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极霎时回神,补充道:“是这样的主人!因冥河魔灵尚未觉醒,是以您的神格也并未重塑呢。但您破除心结后,灵海已是修真界第一了,如今极目可见您想看的任何一处人或物。”
沈纵颐阖眸,深蓝近乎黑色的眸子在闭起前闪过暗金光色,灵识探入灵海,果然见到广袤无垠的一片。
她轻声道:“这么说,我当真有力量灭世。”
原本还沉浸在真相揭露的喜悦中,焉极忽而听见主人的低喃,不由惊愕,失声道:“主主主主人,您还想灭世?!”
沈纵颐微微睁开眼帘,若有所思地重复:“还想?”
焉极后知后觉地哑然,半晌后才找回声音道:
“主人……其实还有一件事,但焉极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沈纵颐倚着殿中高柱,或是对有朝一日力量唾手可得的缘故,她此刻气质莫名更松展了些许,显得有些落拓。
“你不说,便是对我的不尊。”她淡淡开口,“说吧。让我也惊一回。”
原来主人对前几则真相都不惊讶的吗?
焉极莫名有些挫败。
不过一想到主人可是世间唯一的神,便应该这般冷情,它也就不再纠结,紧接着打起精神道,“主人,这件事焉极三言两语不能说尽,这便将记忆传给您。您、您莫要抗拒,焉极在您灵海里传输记忆,可能会让您不自在。”
沈纵颐淡漠地嗯了声。
宽广至极的灵海随之泛起轻微波澜,沈纵颐感受着识海中的变化,一股深入骨髓的危机感像一只无形巨手般捏住了她的心。
她蹙眉,强忍着戾气,冷声让焉极加快速度。
否则她也不能保证再过一会儿会不会直接出手,把识海中的焉极灵识给捏碎。
原来,容忍另外的灵识在自己的识海中活动是这般感受。
那归宥方才主动引她入识海,想必还是下定了极大决心。
沈纵颐思忖着,对归宥有了更深一重的看法。
她还以为天道是铁面无私的呢。
焉极按照命令加快了传输记忆的速度,这对它这一团没有实体的灵识而言是困难的,但它强忍不适,终于在主人杀意生起前结束了记忆传输。
“主人,焉极消耗太大,可能会沉睡一会儿,您——”
沈纵颐听出了焉极声音里的疲惫,微笑,“好好休息。”
眸中却没有半分关切之意。
焉极黯然陷入沉睡前,最后担忧道:“主人,您在看完记忆之后,若有机会,请回陆浑山罢。您陷入今日这般处境,都是那些外来者一手搅成的。
您现在不知外来者为何物,但马上便会明白了。陆浑山外来者多,您需得杀一个,才可破除这些外来力量给您带来的困境。
届时,您便彻底脱离天道束缚了,魔灵也会破除规则束缚,回到您体内。”
闻言,沈纵颐指尖微屈。
焉极也知道外来者?
它以为她不知晓。
沈纵颐敛眉,将识海中多出的记忆细细展开。
她从规则的视角纵览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事实上,是她的三遍人生。
第100章 第一世
随着将焉极的记忆看完, 沈纵颐静了静,心中升起轻微的荒诞感,使她不由得勾起一抹讽笑。
这三份大同小异的人生, 或者说她差异不大的这三世罢, 原来在他们这些知情者看来, 她竟然是因为承受不住诸多孽恋而崩溃灭世的吗?
……她沈纵颐在自己的前几世里, 便如此脆弱吗?
