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贽斜睨了一眼浑身僵硬的李怡,将他的失态看在眼里,心中不禁讥诮了一句:年轻人,到底还是太嫩了啊……
这一帮常年被囿于十六宅的王孙公子,平日锦衣玉食,养得跟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哪里见识过这等世面?
马元贽暗自嗤笑,决定告诉李怡一点更加耸人听闻的勾当,好让他今晚大开眼界:“殿下可想知道,一会儿这角抵戏份出胜负之后,场中那两位小娘子又会如何?”
一直目不转睛望着场中的李怡闻言一怔,转过脸来,冷冷道:“愿闻其详。”
“等角抵分出胜负后,那胜出的娘子有权选择场中任何一位客人做自己的入幕之宾,而败北的娘子嘛……”马元贽嘿嘿一笑,告诉李怡,“全场客人都能竞价,出价最高者,可以得到与她春风一度的权利。”
他得意洋洋地说完,却没有在李怡脸上发现一丁点大惊小怪的迹象,这不禁使他有些失望。
“原来如此,多谢将军解惑。”李怡淡淡一笑,再度转头俯视着角抵场,一脸严肃地陷入了沉默。
马元贽不知道李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顺着他的目光寻找答案——此时角抵场中,白衣女子的颓势已越来越明显,原本精美的裙袍被攻势凌厉的吴钩划得衣衫褴褛,几乎快要到达伤风败俗,随时能气死一大批卫道士的程度。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衣裙越打越破,那小娘子脸上的面纱却是八风不动。
马元贽将李怡怒火中烧的目光看在眼里,心中蓦然一动,试探着问:“殿下……是不是在意场中那个穿白衣的小娘子?”
李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这样的反应几乎等同于默认。
马元贽何等人精,自然看得出他的答复是什么,不禁笑着揶揄道:“殿下放心,那穿白衣的小娘子眼看就要输了,到时候下官一定出价将她买下来,赠予殿下,就当报答殿下今夜这份盛情。”
他自以为考虑得面面俱到,李怡一定会半推半就地感谢自己,不料却听见他冷不丁反问:“将军何出此言?”
“嗯?”马元贽被问得猝不及防,只能茫然地望着李怡,沉下脸反问,“下官说的话,都是出于一片好意,殿下此话又是何意?”
李怡感受到对方的不悦,却不复先前有求于人时的谦恭,双目低垂,笑着承认:“不瞒将军说,我的确十分中意那名白衣女子,也知道倘若此女落败,有将军的襄助,她必能入我彀中,无法挣脱。只可惜……恕我不能接受将军这份美意了。”
马元贽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李怡,低声问:“莫非殿下另有打算?”
“乘人之危,以获一时之利,绝非君子正道。”李怡将面具戴回脸上,起身走出雅间,向马元贽的护卫借来一副弓箭,随后返回雅间走到围栏处,引弓张弦,缓缓瞄准目标,“将军,授手援溺,才是我永以为好的方式。”
话音未落,箭矢离弦,直直射向角抵场上悬挂的彩缎绣球。
巨大的绣球瞬间被射落,砸向场中正在激斗的两名女子。从天而降的意外让局势陡然出现了变数,积满灰尘的绣球落在角抵场中央,激起尘垢滚滚,如烟似雾。
晁灵云和绛真一时全都陷入灰色的浮尘中,被迷得睁不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晁灵云勉强睁开眼睛,握着弯刀走到绛真面前,有点不知所措,却不敢随便与绛真说话。
此刻绛真脸上虽然蒙着面纱,却还是被呛得直咳,她当机立断决定保命要紧,涕泗横流地低声嘱咐晁灵云:“我不行了,我必须先退场,反正目标的记号你也知道,自己随机应变吧。”
等等,我这是赢了吗?阿姊你别走啊!晁灵云望着落荒而逃的绛真抬起一只手,心里有苦说不出。
阿姊……我对付男人是真的没经验!换成阉人一定更不行啊!
戴着面具的李怡站在围栏边,望着场中因为意外获胜而呆若木鸡的晁灵云,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
当初她能够潜入藏书楼,又能夜探十六王宅,一定是个不惧灰尘蠹鱼的人,而另一个女子就不一定了。看来这一次,他又赌赢了。
就在李怡将目光专注地投向晁灵云时,马元贽已经走到他身后,意味深长地低语:“授手援溺……至于天下溺,则援之以道。”
李怡转过身,目光沉静地与马元贽对视:“看来将军是我的知己。”
马元贽沉吟片刻,忽然朗声大笑:“原来这就是殿下的正道,殿下的志向吗?下官明白了。”
他说着便面朝李怡低下头,今夜第一次向他露出恭敬之姿,拱手一揖:“殿下今夜的一言一行,下官都会铭记在心,请殿下放心。”
李怡向他点点头,低声道:“多谢将军愿意给我机会,待到时机成熟之日,我再来向将军讨教。”
马元贽抬起头,精光四射的一双鹰眼凝视着李怡,目光中带着期许,缓缓笑道:“殿下的圣人之道,将来能否治至乱之世,下官拭目以待。”
第026章 结一宵良缘
此时角抵场中,获胜的白衣女子已经退场,场中上来一位主持竞价的和合人,开始鼓动赌徒们对输掉的黑衣女子进行竞价。
最后竞价当然没有悬念,不停咳嗽打喷嚏的绛真顺利来到内应的厢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那人:“查出射落绣球的人是谁了吗?”
