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总是让自己如此欢喜呢?晁灵云的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含着泪光娇嗔:“满口甜言蜜语,亏得外人还拿你当哑巴王呢。”
“在外面惜下的字,都换成甜言蜜语说给你听,难道不好吗?”李怡说得理直气壮,握着晁灵云的手轻柔摩挲,直至摸到她食指上的薄茧,“灵云,我在想,等到漳王平反那天,你带我去见一见你的假母,可好?”
晁灵云的心瞬间漏掉一拍,笑容僵在脸上,迟疑地问:“你想见我的假母吗?为什么?”
“我想与她谈谈,将你彻底讨过来。”
李怡的答案让晁灵云心跳加速,喜忧参半:“你为了我出手帮助漳王,就是想借此向我假母邀功请赏吗?”
李怡点点头,亲昵地搂住她,低声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将来是孩子的母亲,总不能一直打打杀杀下去,不如就趁着这次立功的机会,急流勇退,与我一同养儿育女,白头偕老,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他对她描绘着令人憧憬的未来,晁灵云却心中一片纷乱,脑海里不断闪过头领、大人、伙伴,还有颍王的脸。
她有多想与李怡双宿双飞,就有多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宛如天堑。想要洗清过去和他在一起,这中间有太多的障碍与阻力。
“十三郎,你处处为我着想,我真的很高兴,可我不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她期期艾艾地嗫嚅,“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身上有许多血债,没那么容易抽身的。万一触怒了上头,随便被他们翻出一桩旧案来,我们恐怕就只能分开。”
“为什么?现在你同我在一起,你的假母并没有反对,不是吗?”李怡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问,“还是说,你之所以能够嫁给我,只是因为漳王在十六王宅?”
晁灵云有口难开——被李怡这样误会,她竟然还无可救药地觉得,这样总比让他知道真相要好。
她伸手搂住李怡,埋头靠在他胸膛上,小猫一样蹭了蹭:“不是这样,十三郎……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身不由己,也还是喜欢你。”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李怡没了心气,成了百依百顺的绕指柔,随便她揉捏。
“十三郎,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就算出不了局,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就这样得过且过不也挺好?”
“得过且过,终究不如高枕无忧,我不希望你嫁为人妇,为我生下孩子以后,还要时刻听命于他人,我要你的心全部都在我这里。”李怡搂着晁灵云,皱着眉头问,“等到漳王翻身以后,你还要做什么?牛僧孺已经被扳倒了……难道你们真的要扶漳王上位?”
李怡的猜测吓了晁灵云一跳:“不,怎么可能呢,那天你也见了,漳王他可是清清白白的,绝没有那等野心。”
李怡无奈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叹道:“连你一个棋子都出不了局,何况漳王?”
晁灵云顿时语塞,默默窝在李怡怀里,仿佛他的怀抱就是最温暖的羽翼,可以让她躲避三千世界的风风雨雨。
“十三郎。”
“嗯?”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自己去说,”晁灵云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与李怡对视,“就算不能出局,总归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数日后,五坊小儿支离破碎的尸首在兰陵坊的一口枯井中被人发现,仇士良接到消息,听属下报出仵作的验尸结果,震怒不已:“一刀毙命还要分尸弃井,如此凶残的手段,一定是王守澄的爪牙所为!”
“真的是王守澄?”坐在他身旁的李瀍狐疑地问,蹙眉沉思。
“怎么不是他?那老匹夫贪如豺狼,收了我的好处,还让他的人在五坊里作威作福,捉鹰牵狗,便宜占个没完。我让他管管手底下的人,吃相别那么难看,他就说我当众下他的面子,还让我走着瞧呢。”仇士良捕风捉影,越说越真,咬牙切齿道,“好,好,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他的手段了,也该轮到我出手,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李瀍起初还有点不相信,听了仇士良这一席话,心中的猜忌又渐渐占了上风:“光王就是个十六王宅里的破落户,想要翻身,的确只有仰仗王守澄这一条路。真想不到,我那光叔平时闷声不响,任人嘲弄,关键时刻倒是挺有魄力的。”
“越是不叫的狗,咬起人来越狠。”仇士良愤愤道,请示李瀍,“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殿下示下。”
“不知道光叔许了王守澄什么好处,才换来他的支持。”李瀍沉吟,“死掉的那几个,是他们在杀鸡儆猴呢,我们先按兵不动,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已经到了哪一步。”
“这次打草惊蛇,他们必定会加强戒备,想要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又谈何容易?”
听了仇士良的顾虑,李瀍的唇角不觉挑起一丝笑:“你有所不知,我这里还有一招妙棋呢。”
“这是什么?匕首?”酒楼雅间里,萧洪手里拿着一枚精巧的袖箭,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这东西有什么门道?”
站在他下首的老叟连忙讨好地笑道:“大人,不是小人邀功,这东西的来头可大了!”
