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他说完后怕她不信,还冲她笑了笑,将水囊打开一并都塞给了她。
示意她先吃,苏时鹤知晓将士们心中多半还有怨气,他往前挡在陆修容的面前,伸手将王思竹招了过来。
“我知道,这些日子都苦了大家,我日后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恩情。”
站在还没流淌干净的血水中,苏时鹤言辞恳切,“只是我妻子与我自幼相识,情比金坚,她绝不可能是走漏消息之人。”
“我们这一行人数太多,想来未尝没有暴露的可能,故而现在我想分头走。”
苏时鹤看向一旁的王思竹,冲他用力抱拳,“王副将,由你带着一队人往另一个方向走,迷惑他们。”
下意识的想去看陆修容的方向,王思竹咬牙,“王爷,末将甘愿为您分忧,但实在担心您身边缺人手。”
他放不下的是陆修容,万一有个意外,他都没办法保护她。
“你的忠义我都记在心里,放心,不会有事。”
话已至此,再说反倒让人起疑,王思竹只好往地上一跪。“是。”
低头的间隙,快速的往她身后的陆修容扫向一眼。
她用力的冲他点头。
很快分好人马,这次苏时鹤连马车都弃了,他将陆修容抱上马,歉意揽住她的腰。“容容,我们得赶一段路,委屈你了。”
拢着袖子,随着马鞭响起的声音,陆修容垂下来的那只手很快扔了什么东西下去。
却无一人发觉。
——
京城之中,庆王府已经被抄没,李嫣身为公主之尊,被重新安置了一座府邸,有禁军守卫。
李畅来看她的时候,她恰好梳洗完在抄写佛经。
暗自打量了一番她的妆容,还算的上端庄,李畅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随后坐在她对面。
“姑母,几日不见,进来可好?”
抄写佛经的动作没有停,李嫣看也不看他一眼。
讨了个没趣,李畅笑意不减,“父皇依旧惦念着您,姑母热弱势愿意,可去宫中居住。”
“去做什么?”李嫣终于有了反应,她冷笑着扔开笔,直视他,“去做你们陷害我儿子和我丈夫的工具?”
挑眉,李畅正色道:“姑母,证据还是从庆王府搜出来的,哪来的陷害?”
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动过手脚。
李嫣笑出声,满眼讥讽,“我丈夫忠心贤良,却被你们说成勾结陆志隽诬陷大将。我儿子被逼的出逃,你们还想来拿捏我?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早就领教过。”
垂眸,李畅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身为晚辈,他自当尊敬长辈,更无法对她的私事发表评论。可如此场景,他也忍不住。
“母后还在的时候,曾偶然与年幼的我提及,太后曾给您定下了婚事,可您却看中了苏家长子,执意嫁她,闹的太后几番下不来台,这就是姑母所说的无情?”
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些,李嫣脸上红白交杂,一种被小辈品评的羞愤使得她气急,“我不愿去做政治联姻的棋子,只嫁自己心悦之人,何错之有?”
“姑母别急,本宫也不想去论什么对错。”李畅微笑着,稳住她的情绪,继续道。
“姑母说那是联姻,可据我所知太后所选中之人后来也娶了妻子,他们夫妻恩爱,他也温良体贴,房中连个侍妾都没有。”
“我的丈夫也只选择了我一人。”
李畅望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奋力维护自己尊严的困兽,他的话语就变得残忍,“是,他只选中了您的身份和地位。”
“那个庆王府的密室,姑母自己都没有去看过吧,本宫后来让人仔仔细细把里面翻查了一遍,发现一本手记。那里写着,您的丈夫是如何步步设下的巧遇,引得姑母芳心。”
难以置信的看他,李嫣摇着头努力说服自己这都是假的。
“后来,如愿娶到了姑母,他便开始自己的计划。苏家那时已然濒临衰败,子弟们大多不堪重用。于是他借着姑母的势,有了正式官职,也与父皇还有李将军越走越近。”
“可人心欲壑难填,他不满足于此,他想他以及他的血脉都能永享荣华富贵,于是就有了当年的惨案。不得不说,姑母眼光很毒,您选中的人操控人心是一把好手。”
李将军为夺取成功的便宜之举,成了不敬皇权的自高自大。派人假意投降接近敌人,也成了谋逆最直白的罪证。
李畅想着,突然红了眼眶。“当年父皇不是一开始就想处死李将军的,他派了那苏氏逆贼去将其带回,可苏氏逆贼直接下杀手,逼的李将军不得不反抗他的屠戮。”
而对于父皇而言,就是昔日最信任的结拜兄弟,冲他扬了手中的刀。
“姑母,您还记得子珏吗?”
