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来起,除了府中的管家会私底下会善待他些,他再也没有遇过善人了。
殿下是第一人……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位毫不掩饰对他好的人。
只是他没有什么好报答的,除了能用这幅卑贱的身子给她当牛做马外,再无长物可付出了。
不舍地喝完水,沈合乾自然不敢再要,他珍而重之地捧着杯子,唇瓣被水润泽后呈现出一股湿润的绯红,嵌在白皙的脸庞上秀美无比。
少年不自知,很是糟蹋皮相地低眉顺眼,羞涩而胆怯地说:“多谢殿下。”
沈纵颐盯着他的面孔,不舒心地蹙了下眉头:“沈合乾,抬头看着本宫。”
少年长长的眼睫猛地颤了下,他咬住下唇,怯懦地抬眉,望向她双眼时眼神闪烁无比,强撑起的勇气到底还是刺眼。
只看了一眼,沈纵颐便不想再看,微阖眸敛下眼底深色,再睁眸已是无情无绪:“你先好好歇着吧,本宫晚些来看你。”
她说罢起身,看向也跟着站起来的陆叔兢:“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
纵颐这是有话要单独与他说,陆叔兢翘起唇角,笑着应了声好。
她在前先出去,他落后一步,临出门前故意地望向沈合乾,嘲笑又得意地对他那副呆愣的脸挑了挑眉。
看罢,就是有副好皮囊也不会得到殿下长久的喜爱的。
他们这些人要什么美人没有,像沈合乾这种身份敏感又空有皮相的废物最适合玩弄一番再被抛弃了。
挑衅完,陆叔兢自觉不必降低身份在这种废人身上浪费时间,不过能看到沈合乾那副心神俱碎的样子又的确令他神清气爽。
再者说,只要是为了纵颐的事情,哪有小事。
想着想着,陆叔兢不自觉面上带笑,挺拔身姿硬生生地从中透出一丝羞赧。
真希望明日便是及冠礼。
而就在他们都离开,房中仅剩沈合乾一人时,一道怪异的冷哼声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呆坐在床上捧着杯子的少年,神情在片刻间冰冷如铁,露出令人胆寒的威严。
可仅仅一息之间就恢复了原本摇摇欲坠的表情,连少年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怪异之处。
他只是长久地盯着杯子,很长很长时间后,他循着记忆找到被沈纵颐的手触过的杯身,闭起眼睛,颤抖着将那儿贴到脸颊上。
原先是珍惜地轻轻贴住杯身,可不一会儿就堪称狠厉地将其紧紧压住冰冷颊面,好似只为留住沈纵颐指尖余温。
又是良久,他低喃了声殿下,清莹的泪水随着这声渴盼的呼唤而骤然冲出薄红眼眶,淌了满脸。
……
挑了处人少的水亭,沈纵颐落座于圆玉凳上,接着邀陆叔兢同坐下。
二人坐定,她便开门见山道:“方才有何要说的,赶在下宫禁前说完罢。”
陆叔兢这时不敢轻松,到底是攸关战事,他斟酌了下,才把对沈合乾的不放心一一摆在明面上摊开了讲。
他说得细微入里,很难不叫人信服。
可沈纵颐听完眉眼舒展地轻笑出声:“结束了?”
陆叔兢不明觉厉,不知道她的笑是赞同还是否定,只好先点头,心底有些忐忑,摇摆不定着有些茫然。
“叔兢,”沈纵颐语气沾着点亲昵,虽然年岁比他小,但辈分高身份高,所以用这般怜爱的口吻唤他也不别扭。
这声唤更唤得陆叔兢浑身一抖,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上下无措又惊喜的感觉。
他呆呆地昂了声,盯着她雪白如莲的脸自然地露出两分痴爱。
殿下仙人之姿,他何以有幸能和此等人物近在咫尺地对谈亲近。
陆叔兢这幅傻样,十几岁的沈纵颐或许不明白,但惯会拿捏人心的沈纵颐却很熟悉。
她默然了瞬间,回想从前究竟有没有看出陆叔兢的心思过,没从回忆里寻到相关证据,便了解到自己当初太不在意风月,哪会注意到一个陆叔兢。
不过现在更不会在意了,她有的是事情要做,欢愉情.爱可以有,却必须由她掌控且不能耽误她的其他事情。
这样一通算计,沈纵颐原先要说的话也就转了个弯,由“你着实让本宫喜欢”换成了更轻的赞赏,如同只是对他那些话的奖励:“本宫看人果真不错。”
陆叔兢听完,拱手认下这赞赏:“多谢殿下,但兢想知您对五世子的态度是?”
