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当初,放归宥回敌国的第一日,此人便杀干净了敌国皇室子嗣,坐上皇位后就带兵出征,一连屠戮她沉国兵民数万。
她偏杀不得他,因知晓归宥体内的是分魂,没有被魔尊真身召回之前,他随时可以换幅皮囊重新夺舍,届时再寻他已是大海捞针。
不如先扔在宫内,总之还有一年才会放他回国。
这一年内,她必将其国灭亡。
而后再从他身上慢慢清算仇恨。
她算计良多,却不过一息之间,归宥视线转移到她那张唇上,紧紧盯着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话。
他兀自想到,这具身体初见这位纵颐公主时,正是初春天地蒙青时,她穿的也是一身劲装,不过是黑色绸段,身上扣着银白的软甲,负箭入宫,身后跟着一大串拎着野兔野鸡的奴仆。
那些野物应是她的战利品,如此之多,必有一身好武力。
归宥第一次从荒漠戈壁来到温润富贵之地,一路上见识不少青山绿水如画美人,他从未为这些动过心神。
但他初见纵颐公主,她身上银甲折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唇边的笑更是耀目,他足足记了一整年。
一年尽,再见她,当初光彩夺人的公主殿下已收敛起了刺目光芒,变得深不可测了。
这样也不错。
归宥目不转睛地望着沈纵颐,莫名想到如若不能用杀了她的方式将其占为己有,还有其他法子吗?
他很用力地想着办法,凶戾的面孔显得有些呆。
“归宥?”
比起沈纵颐,他思考的时间太长了。
沈纵颐不得不打断他,她还有正事要说。
归宥回神,已在脑中预设过死相的女子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目光清冷,他啧了声,果然杀了她不行,就算把她的尸体做成傀儡也代替不了这种面对面的心动感。
这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对魔来说太新鲜了,还是等腻烦的那天再杀吧。
“怎么?”归宥眉宇里又浮现出暴躁之意。
“本宫让你住更好的宫殿,允你温饱,但你也得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只有凡人才在乎吃穿用度,他们魔才不需要。
归宥轻蔑道:“你先说你的条件。”
沈纵颐看出他的不屑,神情沉稳,有条不紊道:“进上书房……”
她话尚未说完,就被归宥冷笑打断:“我只会烧书,可不去读书。”
“没人让你读书,”沈纵颐微讽他,“本宫知晓你的秉性,自不会做这些无用的劝解。”
“进上书房后,凡是十三岁以上弟子,你见则打之,切记不要伤其性命,如何?”
嗯?
这倒是有趣。
归宥听完稍稍正形,上身前倾,神态怀疑:“他们惹你不高兴?”
他倒是问得别出心裁,这种冷血人也关心起旁人来了。
沈纵颐顿了顿,淡声道:“算是。”
沉国有血性的人太少,归宥武力好,打架狠,又招人恨,让他进上书房磨炼这群贵族子嗣的血性再适合不过。
利用归宥激发上书房子弟的血性,再安排武功高的武师傅教导,五年后不愁出不了将才。
民间武风也该培养起来了,沉国重文轻武的习气必须掰正。
沈纵颐不怕费时间,无论修仙修魔,寿命比凡人都长得多。
幻境中填补遗恨,不失为修心利器。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归宥的反应,这个无法无天的人听完她的条件,竟奇异地安静下来。
神情也稍添沉静,虽然在她看来仍是面目可憎,但从世俗角度,他的确俊美无俦。
一双紫眸更是潋滟如宝石,薄唇微张,道:“可以。但不要好吃好住,我就愿意住在这儿。我的条件以后再提。”
等他想出了能不让她死还能把她占为己有的法子后,他就兑现。
比起掠夺,让她心甘情愿地答应他,似乎更能唤起他心脏的酥麻。
他觉得不错。
第81章 夺舍
沈纵颐乜了眼归宥, 对他的要求哼笑一声以作回应。
今日她愿意给,乖乖受着便是。
哪儿来这么多弯绕讨价还价。
没人能在这儿利用她。
归宥不明白人会有复杂多变的情感,他且不知人的诺言大多时候是不可信的。
见沈纵颐笑, 以为她答应了, 便也罕见地露出个似笑非笑, 以稍稍缓和两人间对峙的尖锐气氛:“我什么时候去上书房?”