“回娘子的话,我已经向角抵坊里的人打听过,据说那支箭就是从马将军的雅间里射出来的。”那内应一边给绛真倒茶顺气,一边回话,“若照此看来,射落绣球的人多半就是马将军了。”
绛真捧着茶碗,疑惑地蹙起双眉,饶是她平生足智多谋,此刻也想不通其中玄机:“奇怪……马将军不会无端做这种事,可他到底是何用意呢?”
她说着便起身走到窗边,悄悄推开半扇窗子,望着楼上雅间的方向忧心忡忡地低语:“但愿灵云能够应付得来……”
与此同时,马元贽正在雅间里笑着问李怡:“殿下帮助那白衣娘子获胜,难道就没想过,她极有可能选择其他人?”
“将军说得没错,我今夜冒用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这条件对姑娘们来说确实是毫无吸引力。这一点我早就已经想到了,所以这副弓箭我先不还给将军,可否?”李怡扬了扬手中弓箭,此刻语气里又带了点游侠儿的风流浪荡,促狭道,“越是势在必得,就越不能手软,这也是我一贯奉行的原则。”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敲响,李怡立刻闪避到屏风后,随后一名角抵坊的小厮走进雅间,向马元贽道喜:“恭喜客官!获胜的娘子看过名册之后,选中了客官,自愿侍奉枕席,结一宵良缘。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哈哈哈,在下求之不得,”马元贽不禁大笑出声,在小厮告退后,望着走出屏风的李怡,揶揄道,“殿下,如今可以安心将弓箭还给下官了吧?”
李怡被他这般打趣,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却只能若无其事地将弓箭奉还,向马元贽道谢:“多谢将军成全。”
“那小娘子是殿下相中的人,下官岂敢造次?这原本就是一个顺水的人情。”马元贽笑道,“我在这里冒用的身份也不过就是一名珠宝商,哪知竟被这小娘子一眼相中,她是不是真的命里有造化,就看她将来能否知晓殿下真正的身份了。”
此时此刻,与雅间中谈笑风生的两个人相比,晁灵云却是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角抵结束后,她裹着披风选定了陪宿的客人,便来到一间厢房里沐浴更衣,为即将到来的春宵做准备。此刻她就像一只在滚锅里翻腾的汤牢丸【水饺】,玉雪可爱、诱人垂涎,却一刻不停地在洗澡水里扑腾、挣扎,唉声叹气。
谁能教教她,一个位高权重的宦官,到底该如何讨好啊?
“马将军龙马精神,真是好气魄、好威武!”晁灵云对着眼前氤氲的热气,露出一脸谄媚的笑,“不对,阿姊说马将军面白无须还是个矮个子……马将军真是风度翩翩,皮肤好白好滑?我会被大卸八块吧……”
这些倒也罢了,问题是就算她讨好了马将军,又该如何将自己的目的挑明呢?
晁灵云想破脑袋,一直想到洗澡水都凉透了,心里都没拿定一个准主意。
这时小厮已经在敲门催促,她只得爬出浴桶,拎起放在托盘里的干净衣服准备换上。
不拎则已,一拎惊人。晁灵云整个人都不好了。
“喂!”她梗着脖子冲门外喊,“你们只准备这种四面漏风的外衫,不准备中衣是几个意思?有考虑过宦……换衣服的人的自尊心吗?”
在她狠声恶气的威胁下,最后晁灵云终于如愿换上了一套正经衣服,跟随小厮前往雅间。
哪知进屋后,晁灵云发现雅间里竟然没有人,她浑身不自在地落座,问那小厮:“客官人呢?”
“客官也要做些准备,一会儿就来。”小厮说着竟从桌案上拿起一条长绫,脸红道,“娘子,得罪了,请劳烦将双手伸过来。”
这……这是个什么状况?晁灵云目瞪口呆,脑中闪过一百零八种不可描述的可能,脸涨得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小人的意思,是客官的!”小厮赶紧为自己撇清,握着长绫的手心虚地直打颤,“娘子多包涵,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那你脸红什么?”晁灵云警惕地盯着他,又瞥了一眼桌案,大叫,“这鬼玩意儿怎么还不止一条!”
“小人也很尴尬的,娘子还是配合一些吧。”小厮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佛,尽量心如止水地诉苦,“这年头,谁都不聋不瞎,我们做下人的尤其不容易啊!”
“我也不容易好吗?”晁灵云与那小厮大眼瞪小眼,坚决不从,“你若绑了我,再用那条带子勒死我,我找谁鸣冤去?这鬼市是法外之地,连报官都没人管的。”
小厮无奈地放下长绫,叹了一口气:“娘子是角抵赢家,自然谁都不能勉强,娘子若执意不从,就请自便吧。”
“你要撵我走?”晁灵云狐疑地问,舍不得今夜功亏一篑,又踌躇起来。
小厮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没有对她翻白眼:“不撵娘子,难道撵客官走吗?”
