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戚一号,老汉捋了捋自己花白的头发,“太子殿下,不是每个人都敢死的。只有我等活腻了的人,才想着为不公拼一拼。霁州百姓何止百千,我们在就该死了,可难道没有一个人能好好活着吗?”
“我们出生,我们又生下子嗣,就是为了世世代代为受人欺压的奴婢牛马吗?”
深深闭了一下眼睛,李畅目光压过在座的每个人,亲自蹲下身来将满身浑浊的他扶起。“有人告诉过本宫,天下万民都该比我等肉食者高贵。”
“殿下……”
身后传来陆志隽不死心的呼喊,李畅没有回头,从袖中摸出一个烟花弹扔到空中炸开。
顷刻间,禁军蜂拥进入,很快包围此处。
俨然是早都安排好的。
将无关的人都先押了下去,老者与青年官员也退下,宴厅中就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殿下,老臣想不明白。”陆志隽好似沧桑了许多,眼中却仍是精光闪烁,“我哪怕身为丞相,也不过是个文官,您为何费尽心思要对付我?”
“被你逼的走投无路的百姓都死在你面前了,你还在问我为什么?”李畅冷笑。
陆志隽仍有不解,“就当您是为国为民,可又为何不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这些让陛下处置,而是要先费如此一番功夫?”
“自然是因为在将你的罪行公布于众之前,还有事要问。”
一直冷眼看着的周淳润突然开口,他拿起另一杯酒,倒在了地上。
陆修容不自觉的坐直,心有预感,紧张的抿了抿唇。
狐疑的再次盯着他看,陆志隽问:“你到底是谁?”
“陆伯父,许久不见了。”随着一声冷叹,周淳润拉下了面巾。
瞳孔在瞬间放大,陆志隽腾的一下站起来,手指颤抖。表情像是惊恐,又像是愤恨。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李珏,你竟然还活着。”
第37章
谁是李珏?
陆修容茫然的看着身旁的人,她心里明白这是周淳润对她的坦白,可还是不清楚状况。
“是啊,违逆抄家的李将军之后,还活着,陆伯父很愤恨吧。”周淳润温温和和的笑,眼底冷意聚集。
听清了他说的每个字,身体忍不住颤了下,陆修容对他的身份总算有了了解。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身体比反应更快的扑在周淳润身前,警惕的看向李畅。
如此举动,惊得所有人都是一愣。
周淳润下意识轻扶住她,反应过来后勾唇一笑。
李畅则气的龇牙,“我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
“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怎么会容忍他还活着,难道敢忤逆欺瞒陛下不成!”陆志隽倒先问出声。
“陆丞相不必先急着给本宫安罪名。”李畅嗤笑。
藏下双目中的算计,陆志隽睨着周淳润,“你们想如何?”
松开陆修容,周淳润不动声色的冲李畅使了一个眼色。
领会其意,李畅笑呵呵的冲陆修容道:“外面月色正好,不如一起去看看?”
明了这是要她回避,陆修容抿抿唇角,站起身来,刻意没有再回头看周淳润。
最后离开前,只听到他压抑着情绪问。
“晚辈只想问问陆丞相,我父母是如何谋反的。”
银镜般的月亮,像是能照清楚地上所有的肮脏丑陋。
站在院子里,陆修容仰头看着月亮,辨不清情绪。
心乱成了一团,反而不知道该先去思考些什么。
“咳。”李畅站到她旁边,神色有些不自然,“我得替他解释一句,要你出来,不是想隐瞒你什么。”
转眸看向他,陆修容眼神询问。
李畅神色复杂,怅叹。“他曾是那般光明磊落的君子,那些阴暗手段,他不愿意让你看。”
不止于此,陆志隽毕竟是她的生父,血脉亲情总归是最难割舍的东西,他也不想她面对那些不堪。
“太子殿下。”陆修容终于开口,“李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似是十分意外,李畅诧异的望她,“你竟没听说过子珏?”
