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不知真假的幻境里,少女的心绪好似无须再掩藏。
白珞望着日思夜想的人,不由自主地放浅了呼吸,面颊娇羞得如同静夜待放的昙花,妩媚且动人。
风吹起她调皮的耳发,撩过青年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修长的指节绞住那一绺青丝,又托住了少女小巧的下巴,薄唇与她的唇瓣相距咫尺。
“嘶……”
他眉头微皱,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这时,白珞从他怀中用力挣开,退到他伸手够不着的地方,惊魂不定地看着插在他腹部的断刀。
白珞紧握着鲤心寒玉镯,试图通过玉镯冰冷的温度保持清醒。“你不是阿宿,你不是阿宿……”
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一直说着同一句话,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幻境与“他”迷惑。
“珞珞,我是迟宿啊……”青年呕出鲜红的血浆,一大片一大片地落在草地上。
这张脸实在太像他了!
白珞心痛不已,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尖利地反驳道:“你不是的!”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她背后拥了上来,握住颤抖的双肩,霎时安抚了受惊的小兔。
白珞蓦地松开鲤心寒玉镯,惊惶地回首:“阿宿!”
像一条藤蔓一样攀附、依偎进来人冷硬的胸膛里,她哭诉自己的不安和恐惧。
“我知道他是假的,是妖魔,可我还是害怕自己认错,伤了你……”
她甚至不敢从他怀里抬头再看那个人的眼睛。
迟宿看着被断刀捅了个对穿的人,神情有些恍惚地安慰着怀里的娇娇。
啧,让他想想,这东西是他哪一缕残魂?
在追到金乌庙宇,发现卫萧遗落在铜鼎记忆的时候,迟宿就明白了残魂出现在天水城的原因。
这座城的战火滋生出了仇恨的种子,愤怒、血腥引来了以嗔念为食的魔怪。
天水城的百姓们成为了魔鸦爪下的亡魂,死后的怨气更是成为了让魔物壮大的养料。
嗔魔利用从卫萧那里哄骗而来的金身与神庙,让路过这里的人们以为“神庙”是城中唯一的壁垒,以为获得了生的希望,到了黎明时分,再让他们发现神庙才是真正的绝境,让他们在绝望中死亡……
残魂指引他们去到神庙,是在告诉他出城的办法,也是在为他指引嗔魔的巢穴。
神庙里的嗔魔,是他们共同的猎物!
弃魂舍魄,堕魔道。
既已成魔,就该用魔物的方式丰满自己的羽翼!
既已成魔,就该去杀戮,掠夺和吞噬!
即便他喉咙里热得像被油烹,反胃时仍有咽不下的甜腥,纷乱的思绪里唯一确定的是——
那只金乌……
真难吃。
……
那缕残魂看出他的不适,也不大在意,仍旧眷恋地望着藏在他怀里的少女。
迟宿勾唇冷笑,拭去白珞额头的薄汗和眼角的泪珠,指腹从小巧的鼻尖,温热的脸颊擦过,动作轻柔得像吻。
这番动作无声地宣示了他的主权,呕得残魂又吐了一大口心头血。
“珞珞……”
白珞听见那带着颤音的呼唤,终是忍不住从迟宿怀中抬起了头,但见月华下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要在风中消逝了似的……她攥着迟宿衣袖的手陡然握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阿宿,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他是不是……”她想起了那缕为他们引路的残魂,带着一丝不确定地望着迟宿,“这里是妖魔的幻境,你的残魂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对不对?”
“小乖,别多想。”迟宿将她握紧的拳头松开,揉了揉她手心掐出的深痕,温声安抚道,“它就是魔……你做得很对!”
他自己已经是魔了,这缕从他体内拔除的小小魂魄,也该是魔。
既已成魔,怎能再生退意。
散落于世间的两魂、七魄,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由他心爱的姑娘亲手毁灭这缕残存的魂魄,应该是命中注定的,最好的安排……
这种自毁式的念头让迟宿周身的魔气瞬时外溢了数倍!
迟宿沉默又兴奋地想着,一只手掌微微弯曲,召唤着藏春刀,断刃从残魂体内缓缓抽离,倏地落至他掌心……
一阵山风吹来,残魂被徐徐吹散,蛐蛐儿的鸣叫盖过它若有若无的叹息……
迟宿温柔地扳过白珞微凉的脸,扣住她的下颌,轻轻地吻了下去……
这个柔软的动作让白珞霎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之地,也暂且忘记了那个酷肖迟宿的身影,脸上不知是惊愕还是羞赧的表情,一动也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迟宿与她紧贴的软唇微微撤了几厘,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小乖,你这样的反应让别人瞧见,恐怕会以为你是被雷劈……”
他的讥笑让白珞从震惊中回过了魂。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儿迅速升温,白珞不假思索地抬起手,朝他脸上招呼过去。
“你……坏胚!”