这话说得也是。晁灵云无比纠结,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缓缓伸出了双手:“你可轻着点绑啊。”
眼看总算可以交差,小厮松了口气:“放心,小人有的是经验,不会绑疼娘子。”
“你哪来的经验?”晁灵云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不满地嘀咕。
小厮脸上顿时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加重语气回答:“娘子,我们这里可是鬼市的赌坊啊!”
呵呵,还真是言简意赅。
晁灵云被绑了双手,再被小厮用绫带蒙住眼睛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郁闷地闭嘴认命。
小厮顺利完成任务,不好意思地道了声:“对不住。”
“没事,我理解,都是那客官无耻下流嘛。”幸好嘴巴没被堵住,晁灵云还能苦中作乐,耍耍嘴皮子。
小厮不安地瞥了一眼屏风,没敢多嘴,客气地告辞离开。
雅间里顿时安静得令人害怕,晁灵云双眼被蒙,其他感官受到危机感的刺激,变得更为灵敏。
她提心吊胆地竖起双耳,细听四周的动静,在适应并排除了门外噪音的干扰后,蓦然感觉到一阵不对劲。
此刻雅间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虽然那动静极为轻浅,却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那人是谁?马将军吗?难道他其实一直都藏在雅间里?晁灵云顿时尴尬不已,屏息凝神听了好久,却始终听不见那人还有其他动作。
此刻手眼被制,加上敌在暗处,她忍受不了这种被动的感觉,决定主动开口:“是客官吗?我已经听见你了,你出来吧。”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果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快就接近了晁灵云,几乎是紧挨着她身侧坐下。一股浓到呛人的香料味扑面而来,让晁灵云不适地皱起眉——老天!刚刚一直萦绕在房里的香味竟然不是香炉散发出来的?!位高权重的宦官都那么奇葩吗?
她忍不住往一旁躲了躲,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人与自己亲近。
身边人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抗拒,冷笑一声,伸手挑起晁灵云的下巴:“不喜欢现在的感觉吗?”
怎么可能喜欢?换你来试试啊!晁灵云简直想破口大骂。这人的嗓音听上去沙哑古怪,令她越发厌恶,甚至有点毛骨悚然。然而她不能反抗、不能逃避、甚至不能得罪这个人……晁灵云百般无奈,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那道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奇怪的,听起来像是怒气的情绪:“从方才到现在,你若想脱身,有很多次机会……看来你想见我的意愿,非常坚决。”
第027章 一亲芳泽
这人是在生气吗?晁灵云有点疑惑,随即恍然大悟,刚刚她和小厮胡扯的那些鬼话,果然还是把他给气着了!
她不禁暗暗后悔,今夜好不容易见到了马将军,岂可因为几句口舌之快,就让自己和阿姊半个月来的辛苦都付之东流?
这样一想,晁灵云顿时心平气和,被蒙住双眼的脸上刻意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轻启朱唇,吐气如兰:“客官,我惹你生气了吗?”
李怡低头将她的媚态看在眼里,明明知道不应该,怒意却还是如赤焰灼心,浇不熄、扑不灭。
临时用药弄哑的嗓子一说话就火辣辣地疼,他却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习惯,一字一顿大肆嘲讽:“娘子今夜自荐枕席,一片盛情是何等的殷勤?我平白无故坐享天大的艳福,怎么可能生气呢?”
李怡刻薄的语气让晁灵云倍觉难堪,浑身都被气得微微发颤:“你,你明明就在挖苦我……”
她的脸颊因为羞恼,红得像一朵醉酒的桃花,身上薄如蝉翼的茜红纱衫无风自动,如轻烟绕体,让她看上去整个人都有些虚无缥缈,加上满室红烛映照,若不是被绑住了双手、蒙上了眼,她简直就是一个手足无措的新嫁娘。
可惜李怡知道此情此景,是她一意孤行坚持得到的结果,若不是机缘巧合,此刻与她共处一室、饱览秀色的就不会是他,而是其他随便什么人,然后她依旧会拿出这种含羞带怯的暧昧态度。
他头脑中有这份清醒,令他不至于色令智昏,却还不够他理清心头的迷惘,令那无名妒火烟消云散——这让李怡恼火不已,偏偏又无能为力。
晁灵云感觉到雅间里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这让她浑身不自在,时刻都有冲动抬手将蒙眼的绫带给扯下来,奈何她不能那么做,除非她打算彻底和马将军闹掰。
权宦这种人物,实在是太难伺候了!她不耐烦地仰着脖子,咬咬嘴唇,浑然不知自己这小小的动作有多大的危险。
李怡一瞬间更生气了,决定不再跟她兜圈子说废话:“今夜你从满座宾客中独独选中我,其实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吧?”
马将军不知道晁灵云的底细,才能把这一切视为香艳的巧合,而他可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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