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她,走出牢房,穿过甬道,一级一级,上了台阶,去了大理寺后门,叫了一辆马车,小心将她放上去。
“赶车的时候慢一点。”
“送她回她舅舅家。”
“给她舅母银子,不必多,一百两就好,务必嘱咐,不可贪了她的钱。”
“也不必告诉她。”
“将你的裳衣脱给她盖上,你亲自送她回去,将药留给她,以--”储司寒顿了一息,“陶姑姑的名义交代。”
他伸出去一只手,靠近她的一瞬,指尖颤了一下,取了大裳,拿走了荷包。
脚尖转了方向,他不看她了。
“走。”
穆让将手杖递回去,储司寒拄着手杖,一步步走进夜色中,身后,马车的启动声也响起,渐渐远了。
储司寒一步也没有停,若无其事的穿过大理寺,去了前门,又上了那辆三十二台的轿子。
他又折返回宫中,带着药返回的太极宫。
“圣上中了这样深的毒,本王的侍妾还牵涉其中,本王很是不安,为表清白,决定亲自照料圣上,煮药侍奉,直至圣上康健,皇后可回您的坤宁宫禁足。”
周圆利索抬了也一架红泥小炉,置了药罐,倒入水。
储司寒抬手,宫人折起他的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腕,他随意捏一块灵芝:“千年灵芝,好东西,最是补身,一定能让圣上早些康复。”
一整根就扔进了炉子。
“百年人参,好东西,这个也最是补身,给皇兄吃最合适。”
又扔进了一整根。
皇后叠在地上,药物本就是相生相克,怕不是要吃死个人!
郢王这是要彻底毒死圣上吗!
皇后就赶快吩咐人去找太后,太后顾不得头发,披了衣服,路上鞋子跑掉了也顾不上穿。
“太后娘娘,您来的正好,本王替圣上煮了上好的补药,正要喂给圣上。”
这补药太过难闻,储司寒左右两边各塞了帕子,还挺有喜感。
太后喘啊!
跑了大半个皇宫能不喘吗!
“郢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储司寒:“圣上早点康复,本王谋杀天子的名声才能早些更正,自然是照料圣上。”
“你们,将圣上扶起来,本王亲自给圣上喂补药。”
这人还虚弱着呢,这么个补法,怕是一口下去就得断气,太后拼死拦在床前:“郢王,你别太过分!”
储司寒:“本王就是过分了你能怎样!”
“真闹开了,本王借着圣上中毒,直接将他毒死,自己登基也不无不可,反正兵权在本王手里,朝臣也大半是本王的人,谁敢反对杀谁,朝臣流一遍血,上京清洗一番,你才还有几个林有之供你们趋势?太后以为那些藩王敢不敢发兵跟本王打?”
太后眼睛发红:“你不怕成千古罪人,后人将你骂死?”
储司寒:“史书是胜者写,本王想留下什么样的史书,后人就能看到什么样”
“比如,你贵为太后,本王也可以让史书抹去你所有的痕迹,史书里的圣上也可以是残暴无能,昏聩奢靡”
太后气的唇瓣都哆嗦。
不可否认,储司寒说的是事实,就看他是不是更狠一点。
太后生生吞下这口气。
“王爷息怒,圣上不是恋权之人,我们母子二人只想给自己挣一个活命的机会,若是王爷容的下哀家和圣上,自也不会再嫌命长。”
储司寒搁了药碗,瓷质的碗磕在案几上,咣的一声。
他用帕子细致的擦指根:“妄太后记得,本王在这朝堂一日,这朝堂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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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枝舅舅孙扬,今年三十有七,至六岁上私塾,读书至今已经三十一栽,至今只有个秀才身,因着宋知枝进王府,在衙门里谋了个文书的差事。
舅母名唤王巧慧。
穆让直接从院墙跳进去,没有惊动邻居,夫妻二人睡的迷迷糊糊间被搅合醒过来,人还是蒙的。
穆让:“……我说的你们可听清楚了?”
