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闯入京中的流民开始,他们就在动摇陆志隽的声名和势力,当时被罢黜的官员也多是他的门生故吏。
陆修容转瞬想起另一件事,“所以那时,他会去白云观,便在那时初见了我,又去拜托殿下对我多加照顾?”
“初见?”李畅偏头,略有诧异,“他确实是那时才得以入京,也确实是那时托我,但据我所知并不是你们初见。”
双眸猛地瞪大,陆修容惊讶至极。
李畅则低眸摇头,他竟什么都没说。
“殿下,你都知道什么?”陆修容央求的望向他。
摊手一笑,李畅答:“我不告诉你。”
旁人爱侣间的事,他老掺合什么。
“不告诉什么?”周淳润拿着一小罐茶回来,恰巧听到了后半句。
陆修容看向他,“没什么。”
便也不再追问,周淳润挽袖煮茶,动作清雅之极。
李畅看着他的动作感慨,“当年叱吒风云的李大将军,实是个极为爱茶之人,父皇将贡来的茶都赏了他。后来北境苦寒,他便想办法自己种茶,倒还真成了。”
“如今留下的,也不过这小小一罐。”周淳润视线落在沸腾的茶汤里,道。
空气中弥漫着有些熟悉的茶香,陆修容这才发现,当时在小院里她喝的也是此茶。
气氛转瞬沉寂了下来,周淳润为各自分了茶,望向李畅。
“弹劾陆志隽的折子都备好了他,他此刻被押待审。子珏,我此番来是想问问,你昨日到底问出什么收获了吗?”
啜饮一口,周淳润敛眸,脑海中不觉回荡起昨日陆志隽在剧痛之下,对他痛恨至极时吼出的话。
“你父亲手握大军,而边地在外,他就该被斩杀!这天下,必须只有皇帝一个至尊,陛下宽仁,就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杀!”
于是周淳润只是淡淡开口,“或许陆丞相,是贤臣之心。”
陆修容还没听出来话外音,李畅就一下子变了脸色,坐直身子逼近他。
“父皇不是那样的君主!”
立时抬起眼皮,周淳润无声的与他对视,良久后复而轻笑,“是我猜忌了,我同你道歉。”
“你不该与我道歉,而是与看着你长大的伯父。”李畅声音闷闷的,不去看他,将还滚热的茶一口灌下。
左右看看两人,陆修容清嗓,“接下来,你们想做什么?”
不约而同的缓和了神色,周淳润看向她,眼底漾开些许温柔,“榕榕,这个宅院你可还喜欢?”
其实还没有仔细看过,但他准备的一定是好的,陆修容点了点头。
“这院子是以你之名买的。”向她伸出手,周淳润笑意中掺着安抚,“接下来,你得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我回来。”
眼看她皱眉张口,周淳润抢先进一步解释。“榕榕,我要来做的就是还我父母与将士清名,如今我已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我没有证据。”
而找证据是件极危险小心的事情。
陆修容眉心皱得更深,“我想说的是,我答应你。”
她会在这里等他去做他的事情。
短暂的惊讶过后,周淳润低下头,莞尔。
倒得李畅牙酸,“行了,那该说说往后的安排了。”
——
李畅走后,陆修容就绕着院子看,思索还需要添置些什么,竟发现好几处的景致都与她在西北的房子相像。
拎起来一个小凳子瞧,陆修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她曾经自己做的,正想着,有个人来到了自己眼前。
抬脸一看,陆修容惊觉竟是个熟人。
“属下康山,见过夫人。主子说,我们几个弟兄就来充当院中护卫,属下算是管家。”
这不正是那个助她手刃了宋大夫,又在西北帮过他的侠士。
手中的矮凳不自觉松手,还没落地,就被康山稳稳接住放在地上。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陆修容强笑着冲他点点头,等他走后,便捂住砰砰跳动的心脏。
周淳润对她的爱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来在那段自以为暗淡无光的岁月,他早就到了自己身边。
陆修容强压下心绪,呆呆愣愣的走出去,按她原本的打算去街市。
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春衫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娇艳,陆修容融入其中,突然发出了一声笑。她眉目扬着,和周遭每一个被人妥帖爱护着的姑娘们一样。
一眼望过去,便觉她定是快活的。
这样的她,便尽数落在了一双冷怒眼底。
估摸着还缺的东西,陆修容再各个店里定好,让他们直接把东西送回去。等敲定了最后一件木架子,她就用身上剩下的零钱买下一包饴糖,边吃边沿着回去的路走。
拐出热闹的街市,陆修容身后突然窜出来了一个人,拽紧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几乎要折断了她的手。
她慌乱的甩也挣脱不开,惊慌失措的看去,便见到一脸怒容的苏时鹤。
“你为何买的都是家具,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吗?”忽略她的神色,苏时鹤问得狠戾,另一只手紧紧蜷起。
怒意盖过了慌张,陆修容把糖块尽数砸向他,“放开我!”
