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沈纵颐醒过神。
折身笑着看向他道:“怀胭师弟,走,师姐带你去看你的寝居。”
她抬手再次紧紧牵住少年手掌,忽略了少年在她的触碰下紧绷的身子,引着他往繁花锦茂的山里走去。
一壁走一壁温声道:“这房间早在三年前便备好了,如今终于等到它的主人了。”
“你的房间与我的在一处,师弟有甚需要走过条走廊来寻师姐便是。若觉得不自在也定要说,这一半峰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师尊时常不回来,只将此处当做家便是。”
“怀胭?”
少年垂眸,被她牵住的手掌微蜷,倒像是反握住她似的。
可下一刻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转而退了退,像是要推开她的手。
“师姐。”他轻声道。
沈纵颐笑着将手指插.入他指缝中,不给他逃离的机会:“怀胭不必拘谨,师姐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无其他事务。你来了后,便是师姐除修炼外最在意的人了,日后少不得相伴的。”
她诚心说这些话膈应少年,话音刚落果然见少年面色骤然一变,清亮的凤眸微颤,像是震愕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沈纵颐见状,仿佛不安地蹙起细眉,嗓音因失落而微微低哑:“师弟这幅表情……是不喜师姐吗?”
“我……”少年哑然,欲言又止,似要解释些事情。
但沈纵颐先一步开口,用一副令人见之便心神摇曳的脆弱神情,低落道:“我知道了……金乌州修士尽厌我废灵根却能占据剑尊首徒的位置,多的是人不喜我……师弟是天生剑骨,瞧不起我,也是应该的。”
她松开手,眉目委顿,“方才见师弟心喜过度,不由得冒犯了师弟,怀胭师弟你……莫怪。”
说罢,她抬起头对卞怀胭露出笑容。
但这笑太过勉强,与其苍白自厌的神情一起,简直是组成了把钝刀子狠狠扎在看者心上。
“师姐,其实我……”卞怀胭启唇,欲说话。
沈纵颐抬起纤白手指,抵住他张启的唇瓣,轻叹道:“不必多言。师尊与你才该是师徒,师姐能有今日已是不错了。师尊面冷心慈,我爱敬他,你作为他真正的传承者,师姐不说爱屋及乌,只是对你们都是一等的亲近。”
“怀胭,师尊没有放弃我,我会倾尽全力报答他的恩情,为此我也会不竭余力地帮你……当然,只要你需要的话。”
沈纵颐这一番话落下,卞怀胭只觉得心中陡然燃起一团烈火。
灼得他生出千般情绪。
有对邬道升朝鉴的愤怒,也有对面前女子的怜惜。
她若是得知……
但她不知道,无知单纯地把邬道升当做救苦救难的神仙了,还以为她的师尊是天底下第一好的。
卞怀胭眼神复杂地盯了沈纵颐半晌,而后伸手反握住女子纤手,“师姐,怀胭也会保护你的。”
……沈纵颐愣了下。
她抬起眼看向卞怀胭,发现他目光诚挚,竟无虚假之意。
当即露出动容微笑,明眸水色潋滟道:“怀胭——”
少年被她用这般柔情蜜意的眼神专注望着,不由得脸生红晕。
沈纵颐蓦然伸手拥住少年劲瘦腰肢,娇嫩脸颊埋在他胸前道:“多谢你怀胭,有你在,师姐再也不孤单了。”
真是的。
卞怀胭被这一抱,浑身上下都绷紧了,像个木头一样。
鼻腔里萦绕着女子的暖香,柔软顺滑的发蹭着他的下颌,那痒意直达心底。
他竟而想起朝鉴离开前的咕哝。
“怎可如此以貌取人,太大意了。邬道升到底怎么教的徒弟。”
是啊,邬道升这个剑尊到底怎么教的徒弟。
明明是剑尊首徒,修的无情道,竟然还这般柔软多情,对刚见面的师弟便袒露心声,直言喜爱。
这么脆弱……
半晌,少年颤了颤长睫,将手掌轻轻落在怀中女子柔嫩的肩膀上。
好天真的陆浑山大师姐。
明明是师姐,却始终让人想要保护她。
废灵根修炼,应当很辛苦吧。
……
卞怀胭入住一半峰后不久,沈纵颐便遇到了江春与。
江春与气质清冷,是药修尊者的幺徒,修炼资源丰富,修炼速度与卞怀胭一样的迅速。
同是陆浑山的天之骄女,但这一切本和沈纵颐无关。
直到那日,沈纵颐深夜从后山幻境中出来,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的她连最低级的清洁术都施展不出来。
但她又不愿以如此凄惨形象回一半峰,徒惹过路者嘲讽。
后山有口冷泉,虽无灵气但常年清澈。
她便服下吊着命的灵丹而后脱下血衣,浸入冷泉里等待灵丹生效。
“沈纵颐?”