陆修容摇了摇头,前十三年里她被关着,后来她满心围绕着苏时鹤,还真不知京城中还有一个他。
略想了想,李畅冲一位禁军统领交代了几句,随后召来一匹马。
“我带你去个地方,离此不远。”
由他带着一路疾行,不久后,他们停到了一处荒芜的府宅前。
腐朽的木门,摇晃的树影,夜色中显得瘆人。
李畅先她一步推门,伴着门吱呀的一声响,尘封的过往揭开薄雾。
心里已经隐约猜出来了这是哪里,陆修容按了按心口,小心的提着裙角上前去。
刚一踏入,就先看到了门前聚集着一滩干涸的血迹,能想象当初那些奋力想逃命的人拥到此处,却被一一斩杀。
李畅也沉默着,带她一路深入,最后停在了一处马厩前。
黑暗的马厩里,传来喷气声,接着有蹄子刨了刨地面,一匹赤马站了出来。没有拴绳,身上还带着鞍鞯,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
马极为精神,看见他们两个陌生人,还神气的嘶鸣了两声。
“这匹马,就是子珏的。”李畅轻笑起来,与它招招手算作打招呼。
马比她高大不少,陆修容仰着头去看,试图想象周淳润在上面的样子。
李畅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匹马是从北方草原而来,有名的烈马,子珏当时花了小半年去驯服它。都说马通灵性,当年那场事发,我也以为子珏已经遇难了,便想将它带走。”
“可它怎么都不肯离开,哪怕我找来再厉害的驯马师,花费再多的时间,它也不肯让别人近身。就算是用多昂贵的饲料,它也不肯动一下嘴。”
“陆修容,能降服如此烈马之人,你觉该是如何风姿?”
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李畅负手,语气越发的怅惋。
“他曾孤身率军潜入敌营,不足弱冠便能打下令人束手无策的硬仗,他曾与我同受太傅教导,所作文字激昂热烈得让太傅都咋舌称叹。子珏,在京城中是耀眼如日的存在,一度让我这个太子都艳羡。”
“他自由,张扬,烈烈如风。”
李畅闭上眼,喉咙里滚出一声长叹。
可那些,都已经是曾经了。
陆修容觉得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咽管,在李畅的声声描述中她试图勾勒那时的周淳润,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一次次浮现,他连马车都控制不住的样子。
呼吸变得艰难,陆修容转身,就着惨淡的夜色看这荒凉的院落。风起时,层层积累的落叶从地上刮过,萧瑟如许。
陆修容恍惚好像听到,有少年提□□空,笑声爽朗。
她从未见过他那模样,她也再见不到了。
寒风吹得人麻木,陆修容僵硬的往前迈动一下步子,骏马就警告的冲她嘶了一声。
从回忆中回神,李畅抬手抹了抹眼角,不着痕迹的观察她的面色。
只瞧见她木着脸,像是强撑着不显露心情。
“该回去了,更多的事,让他告诉你吧。”
回去时,两人的气氛都沉冷了许多。
刚回了丞相府门前,下马,陆修容就瞧见有熟悉的身影出来。
周淳润似乎有些诧异他们还外出了一趟,却也没多问,只上前冲她伸手。“来,榕榕。”
如水的目光落在他沉静的眼睛上,陆修容忍到此刻的鼻酸终于控制不住,她几乎瞬间通红了眼眶,哽咽着避开他的手自己下马来。
顷刻间察觉到什么,周淳润收回手拧眉想了想,先牵住她的袖子。“榕榕,我们回家。”
“诶?这里面呢?”李畅手指着里面问。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太子殿下坐镇,定然很快能处理好。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周淳润不由分说的牵住她,越过人影往前走。
一路上泪水一直在落,陆修容怎么擦也擦不完,索性边走边哭。
有双温暖的手牢牢牵着她,不至于让她走失了路。
总算哭累了的时候,陆修容发觉到了一处明亮的住所,她困惑的转头看看,“这是哪?”
“在京城的,我们的家。”周淳润微微皱着眉,手中的一方帕子已经捏了许久,轻叹一声给她擦脸。
这是他早就买下的一处宅院,近期正在翻新,本想着一切整顿好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可今日的景象,或许她更需要一个独处的地方。
她还在下意识的哽咽,周淳润动作不由更轻,他缓缓开口,“我本来的名字叫李珏,是那个‘反臣’李洙的儿子。榕榕,我的身份并不光彩,况且本属于应死之人,眼下身份暴露便会危机重重,你可要离开我?”
