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良久没有出声,她低头看着这个有点分量的红包,不知道奶奶得攒多久才有这一沓钱。
奶奶粗糙的手捏了捏她的肩:“拿着吧。自己收好。”
外面,婶婶在喊吃饭了,舒云擦一下眼角,“嗯”了一声:“谢谢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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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舒云依旧过得麻木而平常。
早起看网课,中午给人拜年,下午等人来串门。
她带回来的衣服不多,每天穿着在项目上穿惯的白色毛衣和针织裙,在厨房择菜洗碗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格格不入却又乖巧沉默。
来做客的亲戚频频夸赞婶婶教得好,婶婶则和炫耀一件艺术品一样:“哎呀没教过的,满满自从住到我们家来就懂事。”
舒云牵动笑容以作回应,而她从油腻的窗户往楼下看的时候,只觉得每一根神经都濒临崩溃。
但当母亲杨代梅给她在微信上发消息,问她要不要来深圳的时候。
舒云却依旧婉拒,说自己马上就回耀城继续实习了。
杨代梅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很久,没再坚持,只发了个红包,并命令她把钱收掉。
这日,婶婶从客厅过来,笑容还挂在嘴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小云,你大姑妈给你搞了个对象,人在财政局上班,多气派,你去见见?”
舒云择菜的手一顿:“不了。见了也没用,我的工作在耀城。”
婶婶看她一眼:“在学校谈男朋友了?”
“……没有。”舒云眼皮一跳,“但不想见。”
“哎呀去见见又不会怎么样,多一个选择也好的呀。我跟你说,你别搞错了,大城市拿七八千还真不如就在小城市拿两三千的好。难不成你以后还能一直待在耀城不回来?”
舒云深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泥蒿放去一边,点头:“嗯。不回来了。”
她平静地对上婶婶诧异的目光:“婶婶,菜备好了。我回房了。”
晚上,送走几位亲戚,舒云本想去陪陪奶奶,但路过婶婶房间,听见里面的声响,她脚步一顿。
老旧的小区,隔音效果并不好——
“小云才多少岁啊,您就要她去相亲,她不生气才怪。”是堂哥舒浩的声音。
婶婶的声音故意压了一些,但依旧尖锐:“你是不是蠢啊,她要是不赶紧嫁人,以后你奶奶哪天死了,剩下的钱你分得到?”
“那钱本来就是奶奶留给满满的,她嫁不嫁人这钱都是她的。”
婶婶“嘁”一声,满不在乎:“那她嫁人了,这钱不就是你的了?”
舒浩良久没说话,好半天才叹口气:“妈,你魔怔了吧?”
“我魔怔?我还不是为你打算?”
“您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诈骗就是为我打算了。”
婶婶也激动起来:“舒云她爸死的时候,杨代梅扔下她跑去深圳和别人结婚生小孩,还是我照顾她让她上的大学,她现在怎么报答我都是应该的!”
舒浩试图讲理:“小云她妈妈又不是没给您交生活费。她家不欠我们的。”
“给多少都不够!要不是我,满满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早辍学嫁人生孩子了!”
“考大学那是她自己成绩好。”舒浩觉得沟通不下去了,“我跟您说不通。”
……
舒云在门外站了一会,想起以前上高中的无数个夜晚,她起夜路过这里,都能听见婶婶尖锐的谩骂。
当她发觉腿已经僵掉的时候,便又若无其事返回房间。
在床沿呆坐片刻,舒云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
再待在这里,她会死掉的。
她一刻也等不了,从床下拖出箱子,开始迅速地收拾东西,并且拿出手机,买了晚间票回耀城,高铁已经没有了,只有绿皮。
一刻钟后,舒浩给她切了水果端过来,却见她在收拾行李箱。
他意外一瞬,但更多是早已料到:“现在就要走?才大年初四,不再多休息几天?”
舒云叠着衣服,摇头说:“不休息了,准备回学校写论文……”
舒浩沉默几秒,问她:“票买好了?”
“买好了。就一会晚上九点的。”
“连夜走啊?不安全,要不改签到明早走吧?”