“哦?你快说说。”
“十五那日晚上,有辆马车忽然将一个受伤的人送到宅子里,还请了郎中前去医治。那位郎中小人正好认识,所以小人就去找他打听,他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等到喝醉了就告诉小人,那受伤的人穿着神策军的官袍,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面白无须,多半是个宦官,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官位,但看模样一定地位不低,可能是个将军。当时那将军腹部中了一枚袖箭,就是这郎中替他剜出来的,大人你瞧,就是你手中的这枚。”
第103章 相约锄奸
“袖箭?”萧洪顿时来了兴致,手指头摩挲着冰凉的铁器,笑道,“我算是长见识了,这是那郎中给你的?”
“这东西怎么可能落到郎中手里呢?”老叟满脸堆笑,对萧洪道明来龙去脉,“是小人天天盯着隔壁,过了一天,看到一位娘子从宅子里走出来,小人心里想着不能辜负大人的重托,便一路跟过去,结果看到那娘子往河沟里扔了个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怪有分量的。待那娘子走后,小人便偷偷到河沟边上捞了许久,最后才摸上来这么个东西。小人就猜想,这一定就是郎中口中说的袖箭了。”
“原来如此,”一听到老叟说出“娘子”二字,萧洪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古怪的笑意,“你瞧见的那位娘子,是不是身量高高的,腰细细的,皮肤白净,走起路来又快又没有声音?”
“对,对。”老叟连声应道,见萧洪笑吟吟地出神,好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斜眼偷瞄身边那桌快要变凉的酒菜,喉咙饥馋地吞咽了几下,肚子也跟着不识相地“咕咕”叫了两声。
萧洪听见老叟腹中的鸣叫声,回过神,了然地笑道:“瞧我净顾着发呆,倒怠慢了你。来来来,快坐下用饭,别客气。”
老叟得了他的准许,千恩万谢地走到桌边坐下,眼冒绿光地盯着满桌吃食,对着大鱼大肉不停地下筷子,狼吞虎咽,吃得满脸油光。
萧洪懒得理他,自顾自盯着手中袖箭,这小小的铁器有着精美的雕工,尾柄上一面篆刻着一个小小的“罗”字,另一面篆刻着一个“十”字。萧洪在东宫待得久了,也识得不少小篆,这两个字并不难认。
多年市井生活锻炼出的灵敏嗅觉,让萧洪凭直觉断定,这袖箭对吴娘子来说一定是一个大大的把柄。
哼,这帮人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从怀中掏出一缗沉甸甸的铜钱,撂在了酒桌上。
九月初,王守澄的心腹郑注入京,侍御史李款立刻以“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干窃化权”的罪名弹劾郑注。
十日之间,弹劾的奏章连上了几十道,侍御史攻势凶猛,连一贯横行霸道的郑注都有些怕了,索性躲在王守澄的右军大营里,做了缩头乌龟。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马元贽伤势恶化,王践言等人不愿坐视大计泡汤,与马元贽商量了一宿,决定由他的副将李弘楚出面,去说服左军中尉韦元素加入他们的计划。
于是第二天,李弘楚在深夜造访韦元素的大帐,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做起了说客:“大人,侍御史最近连上几十道奏章弹劾郑注,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是有听说,那又如何?”韦元素请李弘楚坐下,狐疑地问,“难不成你半夜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个?”
“左右营虽然表面和气,其实一向势同水火。如今形势大好,大人何不抓住机会,趁机剪除王守澄的羽翼呢?”
韦元素被这提议吓了一跳,瞪起眼打量着李弘楚,啧啧叹道:“好小子,胆子倒不小,你是何时动了这份心思的?”
“任谁听说了侍御史的弹劾内容,都会义愤填膺,”李弘楚镇定地回答,“郑注这个妖人,奸猾无双,若不趁着他羽翼未丰时动手,等他将来翅膀长硬了,一定会变成危害社稷的大患。”
韦元素耳根子一向有些软,听了李弘楚的话,也甚为感慨:“你说得没错,这人先是依附王守澄,做了昭义节度副使,如今又巴结着刘从谏,内外勾结,沆瀣一气,若不趁早将他除去,只怕将来不但危害社稷,连你我都要断送了性命。”
“大人英明。”李弘楚赞叹了一声,随后向韦元素献计,“等过几日郑注入京后,大人就借口自己生了怪病,请他到左军大营来诊治,到时末将会在一旁侍奉,只要大人使个眼色,我便立刻将他擒到帐外,直接乱棍打死。”
韦元素听了他的计划,想了想,又有点顾虑:“如此先斩后奏,万一圣上怪罪下来……”
“大人无须担心,到时大人只管去面圣请罪,历数郑注的罪状,王践言、杨承和两位枢密使会在一旁进言,齐力为大人脱罪。”李弘楚保证完,又低声道,“其实何止是我们想除去郑注,圣上也早有此心,只不过因为忌惮王守澄,不便公然出手罢了,小人敢用性命担保,大人绝不会因为锄奸而获罪。”
韦元素沉思片刻,终于点了头:“好,此事就照你说的办吧。”
事不宜迟,转天午后,李弘楚便前往右军大营,先去拜见王守澄,向他禀明左军中尉忽然得了怪病,药石无效,需请郑注前往医治之事。
“韦元素得了怪病?”王守澄假意关切,神色间却满满都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郑注的确精通医术,去左军大营为他看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的这位心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他若不敢去左大营,我也不好勉强他。”
“大人说得是,”李弘楚笑着附和,言辞恳切地央求,“只是左军中尉眼下腹痛如绞,一个时辰要便血七八次,整个人都瘦脱了形,末将实在不忍心见他被病痛折磨,还求大人怜悯。”
王守澄听他说得可怜,皱着眉考虑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口:“这样吧,我把郑注叫来,当面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答应随你去,我就放人,如何?”
