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转过眼来,淡声说道:“你若是不舒服,今日就先不去了,让人把寿礼送过去就是。”
开什么玩笑,她都打扮好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萧时善心想分明是他不想去吧,她放下手道:“今日是祖母的六十大寿,不去不合适。”
人活七十古来稀,别看老夫人为人刻薄,但人家的身体硬朗着呢,六十岁的人了,走路都不带拄拐杖的,骂人时中气十足,磋磨起人来更是一套一套的。
即使萧时善在心里大逆不道地骂过她老虔婆,但面上依然得恭恭敬敬地喊祖母,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头压下来,谁能撑得住。
不管心里怎么想,萧时善面上却是一副敬老尊贤,孝心可嘉的样子,李澈的视线在她脸上绕了绕,没有去戳破她这份仿佛纸糊灯笼一般的孝心,毕竟没道理拦着别人去尽孝。
因着今年要过六十大寿,安庆侯府准备好好操办一场寿宴,一连开三日宴席,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京里勋贵人家什么都有个比照,过个寿辰也不是自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一般来说,这种六十大寿是要隆重一些,人家请了戏班子你请不请,人家广发请帖,连开三日,你好意思磕碜地开上两三桌?
虽然府里的污遭事一大堆,但一点不妨碍自家打肿脸充胖子,为的是旁人赞上一句孝子贤孙,如此老的也脸上有光,小的也心满意足。
萧时善看了看安庆侯府今日的排场,只觉得破船还有三千钉,看来还能撑上几年。
“姑娘回来了。”陈氏笑着走上来,被萧时善从头到脚的矜贵刺得眼疼。
萧时善弯起一双秋水明眸,曼声道:“府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人来人往的,太太这几日定是十分辛苦吧。”
陈氏掐着手笑道:“算不上辛苦,姑娘快进屋坐,老太太都念叨了你好几遍了。”
萧时善点了点头。
陈氏往她后头瞧了几眼,诧异地道:“怎么不见国公府的几位太太和姑娘?都是自家亲戚,来玩玩多好。”
端午那日她就看出来了,这贱丫头在国公府的日子根本不像表面那般风光,那日国公府里的太太小姐都去了,单单撂下了她,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只怕是府里的人不拿她当回事儿,如今又到安庆侯府逞威风来了。
闻言,萧时善羞涩地道:“夫君陪我回来的。”
陈氏怄得心口疼,这个贱丫头,怎么偏让她攀上了高枝,卫国公府看上她什么了,那张勾人的脸蛋儿么!把这种没娘养的贱蹄子娶回去,也不怕拖坏了他们家的哥儿!
上房里头已经坐了不少夫人小姐,正在围着老夫人说笑,萧时善一走过去,大家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萧时善给老夫人拜了寿,顺便送上了寿礼,一条青绿色金丝菊花抹额,贵重不到哪里去,但要论心意,她大可以说是她亲手做的。
老夫人穿着件金棕色团花褙子,下面是条深紫色马面裙,颧骨高耸,嘴唇扁薄,眼皮松弛耷拉着,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曾经老夫人一瞪眼睛,萧时善就吓得直想跑,如今再看,也只不过是个阴沉刻薄的老太太,一年不见便老了许多。
老夫人眯了眯眼,盯了她一会儿,抬了一下手,示意萧时善给她端茶。
萧时善笑着捧过茶去,“祖母,小心烫。”大庭广众之下就给她下面子,把她摁下一头,又能得什么好处。
老夫人无非是在确认,确认这丫头依然攥在她的手心里,她让她往东她就不敢往西,“五丫头有心了。”
人活到一定年纪,身体逐渐衰弱,总想抓住点东西,证明自己的权威,老夫人在内宅里一向说一不二,自认为在她的筹划下,整个侯府才能维持今日的风光,容不得别人有丝毫违背。
当初萧瑞良和梅氏的亲事,老夫人就不同意,一个商户女怎配嫁入侯府,但那会儿萧瑞良被美色迷住了眼,要死要活地把梅氏娶进了门,打那之后老夫人就对梅氏极为厌恶。
梅氏进门两年,肚子里毫无动静,不知受了老夫人多少磋磨,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在最后生产时撒手人寰了。
老夫人嫌萧时善晦气,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一直不太待见她,这孩子长大一些,性子愈发古怪,竟是个不服管教的,不服管那就管到她肯听话为止。府里那几位公子小姐,只有萧时善被罚跪过祠堂,在阴森冰冷的祠堂待着,晚上还能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尖利猫叫,胆小的肯定要被吓破胆。