忽闻一道比泉水还冷冽的女声。
沈纵颐回眸,恰与岸上的江春与对上视线。
“江……”她顿了顿。
江春与便神情淡漠地补充道:“江春与。”
沈纵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半峰与二机峰鲜有来往,意外相遇,这名字竟一时忘却,江同门海涵。”
“无碍。”着白金内门弟子服的女子淡淡道,她眸光浅淡地从沈纵颐身上划过,“你受了伤。”
她道。
沈纵颐微僵,而后勾起笑容不在意道:“轻伤而已。”
江春与浅色眸子顿时低下,定定地看着她,“我是药修,兼之修医道。”
神色微羞赧,沈纵颐见瞒不过去,便抿唇小声道:“还望春与替我保密。”
月色如银,泉水粼粼。
水中女子浓密黑发披在肩上,水光映射着白皙双肩,更衬得其莹白如玉。
她抬起一双眉睫乌浓的眼睛,红唇湿润,神情真切。
江春与屈起长指,侧开眼神,淡声道:“我并非多嘴多舌之人。”
耳边落入女子松了口气的动静,而后便听见沈纵颐笑道:“多谢你,原以为江同门不容亲近,原来是我看错了眼,你真是个好人。”
“……这便是好人?”江春与回眸,看向沈纵颐。
后者弯眸对其笑得嫣然:“自然了,可并非所有人见到我都会报以善意的。春与方才明明可以一言不发地离开,却还是答应了我保守秘密,这对我而言已是极好的人才会做的事了。”
她口中所说的不报以善意的人……江春与大抵猜出她说的那些人是谁。
废灵根的剑尊首徒,注定会受到诸多流言蜚语的攻击。
江春与垂眸,没想到沈纵颐竟如此天真。
轻易信人。
这种性子,也太容易被人伤害了。
“泉水阴寒,你伤重如此,不宜久浸。”
或是沈纵颐出乎意料的纯善触动了江春与稀薄的怜悯心,她低声多言了一句。
沈纵颐对她笑得更漂亮了,“多谢春与。”
江春与嗯了声,却没见女子从泉中出来。
她拧眉,“你?”
沈纵颐轻咳一声,脸颊微红:“我没有灵力,进不去弥子戒。”
衣裳都在弥子戒中。
江春与意识到她言外之意,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发热,虽然同是女子,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从自己的弥子戒里拿出一套全新的衣裳,顿了顿,又细心地拿出吸水的绸段,将它们一起轻手放在岸边,便转身退进黑暗中。
沈纵颐轻轻道了谢,随之便是一阵淋漓水声。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江春与背身听着,眼前莫名浮现出女子白皙若雪的削肩,脸颊更热了。
“江同门?”
极近的距离,忽然听见一道柔弱女音,江春与这才发觉沈纵颐已换好了衣裳。
她收紧掌中才拿出的灵药,转过身。
“多谢赠衣。我明日定去二机峰回礼。”
江春与视线在沈纵颐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方回神道:“不必回礼。”
“这怎么行?”沈纵颐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娇怜地晃了晃,“我本来就没甚同门可来往,如今见江道友如此可亲,心生欢喜,自当要回之以礼了。你可千万别拒绝……”
江春与沉默地看着臂上的手。
沈纵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霎时间像被烫了一般松开手,又退了一大步,轻声道:“对不起,我……我的动作有些轻薄了,惹了江同门不喜,是我不对。那回礼我让师弟送去,我便、不去了罢。”
她似乎很难过。
江春与抬眸看向沈纵颐,抿了抿唇,平声道:“没有不喜,我很喜欢。”
话声未尽,已和对方亮晶晶的满是欢喜的眸子对上。
这下换江春与像是被烫了一般躲开,还别扭地解释道:“我平日也没有同门来往,若是你愿意,你我可以……”
“愿意!”沈纵颐轻呼一声,惊喜地上前拥住江春与的腰,她刚从泉水中出来,身上还附着着湿润的气息,和着她本身的香气,冷香扑鼻。
“春与,你唤我纵颐罢!”