迟宿轻松地握住她的手腕,扣紧,拽着她靠向自己怀里,不由分说再次吻了下去。
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借着她叱骂“坏胚”的空档,迟宿强势地撬开她微张的唇齿,加深了这个吻。
舔舐着她口中的津液,攫夺她全部的气息,青涩、温柔地试探,唇齿依偎间竭力地讨好,在气息交缠、微喘的间歇,声音沙哑得变了调地唤她。
“……珞珞。”
第17章 喜欢
迟宿垂眸控制着自己流露出的欲|色,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怪物,生怕自己对她过于强烈的占有欲和渴望没能藏好,吓坏了她。
白珞在他怀里挣了几下,嘤咛得嗓子带了哭腔都没能挣脱他的桎梏。
迟宿停下了亲吻,抱着她的手一点儿没松,瞧着她通红的脸颊上淌了两串温热的泪。
红唇翘着约莫是肿了,没力气挣扎就拿湿漉漉的眼儿瞪他,又娇又软,像极了年幼时被他欺负得哭了的时候。
这可不就是被欺负哭了么!
白珞瞧见了他眼底的笑意,心里仿佛有什么情绪被扯碎了,委屈得直掉眼泪,“仗着自个儿入了魔道,以为我舍不得丢下你吗?你、你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坏呐……
迟宿像是知道她心底里的想法,眼中含笑,道出她未尽之言:“是啊……怎么能这么坏呐?”
白珞磨了磨牙,仰头张嘴叼住他的下巴,狠狠地研磨,牙齿陷进肉里,像奶凶奶凶的小猫,用利齿捍卫自己的那点子脸面。
迟宿没躲,任她发泄了一通。
在白珞愤然松开那块被咬破了的脸肉之后,迟宿风轻云淡地补了一句。“你随便咬,别不让我亲就成!”
白珞:……
“不害臊!”脸红的速度堪比倾倒了染料的水缸,姑娘连骂人的语调也是娇气的。
可是一边数落,一边心里还为他找补:据说魔念会将人们心中的欲|望放大,迟宿恐怕也是受了魔气影响。阿宿……定是喜欢自己,才会做出这番举动的吧……
白珞不是受了欺负就要躲起来的小女孩,也不是不谙情|事的小姑娘。
或许是在魔焰渊下看到迟宿成魔,心疼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母亲逼她嫁入点金城,反抗的时候;
抑或是更早,譬如剑神与白楚打得天崩地裂,撕破脸皮要和离的那天,她喊着再也不是“哥哥”的少年,不肯与他分别的时候……
迟宿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光里,浓墨、重彩。
白珞清楚地认识到他对自己的重要性,只是从未有这样的机会,审视自己的内心。
迟宿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厌恶与憎恨的情绪,竭力伪装的漫不经心的表象,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拥住她馨香柔软的身子,将额头抵在了少女纤细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将她的脖颈包裹住。
“小乖,我真怕你会讨厌我……”
这番举动让白珞想起了在魔焰渊下他第一次朝自己露出獠牙的景象,脊背悄然浮出一阵冷汗,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我、我不会讨厌你。”深吸一口气,将魔焰渊下的恐怖画面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珞珞最喜欢你!”
迟宿伏在她肩头低笑出了声。“这话你五岁时说过,七岁时也说过。”
犯错后怕挨手板,对他撒娇卖乖的小姑娘;挨了责骂,不受母亲待见在祠堂罚跪哭了整夜的小可怜儿……都将他视作最喜欢的人。
白珞的脸颊染着朱砂似的绯色,低声道:“这是长大了的‘珞珞’说的……·”
迟宿默了半晌,双臂不由地收紧,朝她纤细的脖颈偏过头……
“啊!”
白珞尖叫了一声推开他,跳到距离他五步开往的地方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知后觉刚才触及自己脖颈的是他的嘴唇而不是獠牙,气急败坏地冲他吼。
“亲亲亲,你没完了是吧!”
迟宿没有错过她脸上惊慌的神色,耸了耸肩,无辜道:“珞珞,你忘了,我咬不动你吗?”
白珞听他说什么“咬不咬”的,抿了抿唇,气焰更嚣张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欺负本姑娘,锤爆你的狗头!”
她的骄纵是自己惯出来的,迟宿没一点儿脾气,蹲下身问:“走么?”
你背我,当然不走路啦!
白珞眼前一亮,雀跃地跳到他背上。
这个动作惊飞了满山的萤火虫,迟宿将她背起的时候,眼眸里尽是萤火流光。
……
他们从幻境中走出来,正好落在青铜鼎旁,身后的神庙轰然倾覆、坍塌,白珞犹疑地问迟宿:“那只金乌真的被我杀死了吗?你的残魂又去了哪里?”
若非佩刀断成两截,白珞都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虚幻。
迟宿毫不犹豫地答:“它死了。”感受到背后人儿的僵硬,他补充道,“金乌一死,天水城的禁制就消失了,我现在感受不到那缕残魂,大约是逃……消失了吧!”