沈纵颐笑颜微微,出言刹那惊住了对方:“本宫要带上他,同去边疆。”
她、她怎这般令人捉摸不透。
陆叔兢愕然,“可他……?!”
“不必多言,本宫自有考量。”沈纵颐抬眸从亭檐上望了望天,已有些霞色,眼皮落下便道:“宫禁将近,你也该出宫了。近些日在府内好好准备,上书房不必再来,等召吧。”
陆叔兢还想再说些劝阻之言,千言万语在张口前全被沈纵颐一记严肃目光给阻遏了。
他接收到她的不赞同眼神,陡然间心里很不是味。
明明才亲近地笑着唤他叔兢不一会儿,这么快却又换了副冷冰冰的样子给他瞧。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只当他的心是任意揉捏的了!
拱手告辞,陆叔兢憋着委屈和不解的心思大步往出宫的路上走。
只在府中干等着却不能相见,还不如让他直接披甲杀敌死在战场上好了,也好斩断这股苦相思!
心中苦涩,陆叔兢的步伐更快了,简直步步生风。
待陆叔兢高挺的身影消失,沈纵颐方闷声笑了下。
她就是考虑到这个陆叔兢不安定的性子方刻意忽略了他的心意。
这种人从小锦衣玉食应有尽有,一旦上了心便很难摆脱,若是她不抱着负责的心与其周旋,怕是很难体面地和他一刀两断。
又是朝中重臣的嫡子,还是娘也倚重的小辈,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如不给他希望。
若真要选个把玩解乏的对象,放眼望去,却只有沈合乾最合适。
他相貌好,性子软,又无亲无故孤立无援,只要藏掖着不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愁惹是非上身。
空想一番,沈纵颐支着下颌当真地弯唇露出笑容。
瞧她,再如何从心所欲,也不该对沈合乾下手。
皇兄自小过得苦,成人后方有些人样了,又为国战死在皇城门前,还被敌军那般羞辱。
无心无肺如她,也不会做出此等事。
美色于她不过活泉一口,愿饮便应有尽有,何以要打沈合乾的心思。
思及美色,沈纵颐眼前莫名闪过一寸人影。
黑袍紫眸,邪肆冰冷。
她忽而想起进幻境以来,竟从未去看望过归宥。
左右无事,便去瞧瞧她未来的囚徒罢。
沈纵颐起身,向冷宫旁的质子宫殿走去。
第80章 不错
归宥原先不住在冷宫旁, 他的住处本很不错,但因他总是不服管教惹得上下不满,这才招致了如今凄凉的处境, 身边能服侍的人只剩下个老瞎的阉人, 温饱时常是问题。
这个敌国质子虽是弃子, 但名声很大。
一来他是紫眸, 是天降不详的证明;二来此人一身戾气, 动辄凶恶打人。
他好似天生的暴君,即便在生死被他人拿捏在手中时,也绝不会求和。
沈纵颐倒不信甚么不详, 不过归宥的暴戾她倒是很有体验。
被锁在他宫殿的那年, 她几乎从未见过他的笑。
每日耳朵里都灌满了归宥杀了多少人征服了多少疆土的消息,他一回宫便是寒甲带血,征尘仆仆。
他囚禁她,并与她成婚封她为敌国唯一的后,但从未强迫过她行欢.爱之事。
当然这也是归宥魔尊自己也奇怪的事,她却不怪异, 因为她认定这分魂归宥所作所为的唯一目的只在羞辱她而已。
眼前便是质子住处了,推开这扇底部生着青苔的木门,她便能见到归宥。
这时他的分魂已夺舍成功了吗?
沈纵颐不大确定, 但她既然已拉归宥入境,这个节点上他的分魂应已取代了质子原身才是。
一门之隔,她静静地站了会儿, 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紧接着她伸出手, 缓慢地推开了木门。
常年为风雪所侵蚀的木门发出了悠长的一道咯吱声, 有些刺耳,沈纵颐蹙了蹙眉, 看见了满院杂草和几只老鼠的尸体。
连人都吃不饱的地方,老鼠又何来生存的空间。
这间院子有两间耳房和一间主屋,主屋还算完整,至少屋顶门窗都没有破损,只是耳房木梁多已塌陷,在霞色里摇摇欲坠。
她从不知道在偌大个皇宫内还有如此不堪破旧的地方。
若非归宥恶劣难教,他也不会触怒众人而被发配至此。
主屋内似有人声,沈纵颐紧着眉头走过去。
幸而她午后换了身明黄劲装,行动起来很方便。
走至主屋门口,她先停下来静声侧耳听了半晌,最终只是时不时听得几声低沉男声,倒无其他人的应和声。
那阉人呢?
