时鹤在外总乐意显得体贴温柔,在李嫣面前又孝顺,早膳曾是陆修容最喜欢的时光。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这样简单的小事,她渴望了十五年。
可今日的气氛很凝重。
陆修容远远望见了桌子上的人,心也沉了下来。
“修容来了,快坐。”难得李嫣会主动笑着冲她唤。
受宠若惊,陆修容忙笑着上前,“见过母亲。”
往日里她常坐的,苏时鹤旁边的位子上,此刻正坐着陆锦玉。陆修容看过去的时候,她甚至神态自若的笑了笑。
只是迟疑了一下,陆修容便走向另一旁的座位。
“陆小姐,你坐了我儿媳的位置。”
可李嫣突然开口,语气不悦。
陆修容脚步便僵住。
“我不知……”
陆锦玉刚要起身,就被苏时鹤拉住手腕,他不耐皱眉,“只是个位子而已。”
“王爷说的不错,只是个位子而已。”陆修容笑意淡淡,抬眸看向陆锦玉,“所以姐姐挪一下也只是小事一桩。”
挑眉,苏时鹤转头睨她,眼中隐有警告。
陆锦玉却已挣开他的手,自行绕去了另一边。
长袖之下,陆修容几乎把指甲掐进了肉里,才忽视苏时鹤的目光气定神闲坐下。
李嫣眼底浮现满意,她笑着举箸,“都先吃饭吧。”
摄人的目光总算收了回去,陆修容暗自松下一口气,先为苏时鹤夹一块乳酪。
这样的动作,往日里她不知做过多少次,可都是默默放下。
陆修容目光漂移,见清葵冲自己鼓励的点头,才清了清嗓子。“王爷,这是妾亲手做的,你尝尝可合胃口?”
尾音都在因紧张而轻颤,她从没有过这样,撒娇示好。
捧着一腔怯弱的真心,陆修容眼睫抬起,藏不住期待的微光。
在她脉脉的目光中,苏时鹤抬起筷子来回戳了两下,嫌恶招手。
便直接倒给了小厮。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陆修容就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她脸红耳赤的低头。
“妹妹别生气。”陆锦玉此刻温柔开口,好心打圆场,“你不了解阿时,他只是早上不喜欢吃有腥味的。”
说完她亲自夹一块花生酥,往苏时鹤盘子里放,“阿时,吃块这个。”
“不可!”陆修容猛地出声,“王爷吃不得花生。”
说话时,她心中涌动着窃喜。当年初见苏时鹤的时候,他脸上裹着面巾只露眼睛,就是因为误食了花生脸肿了。这是只有她陆修容知道的,陆锦玉凭什么说她不了解他?
陆锦玉忙讪讪道歉,“对不住阿时,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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