白珞扯了扯他的耳朵。“下回发现它的时候,你自己身手快点,不要再放走它了哦!”
迟宿随口应了声是。
又听背后的姑娘矫情起来:“啊,藏春刀被那个妖魔崩断了,要是让白楚知道这件事,我肯定会被打断腿……”
迟宿知道这妮子在想什么,接道:“我来修,不会让她发现。”
白珞瞬时没了心理负担,欢呼了声:“阿宿最好了!”
他们穿过街道走到天水城城门,城中的白骨与骷髅骑兵晃晃悠悠地行走着,早已失去了攻击他们的能力。
白珞站在城外,望着沙漠中断壁残垣,心下怅然道:“金乌都消失了,还不能消解这座城的怨气吗?”
叮铃……
耳畔传来一阵铃声,由远及近,没由来的耳熟。
骆驼背上驮着半醉半醒的老和尚,慢慢走向他们。
是他们进入天水城前遇到的那个老和尚。
他出现的时机巧合,不知是敌是友。
白珞远比迟宿更紧张,连忙用斗篷帽子盖住迟宿的头,遮掩他脸上的魔纹。
迟宿:……
老和尚睁着迷蒙的醉眼,从骆驼背上俯身打量二人。“一劫灭,一曲终。两位施主功德无量!”
白珞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他。
老和尚解释道:“天水城中的神庙乃是上古先民为祭祀神灵所建,其历史比之这座城池更加久远。那金乌本是魔神麾下嗔魔,唆使卫萧推翻神庙,为其塑造金身。嗔魔占据神位,迷惑往来行客,造下颇多杀孽……”
“老衲在天水城外为迷羊指路,若施主无心,看到的将是断壁残垣,若有心入城,看到的就是黄土白骨。这是两位施主与城中百姓的机缘。二位施主在机缘之下诛灭城中的魔物,即是功德无量的善举!”
白珞闻言心生敬重,拱手道:“大师可有办法助城中百姓脱离苦海?”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二位斩断了他们的因果,老衲方能将其超度。”说罢开始诵经,袅袅梵音乘风传入孤城,平息着白骨的怨息。
他唱颂无边佛法,眼中空无一物,仿佛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是平等无相的,破旧的法衣翻飞,骆驼蹄下,金色的符文如罗盘阵列的法印,聚拢、堆砌在他的脚下,释放出刺眼的金光。
叮铃……
驼铃在大漠中轻晃。
迟宿凝视着金光,细细分辨出和尚的修为,拽着白珞急急退了数丈。
“上墟境!”
第18章 喝醋
上墟境乃修仙至高境界,再至无归之境,便走到了修仙的尽头。
修仙界上墟境修士多出身于显赫的仙门世家,能修炼到这一境界的人屈指可数,举凡入上墟境者,都是名动一方的大能,譬如泯山剑神,轻雪门掌门之流。
这个不戒酒肉,形象甚至有些邋遢的和尚,竟然是上墟境!
迟宿退后时被风掀开了斗篷帽,站定时脸上妖异的魔纹已暴露无遗。
白珞欲盖弥彰,再次替迟宿戴上帽子,不顾他难看的脸色挡在他身前,生怕他与和尚起了冲突。
老和尚诵经罢,从驼峰下摸出一壶酒,饮了一大口,却对他们的举动视若无睹。
甚至嫌弃身上的功德太过晃眼的样子,枯老的手挥了挥,竟然将一身金光赶到了他们的身上。
那金光透入白珞的肌肤,教她浑身舒展,紧绷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白珞顾不得自己,生怕这些东西对成了魔的迟宿有什么影响,扒拉着他的衣裳,紧张地检查。
“阿宿,你怎么样?”
眼睁睁看着那几道月牙形的魔纹从迟宿脸上消散,白珞小声地试探:“阿宿?”她察觉到斗篷下的面庞有些阴沉,立时慌了,转头朝老和尚发难:“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会儿先前那番“不能偏帮迟宿”的想法已经完全被她抛诸脑后,白珞哪里还顾得上分什么青红皂白。
老和尚笑问:“女施主,你可知何为魔物?”
白珞以为和尚要说教,道:“他成魔来不曾伤人害人!大师修的是至善道,视众生平等,不会乱开杀戒吧!”
老和尚仍是笑吟吟的:“魔性始于人欲。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女施主莫慌,老衲只是渡化了施主身上过于炽盛的魔气罢了。”
又朝她身后的魔躬身,和善的笑容微敛,道:“历来成魔之修士,从未有过施主这样的先例,拔两魂、舍七魄,仅剩一缕命魂仍能识得本念,老衲见施主是不染尘埃的大造化之人,切忌为人欲纠缠,自造地狱。”
迟宿应声讽刺:“人间本就是地狱,上位不仁者视万物皆为刍狗,这样的天地还用得着我来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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