舒云仍旧坚持:“不要紧,我都习惯了。”
舒浩没再劝了,他尊重妹妹的选择,并且也希望她走得越高越好:“行,那你收好箱子,我一会送你去高铁站。”
“嗯。谢谢哥。”
舒云拖着箱子出来的时候,免不了又和婶婶纠缠一番,但她很是坚决,非走不可。
舒浩则一把夺过她的箱子,扔下一句“走了”便二话不说推门下楼。
舒云跟在后头跌跌撞撞打手机照明,身后是婶婶惊慌失措的呼喊。
到了高铁进站口,舒浩将她送到安检门外,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她:“喏,你的两万块。以后别再给我妈钱了。”
舒云愣了下,迟疑几秒,“你拿你的钱补给我,那你还有钱用吗?”
“我又不是没工作,怎么可能没钱。放心吧。”
舒云便也接过,放进书包里。
她推着箱子,过了安检,回头,舒浩仍站在原地,背影粗犷,朝她挥手:“去吧!好好的!”
舒云鼻尖莫名一酸,也踮脚挥手:“哥哥再见!”
第20章 积雨云
[误入空中楼阁的我, 宛如一只误闯禁区的小动物。还好他把我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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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处在寒假期间的学校,几乎没有什么人,道路空空旷旷, 只有食堂和校园超市还在营业, 给留校的学生提供服务。
方杳和高诗琪都回家了,舒云独自留在宿舍,专心写自己的毕业论文。
婶婶没打过电话, 她终于又回到自己原先的轨道上来。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 宿舍门“滴”地一声, 被人从外面推开。
方杳拉着箱子出现在门口,两人看见彼此,不由都愣了下。
舒云把写的实证分析点击保存, 推开电脑:“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来睡几天。”方杳一脸厌烦,“我爸不知又从哪带了个女的回来,恶心死我算了。”
方杳是耀城本地人, 家境优渥, 但她过于大大咧咧的作风, 总会叫人忘记她是个富二代。
“你呢?”她放好箱子, 走过来, “和婶婶吵架了?”
“没吵。”舒云摇摇头,“就是不想再待下去了。”
方杳嘴一瘪, 哭嚎着飞扑向她:“唉!难姐难妹啊!”
傍晚饭点的时候, 两人在手机上找餐厅,准备出去吃顿好的, 抚慰一下彼此孤苦伶仃的心情。
蓦地, 方杳抬头问:“小云,你去不去酒吧?”
“嗯?”
“我高中同学的一个姐姐回国了, 在Light包了外场。就上回姚少池请我们去的那家。”方杳一边回消息一边说,“要不要一起去凑凑热闹?”
舒云思考几秒:“但你同学我又不认识,会不会有点尴尬。”
“怕什么,去一次不就认识啦。”方杳笑眯眯地看她一眼,“而且我预感你这个月会有艳遇噢!而且就在今晚,你会遇见那个纠缠一生的男人。”
舒云眼皮一跳,脑海里却瞬间浮现南城的最后一天,梁遇臣站在干净明亮的玻璃门口,回头朝她淡淡一笑,上车离去的情景。
她清晰地记得那日的天光、场景,还有工时表上,他利落沉稳的签名。
她思绪一时凝固住了,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谁听:“……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
“你最好信我。我很准的。”方杳凑过来,“别忘了,我副业就是给人算塔罗和星盘的。我好评如潮噢。”
舒云依旧半信半疑。
方杳则挑眉,一语戳中:“那你倒是说说你刚刚脑海里闪过了谁?”
“……”
-
最后,舒云还是跟着方杳去了。
出门前,两人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方杳化了个张扬妆容,舒云不太喜欢浓妆,所以只上了粉底,涂了个显气色的唇釉。
Light在江岸边的一个商圈里,四十五层的高度,可以一直看见不远处嵌在璀璨夜景里的明珠电视塔。
过安检进了酒吧,估计是包场的缘故,刺眼的灯光与之前低调静谧的风格浑然不同。少男少女在舞池里进进出出,光洁的手臂与大腿都暴露在空气里,竟然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舒云想起在南城,跟着梁遇臣去的玄武湖边的连锁Light,复古、昏暗、优雅。她更喜欢那儿。
方杳先拉着她去见了她高中同学,一个卷发酷girl,叫喻灿,在芝加哥学音乐。
“你姐姐呢?”方杳问。
“找她的什么人去了吧?不知道。”喻灿坐直身看了一圈,收回目光。
这一圈的人都年纪相仿,一水的留学圈富家子弟,舒云顶着一个过于素淡的妆容,灯光一照,干净得犹如一支白瓷瓶,倒在这灯红酒绿里显得扎眼。
她们三人聊了一会,方杳去舞池里跳舞了。
喻灿被一边的人拉去摇骰子,她一边摇一边问:“你们国内学生现在都在做什么呀?”