好不容易停止的泪水落得更快,陆修容瞪他一眼,摇头。
“那榕榕,到底在伤心什么?”周淳润继续问。
那个自从见他就盘桓在心口的问题,陆修容用力眨去眼角的泪水,拉住他的手去摸他腕上的伤口。
几乎是刻进骨髓的反应,周淳润反手就想将手腕藏进袖子里,却又在直视她眼眸的瞬间,重新将伤痕凑在了她的指下。
“我就是在想,周淳润,你疼不疼啊?”哽咽不成句,陆修容问出口的瞬间,便剜心的疼。
身躯似乎颤了一下,周淳润仿佛又被拉到了那一日。想活下去,断手足经脉废周身武功便是唯一的条件。
寒凉飘雪的夜里,他手脚被缚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如同受刑的牲畜。皮肉被一下下割开,他能感受到骨血在一寸寸便冷,让他恣意世间的功夫在抽离,雪飘在了他的伤口处,纯白瞬间被染上血。
而他只是用力睁着眼,瞧天上那轮圆月。
这些年来,他唯一记住的便是那夜的月色很美。直至今日,陆修容问了他一句疼不疼,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痛意如山压弯了他的肩膀。
周淳润靠过去,贴在了陆修容的怀中。
用力的环抱住他,陆修容颤抖着眼睫,想起他说的那些触动她的话语。
那他一个人又是如何熬过那些艰难岁月的呢?
“周淳润,我与你成婚。夫妻并肩,白首不悔。”陆修容捧起他的脸,一字一顿。
眸色骤然间深沉,周淳润手掌从她后颈细腻的皮肤滑下去,低头啄下一吻。
动作在顷刻间点燃。
被抱着躺在床上,陆修容招架不住,错开大口呼吸。他的唇却没有停,有条不紊的向下探索,陆修容便迷离着眼眸由他。
身躯忽的一凉,才惊觉被剥掉了衣服,惨痛的记忆袭上心头,陆修容抿紧了嘴唇扭头。
他的嗓音便贴在她耳侧响起。
“疼的,榕榕。”
“你多心疼心疼我,我就不疼了。”
陆修容就颤抖着转过来直视他,恰是情动时分,他眉眼秾丽,汗珠悬在下颌。
迎上去吻在他唇角,却没有她预料中的痛苦折磨。
直至许久之后,陆修容倦怠的缩在他怀中沉睡,迷迷糊糊的想起一段久远的对话。
原来只要有人珍惜,夫妻之事,也是可以不痛的。
第38章
清晨刚一睁眼,陆修容困乏的看着面前陌生的环境,还没反应过来就想坐起身。腰却酸困得她当即跌落回去,一双手就自后抱住了她。
“榕榕。”
记忆复苏,陆修容爆红着脸往被子里钻,却被轻笑着往上抱。
对上周淳润的双眼,有种剔透的温润,她抿了抿唇角。
周淳润伸出手,细细描摹她的眉毛,低声道:“辛苦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陆修容在心底十分公正的默默嘟囔,论体力还是他废的多些。
“周淳润,我……还是更习惯你这个名字。”陆修容无声的揪住他的衣角。
不甚在意的拥住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周淳润道:“前尘往事都过去了,我如今只有这个名字。”
心口微松了一些,陆修容还将要问什么的时候,忽见他皱了皱眉坐起身。
“怎么了?”
放缓表情冲她一笑,周淳润穿着衣服,“有人来了。你继续休息就好。”
正说着,外面就响起李畅的声音。
陆修容当即二话不说的起身穿衣,睨她几眼,周淳润也没有阻止。
一道走出房门,便对上李畅不怀好意打趣的眼色。“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面色微红,陆修容正想如何解释,就听周淳润极不客气的开口。
“自知不是时候,那殿下可要离开?”
立时吓白了脸色,陆修容往他身前一挡,心都提了起来。他终归现在是个“反贼”,怎敢和当朝太子这般说话?
没想到李畅不恼,反而讪笑着走进来坐下,“我不管,你今日有喜事,我要讨你那好茶喝。”
完了又奇怪的看陆修容一眼,“你在干嘛?”
陆修容这才又反应过来,他都知道周淳润的身世,他们又一向是这般相处的。
“好。”周淳润不着痕迹的扶了她去坐下,转身去寻茶。
周遭一时安静,陆修容欲言又止的看向李畅。
早就瞥到了她的小动作,李畅故意吊了她一会,才嘻笑挑眉,“还不说?”
有了勇气,陆修容咽咽唾沫,“殿下,他当年活下来,是您救的吗?”
“不是。”李畅脸色微沉,一口否决,“我是太子,但我不会忤逆父皇。”
心瞬间低在了谷底,也就是说,周淳润现在还很危险。陆修容咬了咬唇角,她大致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
瞧出她有担心,李畅好心解释,“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子珏两年前便开始筹谋,实不瞒你,去年那些流民之难,都是他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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