孙扬反应过来,拱手,话讲的十分漂亮,态度也是十分恭敬,“贵人放心,知枝本就是我的侄女,送她去王府也是不得已,如今幸而又回来,必然会好好照顾她。”
王巧慧:“我这就去铺床,隔壁的屋给知枝睡。”
倒也算是上道,穆让给了一百两银子和药,转身离开。
送走了穆让,王巧慧去房间找了干净的帨巾,脱了宋知枝的衣裳,筷子长的伤痕,血已经结痂凝固,没有流出来,王巧慧又给上了一遍药。
这药香香的,连瓶子也好看,白白细细的,王巧慧还没见过这样好的药瓶子。
估计拿去当铺能卖两百钱。
王府就是王府,连下人都用这样好的东西。
王巧慧将药瓶子放好,打算给宋知枝包扎再换上干净衣裳,忽的听见脚步声。
她顾不得许多,手疾眼快的拉了被子盖上,吹灭了灯孙扬恰好推门进来。
黑暗中,将他孙扬朝外头推,“知枝还昏迷着,明儿个她醒了再问吧。”
孙扬很是不悦:“我看看她伤。”
王巧慧眼珠子一转,脚尖一转又到他面前拦住说:“知枝从小就有福,你看,连王府的管事也出手照拂,一出手就是一百两,知枝下半辈子都不愁了,也不知以后会不会还来看知枝。”
孙扬脚步顿住,既出手一百两,为何又将人送回来?
第29章 耀玲珑
孙扬没再说话, 被王巧慧推搡着回了房间。
王巧慧问道:“那一百两银票被你放哪里去了?”
孙扬:“那是给知枝的钱,我替她收着。”
王巧慧道:“贵人既然交代要好好照顾,银钱上还是不要对她短缺, 她伤着, 我明日给她买块骨头补一补, 少不得再叫郎中来看看,添置几身衣裳。”
孙扬:“那人不是留了药了?”
王巧慧:“留药是留药, 叫大夫来看看总不是坏事,真烧起来, 花钱更多,我明儿个一早就去叫大夫。”
孙扬从床上起来,他拿了药匙, 踩着凳子去柜顶, 拿了箱子下来,打开,里头有一个小一点的木箱子,上了锁,唯一的一把药匙, 挂在孙扬的脖子上。
孙扬背对着王巧慧开了锁。
王巧慧脑袋往前伸了伸, 除了看见半箱子铜钱,隐约还有一些银钉子, 十两一个的那种。
孙扬给了三百个铜钱。
勉强用完也就没了,王巧慧舔着笑脸:“多给一点吧,三百个钱没准还不够, 你如今常常不在家, 我这身上没个钱也不行,这家里里里外外不也要钱。”
孙扬:“你吃喝都在家里, 要钱做什么,不够就先赊着,我自会去填账,我看你是又犯谗了,瞧瞧你这水桶的身段,都是贪吃贪的。”
一个男人的嫌弃很明显。
王巧慧撇撇嘴,装好了铜钱,吹了灯睡觉。
王巧慧躺下,过了一会,忽的道:“我想起来,昨儿个夜里梦见了大姑姐,她说在地下没钱花,也怪我,过年了也没想起来去他们坟头烧点纸钱,明儿个要一起去吗?”
大姑姐说的是宋知枝的母亲孙艳。
孙扬念了三十几年书,参加了十几次科考,勉强中了个秀才,家里给他念的一贫如洗,幸亏大姑姐经常贴补帮扶,去年孙扬进了衙门捞了个文书的工作,家里才能从镇子上搬到城里头,日子才有点起色。
“你去吧,我明日有应酬。”
王巧慧没再吱声,沉沉睡过去。
皇宫太极殿。
想自己堂堂一国太后,天子生母,荣耀风光了一辈子,临了了母子两人居然被一个残障欺辱至此,连脑袋都随时不保!
太后咬断了牙,当年就该在襁褓之中就杀了这小畜生。
这边才出了太极殿,就看见梅太妃坐在亭子里,优雅的品着茶,一左一右,两个取暖的炭盆,严寒的冬天,她倒是极为会享受。
梅太妃等太后许久,扶了扶精致的鬓发:“太后娘娘这是打哪来啊?”
她脖子伸长故意朝太后后边的方向看一眼,拖长的声:“太极殿啊。”
太后一点也不想理她!