苏时鹤歪头躲过了糖渣,用力把她更拉向自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
“是反贼吗?”呛他一句,陆修容盯住他愕然的目光,“那我便是反贼之妻,庆王殿下不该与我在此处拉扯,不如直接送我去见官!”
额头青筋乍起,能看出来他有多用力忍着,苏时鹤连连点头。“好,陆修容,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对你心软。”
又是这种论调,陆修容懒得与他多言,继续挣脱起来。
不想这次一用力就收回了手,陆修容低头,就瞧见腕子上青紫一圈。
苏时鹤面无表情看她,“你就这般喜欢他?”
“是啊。”没好气瞪他,陆修容转身就要走。
“你既然喜欢他,就该回到我身边。”苏时鹤的声音幽幽在身后响起,逼的她不得不停下。
“他的身份有多见不得人,不用我多说。陆修容,回我身边,我就不去揭穿。否则,我即刻去皇宫禀明陛下。”
她的脚步似有千斤重。
盯紧她的背影,苏时鹤觉得自己本该是胜券在握的笑,可心却更被陌生的感受扯痛。
竟然只有这样,她才会停留,可当真是喜欢他!
侧首,陆修容看到了他冷漠的面孔,忽的勾唇。“那庆王殿下便去做那个告发的贤臣吧。”
周淳润不只是她的软肋,更是她的盔甲。
惊讶过后,苏时鹤阴鸷一笑,果断转身朝皇宫而去。
被如此闹腾了一番,陆修容气闷的回了家,憋出一脸怒色。
周淳润正负着手,好笑的看刚搬来明显尺寸不合适的衣架。
远远望见了他,陆修容破唇一笑,快步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打劫!”
“女侠饶命。”周淳润语气中的笑意藏不住,“在下一介书生,祖产与银钱全给夫人了,怕没别的能给。”
压根没想到他会接茬,还越演越不像话,陆修容红了脸就要缩回来。
可转瞬被又拉住手,她的身子往前一跌,更贴向他的后背,看上去却仍是她主动环抱着他。
周淳润哑着嗓子叹,“就这一身皮肉,女侠拿去吧。”
“我才不要。”陆修容侧过脸回。
牵着她手腕转身,周淳润盯住她躲闪的眼眸,“那可不行,要也给,不要也给。”
被说的羞红,手腕处却传来一阵痛,陆修容忍不住嘶了一下。
顷刻收了笑,周淳润低头去看,便望见手腕上那一圈痕。皱眉捧起她的手,一语不发的找来药给她涂抹。
陆修容柔顺的随他动作,不愿见他如此神情,便随意开口。“周淳润,我们之前就一直没见过吗?”
“当然是见过的。”
周淳润手指微凉,语调清冷。
“我十四岁后常被父亲带去军中,回京城的时间不多。有一次赶上了长公主设宴,我前去参宴,遇见了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姑娘。见她可怜,刚把她扶起来,结果她都没看清楚我的脸,就凑到了庆王世子的面前。”
已上好了药,周淳润收着药膏,声音更轻,“她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冲那人说疼。我便想,是不是我多疼些,她就不痛了。”
心口微涩,陆修容后悔极了提起这个话题,她对此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收好药膏转头就见她茫然又愧疚的神色,周淳润噗嗤一笑,揉揉她头发。“骗你的,我年少时那般张狂,才不会受这种委屈。”
陆修容本该信的,可心情还是轻松不起来。有一份太过浓烈的爱,她接住了,却找不到这份爱的起源。这让她忍不住会担心,会不会这份爱也会突然消失,就如同他突然到来一样。
见她眉眼还不舒展,周淳润眼尾瞥见不合尺寸的衣架,忽的动心。
与其计较前尘,他更想继续方才未完之事。
“榕榕,这衣架是你买的吧?”不动声色的带她走到衣架前,周淳润慢慢靠近她。
“嗯。”点点头,陆修容也注意到它有些矮小了。
“那可要重新换的,还是榕榕去吧?”
