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内不允许探视,但一旁有家属室,李芳华在里头歇了脚。
她忧心忡忡的, 坐立不安。
舒令秋拍拍旁边的椅子,“坐会吧, 站着等爸爸也不会马上出来。”
李芳华叹了口气,犹豫一会,还是坐下。
“我这两天心跳得特别厉害, 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李芳华摸了摸空空的脖颈,“之前你爸爸托人在国外给我买的那条项链也无缘无故就断了, 秋秋, 你说——”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李芳华看了看舒令秋,又看了看温珣。
温珣也看出她的意图, 手指捻着一沓费用单,脚尖朝外, “我先去和郝医生聊聊。”
“好。”舒令秋挥挥手,“拜拜。”
“嗯。”
铁门轻合, 发出一丝微弱的响动。
李芳华伸长脖子去看, 确定温珣离开了才松了口气。
“脸上还疼吗?”李芳华僵硬地说, “行李箱里有冰袋, 还疼的话就敷会。”
舒令秋摇摇头,“不疼了。”
她的回答很简短, 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芳华比谁都还要了解她。
李芳华起身, 自顾自地拿出那包冰袋。
冰袋外面结着湿哒哒的水, 外边还有冰碴,像是解冻融化后又重新冻上。
她拎起来, 压在舒令秋的脸上。
舒令秋被冰得叫了起来。
“别动,一会掉下来了,脸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舒令秋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仍对这个家抱有一丝残念,舒景年和李芳华偶尔别扭的关心像根针,针尖朝外,针背纤细却柔钝。
尖利的一面可以让她看到,戳进皮肉的却永远是针背。
“逞强,我还不知道你。”李芳华冷漠地将纸巾垫在舒令秋的领口。
水滴滴答答地淌。
她感觉半边脸都在麻木。
敷了好一会李芳华才拿下。
李芳华问:“你怎么和温珣一起来?”
“还有,他怎么知道你以前叫令仪?”
舒令秋平静地说:“我告诉他的。”
李芳华皱眉:“……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毫不避讳地询问:“在一起了?”
在一起?
说实话,舒令秋也不太清楚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按理来说,盖进一个被窝,还接过吻,二人之间总不可能还保持着纯洁的友情。
可是,温珣也没跟她明确过关系,她也没过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李芳华交代。
舒令秋含含糊糊地答:“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别这么模棱两可的。”
李芳华的表情很严肃,“感情的事儿,开不得玩笑!”
“……是,是,是。”舒令秋无奈摊手,“行了吧。”
经历过之前的冲击,李芳华对舒令秋这次的承认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她仰头,盯着天花板。
长长地叹出口气,“欸。”
“你这辈子,非要和他们温家缠在一块吗?”
李芳华握紧手,“秋秋,温珣不是你能招惹的。”
“这个世界没你们想的这么简单,两个人在一起不是点个头就好的事儿,你和温家的关系周围的人早就传开了,现在又和温珣搭一块,以后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
“秋秋,爸爸妈妈的脸可以不要,但是你的不能。”
舒令秋轻松勾唇,“已经惹上了,现在不也还好好的吗?”
“而且这是我和温珣的事儿,我为什么要经过别人的同意?”
“……”
李芳华不说话,只是叹气。
“那你温伯伯家怎么办?”李芳华说,“我还是那句话,我真正在意的不止你们的感情,关键还有温家的恩情。”
“你和温珣在一起了,我和你爸以后还怎么面对你温伯伯,怎么面对你周阿姨?”
舒令秋皱眉:“妈,那两百万不是温伯伯的。”
她言之凿凿,语气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严肃。
李芳华的眉头也拧成了川字儿,她厉声道:“谁说的?”
舒令秋总结好昨晚得知的所有真相,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她。
李芳华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她坚持了快十年的认知,怎么会是这样的原委?
