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司寒的人亦起身争辩,一时间大殿皆是争吵之声。
宰相起身中肯道:“这件事的根本还是应先查证,究竟是何人对圣上下毒,查出幕后之人才是。”
太后:“郢王殿下,圣上中毒一事,你是不是该给哀家,给朝臣,一个满意的交代?”
殿内突兀的响起响亮的鼓掌声,众人看去,只见是储司寒手腕绷直,两只宽大修长的手扣击。
他扶了拐杖起身,睥睨着在殿内一众朝臣的面上扫一眼:“文死谏,为国以礼,林大人不愧是世代书香,敢行死谏之风,一身正值浩气,本王钦佩。”
“林大人既有心效仿圣贤,意欲谏死,图流芳百世,本王怎可不成全,不如,就随了先贤,屈大夫投汨罗江而死,林大人便投身宫中千里池,本王必定让你的美名传遍大储。”
林有之喉头梗着一口血,朝金座方向重重磕头:“为江山社稷而死有何惧,臣拜别圣上!”
林有之磕了头,起身大义凛然而去。
太后吩咐宫人:“哀家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人在兴风作浪,想害死圣上,为祸朝廷,将涉事的宫人都带上来。”
一盏茶的时间,涉事宫人全部被带上来,清一色的宫人服制中,一道不同衣制的娇小婀娜倩影格外瞩目。
储司寒拇指咯着手杖上的虎头,目光沉到底。
宋知枝慌乱的解释:“是我尝的菜,没有毒的,我不知怎么回事。”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郢王殿下真的不是贼喊捉贼吗?”
梅太妃:“自然不是我皇儿,为显公允,今日所有宫人一道入大理寺,用刑伺候,总有人说真话,自然能找出来凶手。”
太后:“那就都入大理寺,过刑!”
宋知枝怕极了,听说大牢里的钩子可以穿透人的骨头,会变成残疾。
她只是最普通的出生,日子虽清贫,却是在父母的手心长大,受过最大的苦就是庄子上孩子的欺负。
她拽着储司寒一截下摆,眼里都是恐惧,像森林里被野兽追赶的小鹿:“我真的尝过,没毒,我不知道怎么变成有毒的,我不想挨打,我好怕用刑,你不要让人打我,好不好?”
储司寒目光沉沉看她,拇指咯着手杖上的虎首。
第27章 耀玲珑
梅太妃:“刘最!你还等什么, 将人带去大理寺审!用最酷的刑,重罚之下人必不敢说谎,本宫倒是要看看, 究竟是谁想霍乱朝堂, 污蔑郢王。”
刘最是大理寺卿, 统管着大理寺。
太后:“太妃倒是同本宫想到了一处,哀家也是好奇, 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周同,你协助刘爱卿, 务必将谋害圣上的凶手找到。”
梅太妃:“本太妃最近犯了头疾,身子不舒服,忽的想起来, 这场宫宴乃是皇后操持, 一应主事亦是调用的坤宁宫人,皇后啊,你身为一国之母,怎么自己操持的宴席,就害了自己的夫君。”
皇后一张脸惨白, 朝太后一跪:“是本宫无用, 叫人钻了空子。”
“今次宴席是本宫操持,为显公允, 从今日起,本宫禁足太极殿,专心照顾圣上的身子, 坤宁宫所有安排宫宴的下人皆随大理寺随意召唤, 请刘大人务必将谋杀圣上的凶手找到。”
刘最:“皇后娘娘放心,臣自当尽心竭力, 查出凶手。”
刘最又对着宫人爆和一声,吩咐涉事的宫人依次随着侍卫去大理寺。
宋知枝拽着储司寒下摆的手松了,滑下去,深深看他一眼。
漂亮的眼睛,很圆,眼珠和眼白的比例正好,眼眶子里汪着一泓一眼到底的清水,有一点微微红的眼丝。
那泪珠子汩满了眼眶子,从眼角流出去一滴,被宫灯一照,剔透的像一粒水晶,滑过两腮,砸在地砖上。
眼珠子的黑色被洗的很深很深。
储司寒没看懂她的眼神,看见她转过身,跟着涉事的宫人慢吞吞往外头走,宽大的灯笼袖里,垂着的素白指尖在发颤。
光线在她肩头蹁跹,纤细单薄,脆弱的像风里的一支柳枝,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摇摆。
宋知枝没有回头,只是垂着眼皮,看脚尖一点的地方,不知大理寺有什么样可怕的刑罚。
蓦的,前头发出一声惊叫。
是一名内官直接从高高的御阶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飞檐斗拱下坠满的大红灯笼将宫室照的亮如白昼,那宫人报了死志,脑袋先着地,摔出一个大窟窿,血流出来,快的像水缸漏了水,一眨眼的时间弄污了一片雪。
涉事宫人之间瞬间就乱起来,宋知枝身前的小宫娥是一名传菜的,就同宋知枝聊起来,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出于即将面对的恐惧,她低声同宋知枝道:“这是怕去牢里用刑,进了那地方,没几个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即便出来了,伤了身子,也是日日痛苦,这样死了反而痛快。”
他们都是蝼蚁,贵人们一句话,他们可能就没命。
或许是怕再有人徇死,那看押的侍卫爆和一声:“谁敢自戕,一律按畏罪自杀处理,斩杀满门!”