归宥真的很好糊弄, 无论是他的分魂还是本尊。
沈纵颐俯身, 盯着仇人那双可厌而熟悉的紫眸,看了一会儿,眸底暗潮涌动, 而后轻声道:“以后会有奴才每日领着你过去的。”
“记住, 要认真完成本宫交给你的任务。”
她不交代后半句倒还好,归宥听完她第二句话,紫眸微阖,苍白修长的手抚上心口,这儿跳得更快了。
如若他没体会错,他的心正为这句话感到兴奋。
因为它从中感受到了沈纵颐的重视, 也就是说……对他的重视。
可能也是因为她靠得更近了,其身上的冷香直扑鼻端,那双眼睛更是不错地盯着自己, 心跳得太猛烈了,好像是有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用力拉扯着,又酸又痛又痒。
这种感觉远胜见到她时的心悸, 让归宥新奇无比。
他从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找了找, 终于找到唯一一句文雅话来回沈纵颐:“不负所托。”
沈纵颐有些冷嘲地勾了勾唇角。
归宥看不懂其中意味, 只知道她是对自己笑了,以为是他的答得好, 于是不甚熟练地回了一笑。
但因常年神情阴鸷,这笑不达眼底,显得又僵又冷,比起笑更像是挑衅。
沈纵颐见状,厌恨地起身转眸,连声告辞都不愿说便跨步走了。
归宥兀自放下腿,起身目送她出了院门。
他和沈纵颐似乎相处得不错。
已经期待她下次再来了。
她何时会再来呢?
待沈纵颐离开,主屋内忽传出一道低哑男声:“主上。”
归宥回神,记起屋内还藏着个人。
回屋时顺手把门关上,他继而靠坐进椅子中,翘起腿手肘支在扶手上,抬起下颌睥睨着单膝跪在脚下的人。
“主上,属下在沉帝暗卫营内部署多年,特此来拜见您,为您效力。”
单膝跪着的这名暗卫既是营中暗卫长,也是沈纵颐的暗卫。
沉国皇室有一支专管暗中保护的影卫队营,每位皇室子弟七岁时都会从中选一人做暗卫。
如今整个皇室也只有沈合乾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暗卫了。
敌国耗费两代人的心血才在沉国皇室中安下了这枚重要棋子,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一举绝杀。
能被如此重要的棋子认作主上,归宥自然不是普通的质子,他是敌国皇室最小的皇子,在故国韬光养晦多年,狼子野心只待今朝倒了沉国后揭露。
归宥垂眸望着暗卫弓起的背身,眼神阴冷无情:“别让沈纵颐死。”
暗卫通身漆黑,夜行服黑铁面具,此时面具下的脸神情微滞,目露不解。
来沉国之前,接头人传达的意思分明是让他在沈纵颐羽翼渐丰时杀了她,这样就能在沉国欢欣之时给其致命一击。
如今沈纵颐文武双全,年后便要入主东宫成为储君,此时杀她正是大好时机。
怎么主上又……?
“聋了?”
归宥语调下沉,一听便是不满了。
暗卫熟知面前这位残忍至极,当即眼神一颤,立刻回道:“是!”
归宥不再吩咐,他阖起眸往后靠在椅背上,垂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偶时不轻不重地敲打几下。
退下前,暗卫迅速地看了眼椅子里凶神再世般的人,总觉得主上与前些年有所不同。
以前的主上眉眼间都是暴戾,像是一团随时会爆发的疯兽。
现在……眉目里仍存令人胆颤的癫狂,但更添十分阴冷。
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极致冷漠,比从前更可怕。
……
沈纵颐回宫时,阿可正站在门口厉声训斥着一大堆宫女太监,训了一会儿忽而带着哭音骂自己是个废物,当即就朝脸上扇了一巴掌,惹得众人大气不敢喘。
她脚步慢了下去,一时间弄不清楚眼前上演的是哪折戏。
好在有个眼尖的小奴婢从末尾抬眼偷看,霎时间就望见了正前方不远处的她,惊叫一声后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她。
这么乌压压一大帮人见到她便唰唰跪了下去,面上表情既焦急又愧疚。
“怎么了?”沈纵颐上前免了为首的阿可的礼,问道。
阿可眼角泛红,努力憋着哽咽把话说完整了:“我们寻了您整整一个时辰,都快将皇宫翻遍却找不着您,上下恐慌,唯恐您有个意外。现在终于见您平安归来,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了。”
沈纵颐好笑道:“将才一个时辰不见就记得又哭又打的,赶明儿本宫上战场去,你们在宫内难不成要将御花园的池子哭满不成?”