她无法相信。
李芳华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温珣骗你的?万一他……”
此番话说至一半,李芳华自己也停了下来。
也是。
她和舒令秋都清楚温珣是怎样一个人。
他太过真实,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甚,越是洞悉内里的人,越是磨而不磷。他的冷戾是真的,诚恳也是真的。
只不过,很可惜,他们年轻时都上过当。
对人太真实了,很容易受伤。
以至于面对这样的真相,李芳华感觉到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琢磨不定。
“这件事我会问清楚的,不过在此之前,秋秋。”
李芳华严肃地说:“你最好还是和温珣保持距离。”
舒令秋点点头,“哦。”
“我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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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快下班了都还没见到人影这件事,许沐安感觉到非常意外。
妈的,温珣居然旷工??!!
世间罕见啊!他可是第一次见温珣旷工。
难道是自己的语言太犀利了,早上说他两句把他说自闭了,导致他不敢出现了?
诶,诶,诶。
自己这张嘴啊。
就是太能说了。
许沐安一面感叹自己太过优秀,一面主动给温珣拨去电话。
单调的嘟嘟几声后,温珣接起。
“喂,阿珣,你怎么还没来上班啊,现在几点了?都要下班了诶你还不来。”
“不就是早上随便说了你两句吗?至于这么玻璃心吗?”
温珣:“嗯?”
“不是吗?我早上说话太重了戳到你痛处了,这我向你道歉。”
许沐安站在镜子前啊,理了理西服,语气轻松,“快来上班吧,我今天不扣你工资。”
温珣平静地说:“不去。”
“什么?”
“我今天旷工。”
“?”
许沐安“啊”了一声。
旷,工。
温珣说,他今天要旷工。
谁家好人旷工这么正大光明啊!
许沐安怒火中烧,肩头的布料还未平整,他也索性不管了。
“快点来上班,不然我……”
“她爸爸生病了,我在医院。”
她爸爸。
这个她,是舒令秋?
许沐安也没问这个她是谁。
温珣这个老古董古板偏执,能让他一次又一次打破原则的,只有舒令秋。
许沐安忍下来:“行,给我个地址,晚上要是有空了我也去看看。”
“嗯。”
他挂断电话。
温珣发去一个地址,许沐安回了个“OK”的手势,并附文。
【许沐安】:这次你旷工我就不计了,奖励你去一趟美国吧。
【许沐安】:别太感谢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说完许沐安还发了个猫头表情来。
温珣直接关了手机。
他虚阖着眼靠在金属座椅,右眼跳个不停,仿佛住了只野兔,连带着右边整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
急诊床从面前穿过,紊乱的脚步踩出闷响,滚轮坚定不移地向前,家属们趴在床沿边哭成一片,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断劝慰,凌乱中夹杂着规律噪音,嗡,嗡,嗡,声音徐徐放大。
他仍在闭目养神。
“阿珣?”病床边的一个女人停下。
她走到温珣跟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好,请问你是温珣吗?”
温珣徐徐抬眼。
“陈姨?”温珣手指点动,“好久不见。”
面前这个哭得口红乱飞,晕成熊猫眼,女人叫陈落霞。
她看上去颇为狼狈,黑棉袄,接线处还不时飞出细碎的鸭毛,牛仔裤被洗得发白,鞋帮上全是乌黑的泥水。
外边下了雨,她的头发黏糊糊地粘在一起,紧贴在耳鬓,配上现在廉价的妆容,更显年老色衰。
她是温珣母亲,也就是温国荣母亲的亲妹妹。
如果没有记错,她今年应该才刚刚四十多岁。
二十年前,也就是她二十岁那年,她有一个未曾蒙面的未婚夫,婚约是绕过两个人定的,陈落霞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未婚夫的表哥。
对方大她十多岁,是房地产大亨的儿子,温珣和他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饭桌上,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穿的是Brioni的西装,带的也是百达翡丽的腕表,不过并不浮浪,相反,足够稳重。
第二次见面是在4s销售店。
不过不是同好,而是销售员。
温珣在家听过周慈姝说过几次他们家的事。
陈落霞当年和他是因为爱情而结合,但结合得太“蹊跷”,居然是和未婚夫的表哥在一起,陈父要脸面,自然是不同意,再怎么说两家人都是世交,要是真的放任不管,那外人怎么看他们一家?