怎一声不哼?
沈纵颐抿唇,一脚踢开了门。
房门向两侧摔开,霞色如洪般涌进了这间阴暗的屋子。
霞光尚算柔和并不刺目,可对于常年身处黑暗中的人而言便是另一种强度了。
室内最中央的缺角椅子上正坐着位十七八的少年,门开瞬间他抬起手挡住眼睛,手掌下一双狭长瑞丽的紫眸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沈纵颐看见他用以遮光的手,指节修长,苍白而劲瘦,青色脉络在手背上突出得很明显。
袖子是短了一截的,露出了半寸手臂,瘦削但覆盖着明显的肌肉线条,极富力量感和爆发力。
他的手指关节处在光辉中泛出一种复杂的红,更衬得那只手白得不正常。
她未免多看了两眼,认为这不是个忍饥挨饿的人的手。
没有想到除了沈合乾,归宥也还有秘密。
“你是谁?”
或许是沈纵颐观察的时间有些长,待略微适应了霞光后,归宥放下手紧紧盯着人问道。
去除了门的阻隔,更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沈纵颐心中涌出一股厌恶的熟悉感。
便是这把阴鸷又冰冷的声音,经年累日地在她耳边回旋,让她始终不能放下亡国仇恨。
少年时的归宥面容比日后青涩一些,脸部轮廓没有那般冷硬,倒是张令人瞩目的皮囊。
只可惜他的心黑透了。
面对他的问题,沈纵颐没回答。
她把眯起眼情绪已近厌烦的归宥晾在一边,自顾地将整座屋内情形纳入眼底。
没见阉人,或是出去寻食了。
那么方才是归宥一人在屋内自言自语了?
沈纵颐垂眸,望着椅中的归宥:“人呢?”
归宥皱紧长眉,眉眼处溢出不耐烦的意味:“胡说什么,赶快滚出去。”
她兀自近前,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你方才在说话,和谁?”
离开晚霞的照射,昏暗的光线里沈纵颐的脸白得莹润,她声线很清透,说了几句话好像是给这个破烂的屋子送进来了一捧清澈的泉水。
动人心神。
归宥的眼神闪了下,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动,转而翘起腿阴沉地望着沈纵颐,语气冷凝:“你疯了,敢闯进这里,不怕死?”
他进宫刚做质子的时候确实打死了两个奴仆,这也是他处境急转直下的主要原因。
合宫都知道他的凶气,没人愿意接触他。
归宥威胁完,还不见面前的公主殿下露出害怕的神情,反倒是用那双清凌凌漂亮无比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眼神波澜不惊。
的确好看。
他长指微蜷,指尖有些痒,想要不管不顾地把人拖过来仔细瞧瞧,说不准能把她所有漂亮的地方都剜下来占为己有。
这是本能反应,原不会被阻止,可一对视上沈纵颐那双幽黑漂亮的眼,归宥莫名感到心尖很痒,没动手。
魔没有心,汹涌的欲望填补了心的缺失。
或许是这具凡人的身体影响了他魔性,让他有了极大的克制力来阻止了伤害这女子的本能。
就这样看着她也不错的。
“归宥,你见过本宫,不必装不认识。”
良久,沈纵颐淡淡道。
听见她的话,归宥唇角扯出个弧度,不是笑,更似一种漫不经心的回答。
“别来无恙,纵颐公主。”
“你也过得不错。”沈纵颐纵览这室内,没有一处好地方,口中的不错更像是对归宥的嘲讽。
只不过她口吻浅淡,听不出嘲意。
既然认出来了,归宥阴冷的眼神暗动,定在她无情无绪的脸上,“一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有什么有意思的缘由吗?”
沈纵颐淡笑一声,“如若本宫给你一面铜镜,让你照照自己的样子,你就知道了。”
这种阴暗又冷血的眼神,她倒是很少见。
很难不记得他。
这种人不得势则已,一得势必搅得世间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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