“嗯……嗯。”江春与第一次和人如此亲近,不自在极了,但不知为何,心底竟随之生出淡淡的欣悦。
她比沈纵颐高,是以可垂眸看对方。
看着沈纵颐眼神澄澈,喜欢极了般拥住自己,清冷面容不自觉地微微舒展。
真漂亮,像乖巧的灵兽一样。
“这是我自己炼的灵药,对恢复灵力很有用。”
沈纵颐惊喜地抬头看向江春与,“春与,你真好。”
而后竟就着她的手指,将灵药含入唇中。
江春与一怔,反应过来指尖的湿润出自何处后,脸色兀地红透了。
“你……你日后不要这样了。”
“对不起……”沈纵颐垂眼,眸光微黯。
江春与唇线轻抿,伸手不甚熟稔地抚了抚女子黑发,“算了。你不要对旁人这样了。”
“嗯!”她很好哄。
江春与注视着沈纵颐重新绽放的笑脸,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
沈纵颐最初不知晓江春与和卞怀胭是外来者。
陆浑山时年最出彩的两位天才都与她关系匪浅,因而在那段时间里,沈纵颐总能获得额外的修炼资源。
在对方倾尽全力地为自己付出时,沈纵颐并不是完全冷心冷肺地旁观。
她也曾……即便只有一瞬间,她还是真心地想要待卞怀胭好,也想和江春与做一生的好友。
直至卞怀胭在一半峰峰顶敞开胸襟,对着整个陆浑山大喊:“师姐——”。
沈纵颐仰头看万众瞩目的剑道天才,正当动容之时,忽而听到一声冰冷机械音:“沈纵颐好感度85。”
……
真是扫兴。
沈纵颐眸子冷下,然后在时紧时松的山风里走上峰顶,牵住少年的手。
与少年一前一后地走下了山。
下山后,卞怀胭对她撒娇,她一如往昔地温柔应下,于是又听到那机械音道:“女主好感度90。”
外来者。
沈纵颐当时脑中忽而冒出这么个词。
翌日见到江春与,她又认出自己的挚友也是和师弟一样,都是不怀好意的外来者。
这世间究竟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沈纵颐怀疑冰冷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划过。
后来明白情意是最无所谓真假的。
此时真情终究有一日会化作假意。
只有强大的力量才是真的。
第二世,她因先抱着冷眼算计的心靠近卞怀胭与江春与,于是并未在他们二人身上跌过跟头。
反倒是这二人后期反目为仇,为争夺她而彼此攻击。
沈纵颐期间境界回落过许多次,终于明白靠修道是强大不了的。
于是假意爱上魔尊,为其堕魔,任金乌州那些人如何心痛难过,她终究还是爆体灭了世。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卞怀胭和江春与知晓她堕魔的那段时间,这两个人都有些痴怔,比她这个堕魔者还像个魔。
之后就再也没从二人身上听到过那道诡异的机械音。
再见他们也察觉不到其外来者气息。
沈纵颐疑惑,却不感兴趣。
堕魔不久,便爆体了。
这便是她的第二世。
从此世起,她再也不相信谁。
一瞬都不曾。
第102章 回陆浑山(一)
修真界第二次灭亡, 天道亦随之消失,只有规则强撑弱力维系着世界本源不散。
外来者们的统治者见到规则时,冰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
但他意外坦诚地对规则道, “是他们的错。”
即是卞怀胭和江春与的错。
规则亲眼见到这两个外来者后期丧失冷静的行径, 因此并未反驳。
外来者的统治者, 即归宥, 再次逆转了修真界时空, 并代替了消失的天道成为了世界的新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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