“殿下!”明知是调侃,阿可却还是被自家殿下给吓着了,她使劲咬着牙不流泪,却再遮掩不住嗓中哭腔:“您千万别这般吓奴婢,奴婢胆小啊。”
望着比自己只年长个几岁的大宫女,沈纵颐眼神柔和了一瞬,她抬手托住阿可细瘦的下巴,拇指按了按小姑娘通红眼角,轻声道:“好了阿可,殿下再不这般说了。本宫现都要做储君了,如何还能被你们天天照看着?寒霜出傲梅,只当本宫是去历练了。”
“嗯?”沈纵颐摸了摸阿可冰冷的脸颊,弯唇:“这样听心里可好些了?”
“多、多谢殿下。”阿可破涕为笑,而后脸突然间红透了,羞赧低头想到,有主如此,她们当奴作婢的便是舍却性命不要也一定永远追随。
其余没能像阿可这般受到沈纵颐优待的虽有遗憾不是自己,但个个有眼把这场主仆情深瞧得十分清楚。
回想起殿下的万般好,又刚经历一番失而复得死而复生,因而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更加坚定了要忠于殿下一辈子的想法。
沈纵颐免了所有奴仆的礼,而后吩咐阿可领他们下去领笔丰厚赏钱,众人听见,感激涕零。
“现在还有谁在寻本宫,你们将此事告予父皇了吗?”
阿可道:“陛下政务繁重,暂时没敢告知。但……皇后娘娘知晓此事,将才整个后宫都在寻您。”
她朝沈纵颐深深地跪了下去,没有看顾好殿下本是羲和宫宫人的错,现在却要皇后娘娘和整个后宫的人都负责。
殿下良善,即便不会惩戒她们,但她自知少不了一顿指责的。
果然,沈纵颐听到自己这点小事就引出了合宫上下这么大的风波,不由皱起眉,肃着脸低斥了阿可几句。
阿可的脸更红了,又羞又愧的。
“殿下莫要为奴婢们气坏了身子,方才您一回来,我等就派人去告知了皇后娘娘,现下娘娘想来已放心安寝了。”
“……”沈纵颐顿了下,“行了,起来吧。”
也不全是阿可的错。
她忽略自己在任储君之前,尚无在宫内完全独行过一个时辰的经历。
阿可是担心坏了才出此下策。
也不知娘那儿情况如何。
沈纵颐回宫只喝了口茶,紧接着去了皇后寝宫。
到那儿后先乖乖受了娘的一顿斥责,紧接着又被皇后紧紧抱住揉搓了几下脸颊,回来时便提着一食盒的芙蓉鸭了。
今日属实是做了许多事,又是发现了修心的新,又是察觉到沈合乾与归宥各负秘密,这次的幻境想来所获必不浅。
沈纵颐换完常服坐在书房里细细思索了许久,中途唤了阿可,问了问沈合乾醒后的情况。
“御医来了几次,给五世子换了好几副药贴呢。”
“换药贴?”沈纵颐挑眉,“他这病难治?”
“并非,相反是五世子身子恢复得可快。御医每次来都发现世子病症在逐渐减轻,到了傍晚已是能行走无碍了。”
谈及此,阿可还啧啧称奇,没想到五世子看着是个病秧子的模样,实则身体壮得不得了。
御医都摸着长髯直道五世子有异禀呢。
相较于异禀,沈纵颐倒更信这是另一处怪异。
其中必有文章可做。
因废灵根的缘故,修为跌落受重伤几与凡人无异的次数太多,久而久之,沈纵颐对岐黄之术也懂一二。
沈合乾晨时还病重山倒的模样,醒时连起身都不能的人,如何会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就恢复成下地行走的程度。
若是她揣测有误,那么也早该记起沈合乾有这本领了。
她记错的可能性太低,故而沈纵颐仍倾向于沈合乾是忽然之间得了某种机遇?
魔尊分魂夺舍了敌国皇帝的身体,故而普通刀剑伤再重也不会伤其性命。
若是沈合乾也被夺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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