“将那宫人重点调查,与之亲近的,家人一并重点审查,看是不是畏罪自杀!”
后面这句话是吩咐下属的,有这侍卫的爆呵斥,刚才还有想法的宫人全部歇了心思,眼中一片灰白。
宋知枝看着那地上的尸首,一张脸惨白。
她没说,比起要面对的酷刑,她其实也想给一个痛快。
大理寺离皇宫并不是很远,穿过皇宫又穿过一条路就到了,夜空墨蓝沉沉,一片浮云半遮了月色,大理寺静谧在浓俨的夜色中,月光照下来的影子张牙舞爪,如一只凶恶的巨兽,青面獠牙,能将人吞没。
地牢在地下的位置,铺就了青石阶往下,十步一盏油灯,阴森冷寂,才入口,宋知枝便隐约闻见了血腥味,混杂了骨肉腐烂气息,不少人忍不住呕吐出污物,空气中的味道更难闻了。
审问宋知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话只对一半,酷吏皆是汉字,只是宋知枝作为偿膳,又是被临时加进来的,嫌疑很大,还是储司寒侍妾这种复杂身份,审问她的人,是大理寺能有名的审问酷吏,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和他长相一样凶狠的,是他的手段。
审问的这间囚室,架子上插满了各种刑具,剖心的刀,钩肾脏的弯钩,剥皮的小刀,插入指缝大小不一的针,梭形的夹子……都有着锋利的刃面,沾着血,在灯下晃着令人恐惧的光,除了这些,那炉子上还烧着烙铁,宋知枝吞了吞口水,她身上已经开始疼了。
“从实招来,你究竟有没有乘职务之便在圣上饭菜中下毒?”
宋知枝回:“我如果给圣上下毒,我自己现在也是个死人。”
“你是不是想尝一尝被用刑的滋味?”那酷吏的鞭子在空气里一甩,冷幽的抽空气声,似乎空气就害怕哀嚎,叫人汗毛瞬间竖起来。
可以想见,这鞭子落在人的身上有多疼。
宋知枝就是个小小女子,没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只想不痛苦:“我真的没有,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我杀圣上做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很怕疼,你不要打我。”
那酷吏反而拿着鞭子逼近她脸:“怕疼是吗?也是,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肆儿儿二吾九幺四七这样漂亮的脸,毁了多可惜,瞧你柔柔弱弱的,怕是抽上一鞭子,人就受不住。”
“你是郢王的妾室?如果是王爷吩咐你的呢?想清楚了再说,若是你说的清楚了,我可以不抽,若是想不清楚,这鞭子先将你这漂亮脸蛋抽的开花。”
宋知枝摆手:“没有,王爷都不知道我进宫来,我是跟着府上的侧妃进宫伺候太妃的,太妃说,郢王府没有女主人,要我和侧妃学着操办宴席。”
“我就跟着太妃一道去了尚食局,那管事的先让皇后和太妃尝口味,太妃和皇后都夸那管事操持的不错,我和侧妃留下跟着学操持,是那个管事的说人手不够叫我做的,那我跟着人家,人家叫我做事,我也不能推辞是不是,偿膳也不止我一个,尝什么菜是他们给我的,我都不知道尝的是圣上的菜,你可以问他们。”
“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我看你是想吃罚酒!”
“我真的很怕疼,”宋知枝抱着酷吏拿鞭子的手,怕的已经抖成了筛子:“我说的都是真话。”
“这牢里的人,每个人都说自己说的是真话,人嘴里的话是不能信的,大理寺只认刑具,这八十一道酷刑一一都尝过,才能证明你说的是真话,你想先从那样开始?”
“……”这样的证明还有意思!
宋知枝宁愿直接去死!