李嫣胸腔似乎被人按住,说不出话来,她抿紧了唇角压抑神情。怎么能不记得,那时他们几家人关系都好,时常走动,年少张扬的李珏却总会讨长辈欢心。
即便是她,也喜欢那个孩子,还曾为他做过与苏时鹤同样的鞋。
“那一年被挑断手脚筋脉,扔出京城的时候,他连冠礼都未行。”
心像是被手掌用力捏了一下,李嫣强忍住鼻腔酸涩,恨恨看他,“你今日说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我请姑母告知,您所知道的一切,来推断苏氏逆贼给阿时留下了什么后手,来判断阿时接下来的打算。”
李畅站起来,对着她郑重一拜。
就是要她帮忙,把她的亲儿子给抓回来。
李嫣眼角含泪,表情却越发紧绷,“我要你保证,你与皇兄都不会伤他性命!”
起身,李畅目光坚定,“只要阿时没有错的更多,必不会有人伤他。”
强绷着的心弦就断了,李嫣跌坐在地上,浑身就像是散了心力般委顿。
“时间太久,许多细节我也要慢慢梳理,后续我会写下来交给你。”停顿一下,她又揉揉眼角,“眼下能想起来的,就是他最后死的时候,要我一定给鹤儿嫁陆志隽之女。”
原来,这就是他与陆志隽结盟最后的保障。陆志隽没有儿子,只有女儿,那么以后就是他们的血脉共同享受成果。
“多谢姑母。”掩下眼底诸多情绪,李畅再次对她行礼,姿态恭敬许多。
已没了说话的力气,李嫣靠在桌案上,摆了摆手。
走了几步,李畅突然又停下,侧目看她。
“其实,我能理解姑母的选择。”
“没有人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世道本就对女子艰难了,更何况是皇室女。姑母当年,只是想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实则也是在那个关头被逼急了,才中了奸人之计。”
“但换做其他人,即便是我,也不会有更明智的选择。”
世情如此,男子一生有无数挽救之前过错的机会,科考年年都有,被贬官甚至罢黜也大不了去种地行商,一个妻子不满意不用休妻也能纳妾。
唯有女子,此生唯一能选择赌命的,好似就只有一次嫁人。
李畅跨过门槛,唏嘘却也卑劣的想,幸好他是男子。
“如何?”
门外有人焦急的等着,李畅抬眼,“她答应了。”
“既如此,接下来的部署就由殿下安排。”周淳润也放下心来,神色一松。
李畅拧眉,抓住他胳膊。“你要做什么去?”
周淳润推开他的手,大步往前。“接我妻子。”
被紧关的房门内,李嫣枯坐着,面容好似一瞬间老了许多。她已有了皱纹,华丽的簪子之下已有了白丝。
泪水从不再清澈的眼中滑落,她抹了抹脸。
“怪不得鹤儿一出生,你就不再与我亲近,不肯再生孩子。当时你怎么说着来着,你说生育太苦,你舍不得我受苦。”
李嫣目光空洞看着前面,“我信了,我怎么就信了呢。”
——
“容容,醒醒。”
陆修容已不记得是第几次从马背上被唤醒,她都不用抬手去摸,都能感受到自己脸上满是灰尘。
身后的苏时鹤放慢速度,声音是连日来头一次的轻松。“我们到了。”
惊的陆修容瞬间瞪大眼,仔细去看周围景象。
恰逢日暮,落日时分景色壮阔,可她左看右看也只见到眼前有一处悬崖。
到那了,到死路了?
陆修容抽动两下嘴角,就被他抱下来。
还不等苏时鹤解释,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巨大的马蹄声。
将士们堪堪来得及摆出防御阵型,护着他们两人,来人就围成了圈。
领头的人坐在马上,满面倦容,眼神却亮。
直直看着她,陆修容隔空与他对望,心脏跳动的格外欢快,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正是周淳润。
“又是你。”苏时鹤咬紧牙关,“你怎么追来的?”
他自信这一段路飞驰奔跑,又是自己最后的底牌,不会有人发觉,可他还是追了上来。
他不搭话,眼神还是肆无忌惮的往自己身后瞧,苏时鹤气的想挖掉他眼睛。
还敢觊觎他的陆修容。
电光火石间,愤怒的念头中闪过一丝清明,苏时鹤身体僵直,急促转头握紧她的手。
“容容,真的是你?”