最让老夫人不满的还是跟卫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不是说这门亲事不好,而是这么好的一桩亲事不该落在萧时善的头上。三丫头,四丫头,还有六丫头,哪个姑娘不比五丫头懂事听话,随便府里的哪位姑娘接下这桩亲事,老夫人都能喜出望外,但唯独让最不讨人喜欢的五丫头得了去,老夫人不仅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愤怒。
五丫头若懂事些,就该把亲事让出来,一个丧妇长女哪有资格嫁入卫国公府。
这老太太可不是光想想,她是真的有脸说,萧时善当时听到的时候,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长这么大,还没听过换亲的说法。
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她应该主动站出来,把亲事让给还没出嫁的两位姐姐,或者让给她六妹妹。
萧时善差点没跳起来呸她一口,她怎好意思说出口,大概这老虔婆也知道这事不太好听,又舍不得这门亲事,最后才不了了之。
到如今,萧时善还肯踏入安庆侯府,已经是孝顺得不能再孝顺了。
第二十九章
在上房叙过话, 众人移步到花厅落座,男客女客分坐在东西两厢,戏台子上已经敲锣打鼓, 咿咿呀呀地开唱,请的戏班子是三庆班,虽然没请到成家班,但三庆班还有个名角儿朱春儿,也是当红的戏班子了。
上头正在唱《祥芝应瑞》,萧时善没什么心思听戏, 拿眼往东边瞧了几眼, 没在其中看到李澈,不免有点担忧。倒不是担心李澈如何,他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见不到面就担心,她担心的是她那些不着调的叔伯兄弟, 冲上次他们那种谄媚的热乎劲儿,别又到别人跟前来献丑。
左右不再她眼前,她想管也管不着, 萧时善心想能得个眼不见为净也好。
“五妹妹,你这身衣裳是云雾绡做的吧?”真是不得了, 寸纱寸金的云雾绡都穿上了。
听到云雾绡三个字, 周围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方才就有人悄摸打量她的穿戴,这会儿连掩饰都没有了, 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上来。
萧时善侧过头去, 弯起朱唇道:“嗯,夫君从南边给我带了两匹。”真是有眼光, 还以为没人看出来呢。
两匹?一匹云雾绡放在京里都能抢疯了,她居然一下得了两匹,“三公子可真是疼你呀。”
萧时善抿着唇笑,“还好。”
这种甜丝丝的笑容,看得众人牙酸,谁看不出她那种得意劲儿,戏台子上还唱什么戏啊,干脆让她上去演一场得了!
做姑娘时,别人看萧时善是考虑她的出身,出嫁之后更多的是看她的夫家,今时不同往日,她已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李澈又是长房长孙,考虑得长远些,她这身份只会越发贵重。
在场的媳妇和姑娘有些是萧时善以前认识的,或是侯府的亲戚,或是些常来往的人家,以前见了萧时善只惊叹于她的美貌,但心里却不怎么重视,可这会儿一个个都亲近了起来,仿佛她们之前就如此要好。
这边有人夸她衣服漂亮,那边有人赞她发髻别致,还有人问起李澈明年春闱是不是要下场。
萧时善时不时跟她们搭几句话,眼尾的余光往左后方扫了一下,瞧见萧淑晴手里快要扯破的手帕,唇角微翘,抬手抚了抚发鬓,心头更是舒爽。
萧淑晴的脸色难看,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眼睛盯着萧时善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紧紧地攥起了手。
陈氏走过来,拉着萧淑晴往后头走。
萧淑晴皱着眉头道:“娘,你拉我做什么?”
“不拉你过来,那些夫人就都看见你这副模样了!赶紧把你的脸色收一收,一个没娘养的贱丫头而已,你跟她计较什么?她给你提鞋都不配!”陈氏也是气得不行,但再看不惯她,也不能让人瞧出来。
萧淑晴攥着手,“可是她不光成了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今日还来耀武扬威了。卫国公府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娶丧妇长女,祖母说那桩亲事本来是要给我的,是被她抢去的!”为什么是萧时善,她哪点比她强,那种虚伪做作的女人,他没有看到吗?