“那什么样的话才不用过刑?我真的很怕,大哥,郎君,官老爷,你教教我,我真的好怕。”宋知枝哭的声泪俱下,“我说是我下的,可以直接给我个痛快吗?是不是去午市砍头,你们直接砍了我吧。”
倒是识趣。
“犯人招供,是她下毒!”酷吏很满意:“你再详细交代一下,你是受了谁的命令,毒是怎么来的,藏在哪里下的,目的是什么。”
宋知枝;“!”
“直接砍了我吧,没人命令我,我就是自己一个人下的。”
酷吏:“你看,你又不识相了,这件事怎么能是一个人做的呢?谋杀圣上,必然是为取而代之,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要你供出来,你不仅可以免受皮肉之苦,还可以全须全尾的从这里出去,上头的人会奖励你的。”
宋知枝吓都要吓死了,本来就不多的脑子就更不够用了:“什么意思啊?我不懂,大哥,你教我怎么说?”
酷吏满意,没想到如此顺利。
“你是郢王爷的妾室,郢王殿下觊觎皇位已久,派你毒杀圣上,好取而代之,毒是王爷给你的,目的就是叫你毒死圣上,事后承诺你,给你个妃子当一当。”
宋知枝:“没有,王爷没有叫我做过。”
酷吏的鞭子又甩了一下空气:“看来,你是真要受刑才愿意说真话。”
宋知枝的身子就跟着那鞭子抖啊抖,她吞了吞口水:“我这样说,王爷会怎么样?”
酷吏:“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郢王爷不是也没管你,别犯傻,保全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宋知枝摇头,“不是这样的……”
皇后都要被审查,她懂,救她很为难,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她后来就不求他了。
他只是没有救她,没有害她……她怎么能害他呢?
她攥紧了腰间的荷包,里面有他给的二十枚铜钱,她明明这样普通,什么也不会,可他只对她一个人好,给她吃好吃的,没有为难过她,不叫她跪,他很好。
她怎么能害他!
她哇的哭出声,“我不能害他,我怎么能害他……他没有,没有叫我做过。”
酷吏凶狠的脸像恶鬼,要追着她索命,凶恶的脸,硕大的体型逼近,照下山一样的影子,胳膊比她的脖子还粗,“不招,那我就只能动刑了。”
“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些供词是上头的人要的,你现在招,或者被打到昏迷不醒,按了你的指印也是一样的,你放聪明点,不如现在招了,面的受皮肉之苦。”
鞭子上有细细的倒刺,尖尖的,密密麻麻,一鞭子下去,人的皮就要裂开。
宋知枝瞳孔缩了缩,咬着唇璧人匍匐着往后退。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
拇指用力,铜钱咯入皮肉,才能给她一点点微弱的力量。
半个时辰以前。
太极殿,所有朝臣退的干净,连下人也没留,储司寒站在丹墀之上,目光沉沉。
“母妃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何她会成了偿膳,出现在皇宫的宫宴之上。”
梅太妃风轻云淡的拨弄着手上的佛珠:“贺姝,你将事情原委同王爷解释一下。”
储司寒:“你敢说一个字的鬼话,本王必然将你千刀万剐!”
贺姝跪在地上,感觉到头顶的视线要将她活活穿透了似的。
“今日是初一,我想着,太妃一直盼着您有子嗣,盼星星,盼月亮的,回回”
“你是嫌舌头长了,这么多废话!”储司寒说,“本王不介意现在把她拔了。”
“是,是,”贺姝慌乱的点了几下头,重新组织语言,“我和她进宫孝敬太妃,后来皇后过来了,邀太妃一起去查宫宴,太妃觉得妾和宋孺人应该长点见识,以后好打理王府,就一并过去,她对尚食局感兴趣,我对宫中的舞蹈感兴趣,想学来着,就一直留在尚仪局,宋孺人的事我不清楚。”
储司寒的拐杖压在贺姝匍匐在地上的天灵盖:“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否则,本王现在剥了你的皮!”
“够了!”梅太妃厉声:“本太妃看你是失心疯了!还是睡一觉睡出感情来了?”
“她本就是太后叫人给你搜罗的人,你为了她,在这责难本宫的人?”
“贺姝是本太妃亲自给你挑选的良人,你疑心她,这是在怀疑我吗!”
储司寒:“难不成母妃什么时候和我一条心了?本王怎不知?”
梅太妃:“我倒是想不和你一条心,想将自己摘干净了,清清静静的在朝云宫享福,我能享的了吗?你把持朝政,杀了多少人,多少人恨你恨的牙痒痒,就说这对母子,你这边倒了,我怕是要被他们挫骨扬灰,连灰都入不了土,我害你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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