舒云本在喝饮料神游,听见这声才转过脸:“应该都在写论文?或者实习?”
“你在哪实习?”
“华勤。”
喻灿惊讶一下,瞬间变得亲热了一些:“那真是巧,我姐就是北美华勤总部的。”
她指了指旁边那几个男生,“你应该和他们会聊得来。今天来的差不多都是做金融和咨询的。我一个学音乐的,根本不知道聊什么。”
此话一出,对面一个酒醉的男生就迫不及待坐了过来,他老早就盯上她了,干净、爱出神,一看就是好下手的乖乖女。
舒云闻见一股刺鼻的酒味,皱了皱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个屁股。
男生拿了桌上的玻璃杯给她倒酒:“妹妹,既然是一个圈子的,赏脸喝一杯?后面哥哥带你玩。”
舒云更加反感,但还维持着一点礼貌的笑:“谢谢。我喝饮料就行。”
“那认识一下?加个微信?”男生掏出手机,目光还不忘在她身上打量,仿佛在看一件即将收入囊中的物品。
舒云不喜欢这种目光,也不太想混这样的“圈子”,但男人把二维码往她这边递了又递,颇有不加微信不罢休的意思:“妹妹加一个呗?”
舒云欲言又止,掏出手机扫了一下后便站起身,绕过他的座位赶紧溜走:“我去一下洗手间。借过。”
走出一段距离,她才低头看手机里跳出来的微信名片,头像是土掉渣的黑白腹肌照……
舒云满头黑线,什么玩意儿。
她果断点了返回,想到下午方杳说的“艳遇”,更加觉得不靠谱。
果然,玄学还是不能信。
她本来还以为,会在这里再遇见梁遇臣的。
舒云扭头看了眼落地玻璃窗外散落的夜景。大年初七,夜晚九点,他会在哪里,又会和谁在一起呢?
她收起手机,心里空落落的。
从卫生间的隔间出来洗手的时候,路过洗手台的超大镜面,余光里晃过一头粉发,舒云一怔,下意识看过去。
潘颜从外面蹿进来,并没发现她,只顾凑到洗手台那边正在补妆的、更瘦更精致的女人身边,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婧婧姐,你怎么突然从纽约回来啦?早说我去机场接你呀?”
“我回来待几天就走,总部那边事多着呢。”
舒云摁了一泵洗手液,低头洗手。
洗手间的灯带明亮,那个被称作“婧婧姐”的人,一副烟熏妩媚妆容,脸颊上点了几颗雀斑,很有暗黑系的味道。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潘颜:“婧婧姐,我上次给你说的,我爸的事,你能不能去和袁叔说一下?”
“他没帮你解决?”
“我觉得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帮我们了。”潘颜委屈地说,“我上次都跟去南城那样求他了,他还是不肯帮我爸。”
袁婧拿指腹蹭掉一点口红,语气没有丝毫所谓:“慌什么。还怕他不兜底?”
话落,估计是察觉到她这边的目光,两人视线在镜子里对上,无声地过了个来回。
舒云洗完手,顺其自然挪开眼,去旁边烘干后离开。
但刚走出洗手间,竟又瞧见方才那个想加她微信的酒醉男,歪着身子靠在走廊上,一副要堵人的架势。
舒云眼皮一跳,下意识想避开,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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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外场的后面,是一个个独立的包间。
这儿离得远,隔音也好,听不见外面喧闹的音乐声。
梁遇臣和一个国际新能源公司签订了后两年的续约合同,签完,双方交换文件,起身一一握手。
梁遇臣递出手:“感谢贵司信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对方也爽朗,“那梁总,这次香港的启动仪式,您可不能再缺席了,一定得来。”
梁遇臣淡笑:“一定。”
“梁总、李总,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明天一早的飞机。”
梁遇臣将他们送到私人电梯的地方
两人再次礼貌握手,对方团队便就此告别。
送完人,梁遇臣伸手摁着领带松了松,抄兜返回。
李宗然落后他半个身位,活动着筋骨,随口道:“诶,袁婧今天下午从美国回来,二话不说把你外场全包了,你不去看看?她刚刚一直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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