这是自然了,陆修容奇怪的扭头,就发觉他到了自己身后,眼眸深沉如渊,毫不客气的吞没她。
周淳润已将她抵在了衣架前,执起她的手贴在衣架上,靠近她耳侧。“既如此,榕榕就该量量这衣架,下次换多大的也就有数了。”
竭力忽略他的动作,陆修容咬着牙,感受自己的手被带着一点点摸过衣架子。
低头在她后脖颈落下一吻,周淳润嗓音低沉,“那便好好记下尺寸。”
第39章
拭去她脸上的汗渍,周淳润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脚步声就是此刻响起的。
有条不紊的起身穿戴好,周淳润细心为她放下床慢,缓步走到房门前。
一把拉开,外面正站着苏时鹤,身后是重重宫廷禁卫。
周淳润挑眉,没有带面巾,用自己的面孔与他对望。
苏时鹤威风凛凛的朗声道:“眼前便是反贼李珏,给本王拿下他!”
“拿下便拿下,那般大声做甚。”周淳润笑起,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抬脚无视一众伸向他的刀戟,缓步走向苏时鹤。
“榕榕刚累极睡着,吵醒她可不好。”
咬紧了牙关,苏时鹤才掐着掌心稳住身形,他看的清清楚楚,周淳润的脖子上有那般暧昧的红痕。
看穿他神思慌乱,周淳润冷笑一声。
这便受不了了,那早些年他遭受的一切,可比这种程度剜心多了。
“逆贼,你能张狂几天!”苏时鹤仿佛才找回声音,叱道。随后气势汹汹一挥手,禁卫就押住了他,见他被束缚手脚强弯下腰,苏时鹤才舒畅许多。
又扫向门窗紧闭的屋子,苏时鹤强压一时的冲动,带禁卫回皇宫。
层层叠叠的窗幔中,陆修容双目紧闭,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存了故意折辱他的心思,苏时鹤故意带着禁卫军绕了远路,从人声鼎沸的街上走过。
路过的百姓们都小心的看着这边,手指着其中押送的人指指点点。
勾唇,苏时鹤越发催慢马步,朝后瞥去。
却没有他预想中的狼狈闪躲神色。
周淳润身带镣铐,但面容平静,如同闲散信步。注意到他的目光,望过来的眼底甚至有冷笑。
猝然收回视线,苏时鹤将马鞭用力捏紧,反加快了禁军的速度。
不需多久,他们就到了皇宫。
崇和殿中,皇帝面前站着一众臣子。
“陛下,本该重刑处死的反臣之子竟然还苟活于世,实乃对我朝律法与天子的蔑视啊!”
“陛下,从陆丞相供词来看,当年李氏一案恐有疑情,还需再查。”
如此言论,已来来回回吵了数次,皇帝不耐的捏了捏眉心,瞧向站在最前面不发一言的人,“太子,你如何看?”
“回父皇。”李畅上前,冲着皇帝深深一拜,“陆志隽的供词,并不足以成证据说明李氏无辜。但李氏余孽尚有存活,却是不争事实。”
言语落下,臣子们面面相觑,忍不住嘀咕。
“庆王殿下到——”
正在此时,殿外的太监用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
皇帝忍不住坐直了一些,连那些胡子发白的大臣们都侧过身去,看着走进来的人。
来者只着一身布衣,面容虽看上去干净温和,却怎样都显得沧桑孤寂。让人不忍心与记忆中那英姿勃发的小将军比较,尤其他前面走着的苏时鹤昂首阔步。
大殿中一时的沉寂,从窗棂中透出来的光下,细小的灰尘浮动着。纵然是各自立场不同,可这种英才被毁的惋惜,总都是相通的。
“参见陛下,臣已将逆贼李珏带来听候发落。”苏时鹤跪地,铿锵有力的开口。
身着枷锁,周淳润勾唇,无声跪在另旁。皇宫还是这般熟悉,可也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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