“多谢大人。”李弘楚连忙道谢。
王守澄便派人去叫郑注,李弘楚之前从没见过此人,只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如何奴颜媚骨,老奸巨猾,不由提起一颗心,等待着这个声名狼藉的人走进大帐。
须臾,只听帐外传来一声笑语:“大人找我?”
区区四个字,那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嗓音,堪比长安歌喉最婉转嘹亮的优伶,让李弘楚刹那间生出一种玉珠落冰盘的错觉,不由生生愣住。
第104章 吮痈舐痔之辈
随着一抹衣香徐徐而来,一道玉树临风的白衣身影直入帐中,李弘楚的心猛地一跳,不由手心微微出汗,然而当他定睛望去,落入他眼底的明明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却因为眼角眉梢间荡漾的笑意,使得大帐生辉。
如此风采出众的人物,就是被人贬称为“水族”的郑注吗?就在李弘楚心怀警惕地打量着郑注时,与王守澄见过礼的郑注也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位将军瞧着面生,但不知如何称呼?”
“他是左军大营的副将李弘楚。”王守澄在上座开口引荐。
郑注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说些“久仰久仰”的客套话,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李弘楚看,露出一抹极为真诚的笑:“大人往日说左军大营卧虎藏龙,我心里一直不以为然,今日见了将军,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大人谬赞。”李弘楚笑笑,心想此人果然是个阿谀奉承的高手。
郑注素有眼疾,看远处的东西总是模模糊糊,于是又眯着眼望向王守澄,疑惑地问:“李将军专程从左营过来,一定是有要事与大人商量,大人召我前来相陪,可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与李将军没什么要事商谈,是左军中尉韦元素突然得了怪病,军中医师束手无策,想请你过去诊治,你可愿意跑一趟?”
“韦大人病了?”郑注脸色一变,仿佛真的急人所急,对王守澄道,“我那一点浅薄的医术,本不该在人前卖弄,但李将军特意前来相请,我若不去,一是辜负了韦大人与李将军的盛情,二是担心又被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借题发挥,毁谤我与大人,所以我还是得去一趟,兴许韦大人的病,我真的能够想出一点办法。”
王守澄笑着听完他的话,点头应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一趟吧。”
郑注得了王守澄的准许,便跟着李弘楚前往左军大营。神策军左右二营隔着一座大明宫,两人骑上马在禁苑中飞驰,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抵达了左军大营。
此刻韦元素正躺在大帐中装病,郑注与李弘楚并肩走到帐外,忽然停下脚步,在李弘楚诧异的目光下,弯下腰卑躬屈膝地进帐。
如此大礼,连李弘楚见了都不禁汗颜,跟在他身后劝道:“大人不必如此拘礼。”
“下官第一次来左军大营拜见韦大人,却是因为大人贵体违和,真是忧荣参半,惶恐不已。”郑注一路弯着腰走进帐中,跪地请罪,“韦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岂容下官这一点粗浅的医术在大人面前卖弄?然而事急从权,下官才疏学浅,万望韦大人不弃。”
躺在榻上的韦元素原本以为郑注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冷不防听到他连篇累牍的谀辞,颇觉意外,只能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供他搭脉,客气了一句:“有劳郑大人费心。”
“应该的。”郑注细心地替韦元素搭脉,望闻问切时,句句都是嘘寒问暖,最后又问,“将军说大人便血七八次,请问便溺可有保存?”
韦元素望了李弘楚一眼,迟疑地开口:“便桶在屏风后。”
“为了确证病症,下官需要检视一下将军的粪便,劳烦李将军命人备好温水及手巾,以便供下官漱口净手之用。”
此言一出,韦元素顿时变了脸色,连声阻拦:“那等秽物,最多看一眼也就罢了,怎能让大人如此检视,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此病来得凶险,下官怎可马虎?大人不必过意不去,这是身为医者的本分。”郑注说罢,不由分说地走到屏风后,韦元素大惊失色,慌忙让李弘楚下去准备温水和手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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