问题是,她这亭子放在宫道正中,挡住了道。
这母子两倒是如出一辙,儿子造了个前所未有的三十二台大轿,听闻他的轿子像是一间房子,里头分起居室,书房膳厅一应俱全。
梅太妃则是叫人做了这个可以移动的亭子,她走到哪,这亭子就放哪,亭面都是粘毛遮起来的,门上这里其实也有一个帘子,这会子帘子卷了挂上去。
这女人一定是知道自己被他儿子羞辱了,故意等在这里看她笑话。
太后冷着一张脸:“劳烦太妃起身让个道,哀家要回去宿眠。”
“本太妃累了,起不来身,太后娘娘不若来扶本太妃一把。”梅太妃伸出一只手。
太后一口气梗在胸口:“本宫是先帝明媒正娶,从正阳大门抬进的正宫,更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太妃若是喝醉了,就回去歇息。”
梅太妃翘着手指将帕子贴在唇边,轻轻笑起来:“太后娘娘果真是凤仪万千,瞧本宫,真是病的昏了头了,怎么能劳烦太后呢。”
她撑着案几起身,从帐篷内出来,“太后可别生本宫的气,本宫这就给您让位。”
她说着,一巴掌甩在太后脸上。
太后因为太过震惊,瞪着一双眼睛,两息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她出生高门,尊荣一生,父母没动过一个手指头,夫君没动过一根手指头。
给这个贱婢打了!
“放肆,你敢打本宫!”
高门闺女,被人打了也只会重重一声呵斥,梅太妃觉得好笑:“本太妃放肆的事多了,你当你还是皇后呢?你搞清楚,现在是我儿子当家做主,你儿子自己毒自己,毒的不省人事,还在床上躺着呢。”
“哦,他就算醒了也是个懦弱的,本宫儿子一句话,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留,最爱的女人也不敢宠,还得偷偷摸摸的。”
太后冷笑一声:“太妃有闲情在这笑话我们母子,怎么不去修复和郢王的关系。”
“郢王爷至今还不愿意同你亲近,一个月也不去一回你宫里吧?他眼里可没你这母亲。”
梅太妃:“他眼里没我,还不是你的罪孽,当年若不是你收买太卜批注了那样的命格,我会被打入冷宫?我们母子又怎么会生份。”
太后:“你们母子二人,信也好,不信也罢,本宫不屑做那样的事,太卜为人正值,这是他算出来的卦,你身为宫娥,却犯宫规爬先帝的龙床,迷的圣上日日不早朝,无心政事,抢在哀家前头怀龙种,干预朝政,祸害忠臣为自己谋私利,你自己做了多少恶事你自己清楚。”
梅太妃:“恶事?”
“圣上是什么性子你自己不清楚?他何曾思过朝政?我要他的恩宠就是,要他荒唐朝政做什么,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不曾规劝,任由其荒唐,他若是真想听,那些朝臣今儿个撞柱子,明儿个死跪的,他大可以里励精图治,归根结底是他自个儿不想,你们一个个的,心里明镜似的,将罪名都扣在我身上,真是道貌岸然!”
“我若真是妖妃,蛊惑的了先帝,他又怎会凭着一道毫无根据的卦象就认定我和皇儿能克死他,不是应该宁愿自己被克死,也恩宠我们母子。”说什么天龙之子,梅太妃不屑的很,那男人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玩意,贪财好色,贪美食美酒,贪阿谀奉承,除了命好是个皇帝,有个鬼优点。
他宠的那些大臣都是个什么东西,梅太妃自信,她坐江山都比那个狗皇帝来的要好,这些人脑子跟有问题似的,还一口一个君上,一口一个忠君,死谏!
给她选,她宁愿一刀砍死那个狗皇帝也不会去自找苦吃去苦谏什么忠言逆耳。
吐谷浑都要打到脸上了,这个鬼东西还想着求和,要不是他们这帮子蠢货,再给她三年时间,她当年必然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本宫不过是想争取自己想要的,何罪之有!”
“本宫既爬了龙床,自然想要当皇后,做太后,叫我的儿子坐上皇位,凭什么我就要一辈子做宫娥?凭什么皇后太后就只能你做?你永远高高在上做主子?”
“谁规定的这一切?”
“贫寒贵贱,王者将相,我就是不认!”先帝那种孬种都能做皇帝,她怎么不能做太后!
“你自己斗不过本宫,就想了这样的下三滥招数,你以为你比我高尚多少?”
“你儿子坐上皇位又如何,如今当家的还是我儿子,司寒再不同本宫亲近,本宫也是他唯一的生母,本宫就可以在这皇宫耀武扬威,想打你就打你。”
“你!”太后气极!
梅太妃冷笑一声,坐着轿撵扬长而去。
“梅太妃也太嚣张了!”心腹姑姑气不过的嘀咕。
“她如今得势,气也没用,”太后这会子才敢扶着脸,梅太妃用的力气大,她猜测脸上应该有五指红印:“快去煮个鸡蛋过来,明日不能让人看见,要是叫圣上知道了,他怕是要犯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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