沈纵颐敛尽情绪, 赤足踩着冰凉的细链,慢慢抬起眸朝窗外永夜看去。
魔界亘古无日,在焉极眼中, 每回归宥从主殿离去后, 她便会赤足站在窗边仰望黑黢一片的天空。
对此,它的记忆透露出对她的同情可怜。
可是,这仅仅是旁观者们的感受。
沈纵颐收回窗外视线。
而对她自己而言,她绝不会、绝不会徒流泪水。
“铮——”
忽而,一道空灵而厚重的铃声响彻了识海。
识海波澜登时大起大落,波涛翻涌如沸。
沈纵颐垂眸, 任识海腾涌不止,她面目平静如常。
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双颜色极深的蓝眸中暗金色瞳纹却再次出现了。
暗金瞳纹出现的一刹那, 沈纵颐识海遽然恢复平和,与此同时,她脑中出现了全新的记忆。
这些记忆迅速将焉极的记忆灵团推到识海角落, 而后从善如流地和沈纵颐现在的记忆重合了起来。
这是“沈纵颐”自己视角下的三世。
第一世, 沈纵颐亡国之后被帝国皇帝囚在深宫三四年, 在被敌国皇帝强迫披上嫁衣的那夜,她点燃宫殿假死脱身, 逃脱时遇到重伤倒地的邬道升。
她自顾不暇,当然没有那般多的善心去救扶路人,但是邬道升的佩剑却无故跟上了她。
那把剑不过是最普通一把灵剑,如今连陆浑山外门弟子都瞧不起的低阶中的低等货,但是在当初仍是凡人的她看来,一把能飞还会散发白光的剑是神乎其技的。
“这剑……”沈纵颐停下逃跑的步伐,抬手轻轻地抚过横在面前的剑柄。
剑在她的触碰下发出清越剑鸣,剑身亦随之颤了颤,好似被捋顺毛发的猫。
沈纵颐被囚期间,宫人们奉敌国皇帝之令,每日都往她宫里抬数不尽的解乏珍奇。
在金光闪耀的珍宝之中,有一本扉页泛黄的珍奇录曾吸引过她的注意。
该书末页便介绍了仙。
凡人若要成仙,必需灵根。仙人若想登道,必下凡破俗。
尘世滔滔,说不准身侧中便有一位仙人。
原以为不过是话本胡诌。
沈纵颐握上剑柄,那流光璀璨的剑便软了剑身,如绸带般绕上她细瘦手腕。
虽被敌国皇帝下药除尽了体内内力,但沈纵颐仍保持辨认之力,当时便知晓这剑中没有半分内力。
果然是灵物。
此番种种,倒好似书中仙人会有的神奇。
长剑绕住她手腕,剑尖引着她朝后看。
沈纵颐便转过身子,朝后望去。
方才经过的白衣男人,恰于此时撑起身,黑发半束中,一双寒眸在被血模糊的面容中冷如雪水。
毫无人情的一双眼。
沈纵颐从未见过如此漂亮而又无情的眼。
她唇微抿,向他伸出纤柔的手臂:“你的剑。”
邬道升冰冷的目光从剑身上划过,沈纵颐当即感觉到灵剑颤动,似在恐惧。
她不禁解释道:“我不知道它为甚么会……”
话音未落,只见男人薄唇微动,念出一串她从未听过的佶屈聱牙的古文。
他的声音很动听,如同冬日冰棱碎音,清冽,也带着透骨冷意。
男人低语罢,灵剑巍巍颤动抬起剑尖,朝沈纵颐作揖似的上下点动不停。
她大抵明白他念的是召回灵剑的仙语,因灵剑剑身在柔软和坚硬之间不住地变换着,剑尖也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扯住似的,被迫往男人方向冲去。
可剑就是不从她手上离开。
以至于灵剑在挣扎间一个不留意,锋锐剑刃霎时割开了她娇嫩的手背。
鲜血一经流出,男人当即停止了动作,灵剑也化作柔缎谄媚地贴在她伤口附近。
沈纵颐抬眸看了一眼男人。
后者眉庭依旧冰冷,但还是掐起一个奇怪手诀对她道了歉。
“……”
沈纵颐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启唇轻柔地吮了吮伤处。
他的剑一直缠着她的手,因此在湿润唇舌落在伤处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剑身。
很冷。
灵剑登时僵住了它柔韧的缠绕,而后唰地脱离了她的手腕,逃也似的飞向了男人。
沈纵颐怔了下,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剑,以及剑身旁的他。
男人低眸,避开她的注视的同时将剑入鞘,而后又对她说了声抱歉。
明明也没有对她作甚。
“你的伤……?”沈纵颐没有多问,转而看向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男人身形高大,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衣也能穿得极俊逸。
虽然浑身都是鲜血,白衣也红了泰半,却仍然看不出他的半分脆弱。
真是极其俊朗的一位……仙人。
沈纵颐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视线,在没有得到对方回复前,迈动莲步轻轻靠近他,并低声道:“可是与我一般招惹了仇人报复?”