这不道德,这是胡闹。
陈落霞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世人看好。
不过那时的陈落霞并不在乎,她的傲骨足以支撑她面对所有的流言蜚语,别人指着她的脊梁骨指指点点,说她不自爱,狐狸精,她不放在心上,也是一笑而过。
他们越过世人的看法,还是在一起了。不过男人家里前几年因为信托爆雷导致资金链熔断,周转不过来甚至还赔上了多年的积蓄,欠下了巨额债务。
看她现在的模样,并不好过。
护士叫她过去,陈落霞理了理头发,说了声好。
“我先走了。”陈落霞说,“一会一起去抽根烟?”
温珣颔首,“好。”
她匆匆消失在眼前。
舒令秋从家属室内出来,蹑手蹑脚的,小心翼翼地将门阖上。
她站在ICU外往里看,舒景年还昏迷着,但心率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站直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转头间,瞥见冷光灯下的某人。
他站在铁制冷椅上,双手合十,抵靠在唇前。
黑色大衣妥帖地衬着轮廓,无框眼镜架在鼻梁,镜底反射出淡淡蓝光,清冷而禁欲。
门外自动贩卖机制冷嗡嗡响个不停,亮着虚无的红光,红光流窜在瓷砖地板,清晰地写着“售罄”二字。
人们行色匆匆,从面前划过,世界安静无声,她却只看得到他。
“温珣。”她按捺住期许,用力地向他奔去。
“跑什么,小心摔倒。”温珣直起身,揽过女孩子的肩膀,轻缓地摸摸冰凉后颈。
语气宠溺而温柔,像是在小小的责备。
“阿姨呢?”
“在休息,刚睡。”舒令秋仰起头,“她昨晚一晚上都在照顾我爸,没合过眼,我想着就换我来看护,她先睡会。”
“对了,我爸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郝医生说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大概再过一个周就能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哦哦,那就好。”
舒令秋长舒一口气。
温珣手指拂过她的乌发,温和地问:“饿了吗?”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舒令秋一时没适应过来,她别开脸,这才发现那只在作乱的大掌。
她干咳一声,结结巴巴道:“还,还好。”
温珣若有所思地颔首。
瞥见舒令秋脸颊两侧突如起来的红晕,他轻轻捏了捏。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温珣捏脸的力度不大不小,柔柔的,像在捏一团棉花糖。
舒令秋脸上色泽更甚,她偏开头,想要逃脱。
没想到男人锢着她的下巴,并没有让她走的打算。
他既然已经问出口,便代表他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那,为什么非要她来说……
就像他们现在的关系,也要她来说咩……
“别分心,回答我。”
温珣两指卡在她的动脉,半胁半迫地摆正她的脸,索求答案。
手指动弹,像在逗猫。
她在他的牵引下仰起头,无助,混乱的情绪攀上颅内神经,她感觉有些害怕,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睫毛扑簌簌眨个不停,轻盈的脚尖微微踮起。
颈部滑腻的触感如同趴在沙滩上挣扎的鱼,粘液发出湿哒哒的响动。
这种害怕给她带来更多的快-感。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秒,舒令秋屏住呼吸。
她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舒令秋咽了咽,“你,你的领带开了。”
“什么?”
温珣并未因此放松眸光。
仍旧直直地凝望她。
“真的。”舒令秋尽量保持镇定,一个结巴都不打。
她现在也很佩服自己撒谎的能力,居然在温珣面前都敢如此。
提领带开了只是无心之举,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儿想找个其他事儿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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