虽然陈氏知道当初老夫人还提了三姑娘和四姑娘,但此刻听了萧淑晴的话,也认为萧时善是抢了淑晴的亲事,卫国公府是向三房提的亲,姐姐不行,妹妹替上岂不是顺理成章。
这些时日陈氏为萧淑晴的亲事操碎了心,一心想让萧淑晴嫁个高门,可是那些勋贵人家哪是那么好进的,要是萧淑晴有萧时善那般美貌还能好办些,但她虽然算是美人,但也只是寻常。
有卫国公府的关系在,居然借不上力,陈氏亦是十分恼恨,想到什么,她冷笑了一声道:“她和我们到底不是一条心,这些年算是白养了个白眼狼。不过她也得意不了多久,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她就是长成天仙又如何,没点勾人的手段,早晚也会遭夫君厌弃,到时候看她还能不能有今日的得意。”
当初的梅氏不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么,结果怎么样,娶回来没两年,新鲜劲过了,还不就那么回事嘛。
“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淑晴急忙询问。
陈氏原本不想跟她说,但见她对那个贱丫头气成这样,便左右张望了一下,对萧淑晴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淑晴愣了一下,“大伯和四叔要给三公子送美人?”
这个主意是四老爷想出来的,陈氏一听就觉得这主意好,萧时善那个吃里扒外的不顶事,那就送个顶事的过去,用美人把人笼络住,很多事情就方便了。
此前大老爷和四老爷为一个小妾闹了点矛盾,没多久四老爷给大老爷又送去了一个美人,之前那事就一笔勾销了,这次四老爷一提出来,大老爷也马上同意了。
二老爷是个懦弱怕事的,一般什么事都不沾边,也没人去叫他,三老爷萧瑞良知道此事,但并不插手,只由着大老爷和四老爷去做,毕竟他这个当岳丈的哪能给女婿送女人,说出去也不在理,他还想着维持一份庄重。
陈氏的话在萧淑晴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如果要给三公子送美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母亲说的没错,萧时善就是个低贱的丫头,只是有个侯府小姐的名而已,安庆侯府的小姐闺名里头都带着淑字,只有她跟大家不一样,听说是她那个去世的母亲给她取的。
三公子根本不知道萧时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就是个疯丫头,学堂都没正经上过几日,既粗鲁又低贱,如何配得上他。
萧淑晴一想到那个清隽的身影,心里就跳得厉害,只觉得让萧时善碰碰他的衣角都是玷污了他,合该有个真正知书达理的美人来配他。
“太太和六妹妹在说什么体己话呢?”
萧时善突然出声,把陈氏和萧淑晴吓了一跳,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姑娘怎么不在前头听戏?”陈氏勉强地笑道,人吓人,吓死人,方才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着实是让她冒了身冷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萧时善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们一眼,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她想了一下,说道:“我来找太太说说话。”
陈氏让萧淑晴先回去,她看向萧时善道:“姑娘要说什么?”
萧时善开门见山道:“这些年一直是太太帮我打理嫁妆,应该还记得在京郊明水县的那处庄子吧。那处庄子附近本来有百亩良田,经过太太多年的辛勤打理,到我手里的时候便成二十亩了,少了这么多田产,我总要来问一下。”
陈氏皱起眉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责怪我经营不善吗?”
萧时善笑了一下,“只怕是太太精明过头了,上好的良田一亩价格在十两左右,京郊的田地向来比别处要贵许多,有时能涨到一亩二十多两,可太太留的账本上是怎么写的,竟然以一二两的价格贱卖出去,这种赔本生意真是把我搞糊涂了。”
陈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这贱丫头不好糊弄,竟然能看得懂账本,谁教她看得账本,还是说她请了精通庶务的掌柜。
“太太怎么不说话?”萧时善折下一朵垂丝海棠在手里把玩。
陈氏叹气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几年正赶上干旱,地里收成不好,能买上一二两就很高了。”
萧时善冷笑道:“太太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账本上记着买卖田地的时间是在天承五年,前后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哪来的干旱,太太可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到她跟前卖惨来了。
陈氏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堵得说不出话,谋夺继女嫁妆这种事可不好听,这事她是咬死不能认的。
她认不认无所谓,只要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就成,萧时善缓和了语气,万事好商量地道:“太太在明水县也有个田庄吧,每年庄头都来给太太送年礼,年年大丰收,满满当当的两三车,教人好生羡慕,我的嫁妆里正好缺了这么个能生财的庄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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