女子身着华丽嫁衣,一头青丝披散如瀑,莹白清丽的面容上染着几道灰痕,让人见之便不由想象出一折权贵强娶的戏码。
她或许并不深刻明白其身处的险况,竟还有闲心来关心他人。
这般小心关切的模样,不谙世事得很。
邬道升冷冷垂眸,这与他无关。
“……”
他持剑转身就走。
沈纵颐在他身后,愣了愣,或是没料到他能如此不通人情。
她总不能直接跟上去,这太容易暴露她的目的了。
好在,那灵剑没有它主人那般不可靠近。
不等男人转身走开,竟径自脱离剑鞘再次缠上她手腕。
“你的剑。”她轻声喊道,再次伸出手臂,雪白如玉的手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微光,那剑如上好的绸段般绕在她腕上,在她那一身火红中白得很耀眼。
男人高阔的背影轻顿,还是转过来,那双寒眸第一次真正地落在她脸上。
“怎……了?”她似乎有些怕他,在他目光下有些瑟缩,细瘦的手腕也跟着颤了颤。
男人顿了顿,而后掐诀低眸道:“冒犯了。”
“什么?”她尚未反应过来。
下一刻光亮尽失,手腕上传来尖锐但转瞬即逝的痛感。
痛感消失,她眼前也恢复了光明。
男人温凉的手掌离开,另一只手中握着恢复锐光的灵剑。
灵剑似乎失去了什么,不再散发白光,比凡剑还普通。
沈纵颐眨了眨明眸,精致眉眼迷茫地看向男人的面庞。
他二人靠得很近,彼此衣裳揉擦着。
在如此近距离下,沈纵颐方才觉察出仙人的样貌之盛。
远距离下,对方不容侵犯的气势让人不敢细瞧他的五官。
更何况那干涸血迹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但是一旦近看,便能知晓男人有张比气势还盛的容貌。
高鼻深目,长睫纤细,薄唇微抿时即便毫无表情,也让人觉出云中金玉的俊朗。
确与凡人不同。
沈纵颐伸出纤指,力道极轻地扯了扯男人的长袖,小声提议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身上尚有些金银,我将他们换做伤药给你罢。”
“……”男人撤出身体,离她远了些,然后冷脸道:“不必。”
“你、你莫要担心其他,我这金银放在身上已是累赘,不若就换了药与你疗伤,你这伤容不得拖的!”
“不——”
话尚未说完,一口血已随着闷哼溢出薄唇。
沈纵颐咬唇,捏着柔软长袖拭了拭男人唇角鲜血。
邬道升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胸襟,指骨泛白,伤重难忍,一时间没避开她不说,在她充满怜悯的动作下竟还微微怔了怔。
他侧眸看她,沈纵颐对上他无情无绪的眼睛,眉心轻蹙,柔弱似西子娇花:“若是不喜我也没关系,这些金银给你,我便先离开了。”
她说罢便从腰间接下锦囊,双手捧着递给他。
垂眸望着女子白嫩掌心里静静躺着的精致物件,邬道升微不可查地眸光微动。
他的确伤重,凡间伤药于他无用,但若要养好一身伤,安静的住处必不可少。
可是,她已是自身难保。
“不用。”男人松开手,衣襟被他攥得有些褶皱,无形中稀释了他凛然气势。
他依旧没有接收她的帮助,不顾流血的伤口继续转身离开。
沈纵颐保持着递出锦囊的动作,垂眼看着随着对方离开而在地上蜿蜒出的一条血道。
细眉拧起,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冷漠厌怠。
高高在上的仙人。
呵,还真是高不可攀呐。
既然不能为她所用……
沈纵颐面无表情地将锦囊收入袖中,静静地看向男人强自撑着离开的背影。
虽然他像仙人,有着看似超脱凡俗的力量,但不能被她收服的力量,那便都是潜在的威胁。
她得不到。
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敌国人得到。
沈纵颐摘下云鬓中的金钗,默不作声地跟上男人。
“嘭!”
“仙人”猝不及防地重伤昏倒了。
沈纵颐顿住步子,握紧金钗,慢慢地走上前去。
脚步停下,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会儿男人冰冷苍白的脸,半晌,俯下身捏住他细腻的脸颊,从锦囊里捏出毒药,塞进了他的唇中。
……一个时辰后。
男人没有死,甚至面色恢复了几许,也有了些意识。
沈纵颐这才确信他不是凡人。
于是掰开他的手,抽出他紧握在手的长剑,而后拄着长剑,把男人撑了起来。
“公子,公子?”
她侧过首,细白的下巴抵在他耳侧,柔软的唇在他眼角处微启:“不用担心,我会带你去找医师的,公子。”
男人眼尾微红,闻声勉强睁眼,抬起头,脆弱的眼皮蹭过她的唇。
感受到眼上的异样,他有些僵,半晌,方低声道:“多谢。”
沈纵颐搂住他劲瘦的腰,闻言笑道:“公子莫要再避开我了,我不是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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