第49章 一更
陆修容垂下眼,不禁回避着他的眼神。
“苏时鹤,事已至此,束手就擒吧。”周淳润翻身下马,极快的往前走两步,忌惮陆修容此刻离他更近,停在原地。
没有给他眼神,苏时鹤盯着她,轻声问:“容容,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目光闪烁了一下,陆修容抿唇,已然是默认。
“我不可能与你走,我亦从未信你。”
苏时鹤低头静默片刻,他启唇一笑,忽的一把将刀驾上了陆修容的脖子。
而后面对着惊慌的周淳润,轻蔑道:“当年你父亲败给了我父亲,如今,你还觉得你能赢的了我?”
致命的伤痛被他如此戏谑,珍视的女子又被他拿刀抵着,周淳润脸色黑沉,抬手唤来了弓箭手。
“你敢射箭吗?”苏时鹤不理会,拉着陆修容慢慢往后退去,那里只有悬崖。
双目紧缩,周淳润喝道:“你要做什么!”
“李珏,我劝你别乱打扰我。否则我这当场一跃,可比你的箭快多了。”
见他虽然脸色越难看,但也真的不敢动了,苏时鹤才凝神,望着她白净的脖子。
苏时鹤不觉轻声在她耳边问:“怕不怕?”
陆修容不语,恐怕连他都没有发觉,他一直用一根手指隔着刀,甚至还在些微的抖动。
“其实这几天,我真的很开心。不止一次的想过,原来我们可以这样生活啊。”贴在她耳侧,苏时鹤失神的望着前面,眼中的笑意透着绝望。
心情波澜不动,陆修容似是无比冷静的开口:“苏时鹤,你的人生还长,没必要一错再错。”
“确实。”
苏时鹤笑了一下,突然直起腰来,不再压低声音。“容容,我自小就嫉妒他,他比我聪明,会讨人的喜欢。"
“所以就算现在让我再选,我也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冒充他,然后牢牢占有你的心。”
周淳润握拳,朝身边的弓箭手使眼色。
而苏时鹤也再往悬崖边靠了一步。“死又如何呢,陆修容?”
刹那间瞪大眼睛,陆修容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不敢相信心中猜想。“不要。”
“死又如何,你总有再爱我的那天。”
男人的音调像是含笑,从她耳边传来,紧接着陆修容的后背被人用力一推,她不受控制的往前倒。
周遭传来人们的惊呼。
陆修容匆匆回头,就看到了他纵身从悬崖上跃下的身形。
“榕榕!”
身体被另一双手接住,陆修容抬眼对上周淳润关切的眼神,她伸出手指用力捏住他的衣袍。
观她神色看上去还好,周淳润紧了紧胳膊,转头吩咐,“立即去山下搜寻!”
他不信,苏时鹤就会这样赴死。
“少将军,不用搜了。”
正在此时,队伍后面站出个汉子,仔细看过周围地形后越发肯定了他的想法,此人正是王思竹。
“若末将没有看错,此山崖之下或许有庆王私养的兵士,末将之前曾受他所派,将军粮运来过这附近。”王思竹上前来,道。
若他之前的行为,还能勉强说是畏罪潜逃,那么此刻去找私兵,谋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结论。
周淳润思虑一二,果断对其吩咐,“你想办法,继续回到苏时鹤身边。我即刻修书寄往京城,其余人待令!”
“是!”齐刷刷的喊声。
陆修容靠在他怀里,仰头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
下一刻就被对上视线。
“榕榕,我先带你回城。”
数日以来积累的疲惫,陆修容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没有拒绝的被他抱进怀里。
一起上了马。
用披风细心的将她裹好,周淳润才催动马匹一步步走出山林,到了官道上。
周围都是他熟悉的气味,陆修容依偎他怀里,身体在慢慢放松。
“刚才害怕了吗?”
听到他问话,陆修容从披风中探头,盯着他回:“有一点,但你在就不会有事。”
“嗯。”
他的表情好像放松了一些,陆修容惝叹一声,眼尾往后瞥。
那一刻,她以为苏时鹤真的要死。
而她也只有着下意识的,如同一个认识已久的人将要死的唏嘘。好似到了最后,她连恨也浅淡了,只觉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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