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澄打得指骨都发肿,甩手走出昏暗的土地庙。
外头阳光大好,一瞬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快步往回走,看到莲衣还等在巷口,蹲在地上像个孤独的小蘑菇。
他走过去破口大骂,“你是怎么想的?脑袋里灌的是红豆汤吗?别人叫你来你就来?就不怕被人杀了裹在草席里?我赶过来给你收尸都来不及!”
小蘑菇的肩膀微微耸动。
他泄了气,“说话啊你!”
“谢谢…”
莲衣向他道谢,带着重重鼻音,还有哭腔。
她低垂脑袋,忽然看到慕容澄在自己身前蹲下来,紧跟着一只宽大的手掌便落在了她脑袋上,沉甸甸的,带着热力,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只是这样将手掌放在她发顶。
不像安慰,倒像是临时找了个放手的地方。
她抬起头,噗嗤一声哭着笑了出来。
莲衣整张脸都湿漉漉的,眼皮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就连脸皮也被胳膊压得发红,这下真彻头彻尾变成了一颗红萝卜。
“笑什么?”大概是知道自己不会安慰人,慕容澄眼神乱飘,“好了,别蹲着了,有什么回家再说。这姓陈的真是个人渣,枉他还是个秀才。”
莲衣捂着脚脖子,试着站起来,“他…怎么样了?”
“不成个死秀才就是他命大。”
“啊?”
“死不了。你走快点。”
莲衣为难,“刚才跑得太急,崴脚了。”
慕容澄多不耐烦似的蹲下身,拿脊背对着她,“上来。”
莲衣迟疑了片刻,他又催促“快点”,像是吃准了她不会忤逆世子,虽然他现在一点不像个高高在上的世子。莲衣张开胳膊吊到他肩上,安安分分趴在他背脊。
等他一站起来,视野高得离谱,莲衣不由得将手臂又圈紧了一点,生怕从他背上掉下去。
慕容澄偏脸问:“你要勒死我啊?”
“不是…”
“那还不放松一点。”他顿了顿,别扭地说,“掉不下来,我托着你。”
莲衣的胳膊抱得更紧,大约是这份安全感释放了她心中软弱,她埋下脸去,哭得伤心,眼泪打湿了慕容澄的肩头,他也说不出话来了,沉默地背着她走在回家路上。
走着走着,看到路边长着成片的洁白小花,一根杆上好几朵,小小的、白白的,有的开了,有的还含苞待放。
他弯腰采下来,手指转着花杆在她眼前晃悠,“这是什么花?怪可爱的。”
莲衣抬脸一瞧,这哪是什么稀奇的花,“这是萝卜开的花。”
“什么?”慕容澄惊讶,笑起来,“我刚想说这花像你。”
莲衣不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萝卜啊,萝卜的名字叫小花,不就是萝卜花?”
“…我什么时候是萝卜了?”
“我在王府第一次看到你,心说怎么有姑娘长得头大身子小——”
莲衣急了,在他背上挺起身来,“那一定是你从上往下看我!不是我长得头大,我才没有那么难看。”她还是知道自己有点小漂亮的。
慕容澄笑了声,把那萝卜花塞到她手里,“别哭了,小花送给你。”
第31章
等到家门口,莲衣问:“你出来的时候,我娘她们醒了吗?”
慕容澄道:“没有。”
莲衣伏在他肩头小声说:“那我们悄悄进去,不要叫她们发现了。”
此时天光大亮,周围院落也传来说话、泼水的动静,莲衣得快些进房梳洗,换身干净衣裳。她定然是不能回小妹的厢房了,好在慕容澄的屋里还有几身她的衣裳。
他们在屋里面面相觑,慕容澄会意背过身去,“噢,我不看。”
莲衣抓着衣襟问:“那你…那你就不能出去吗?”
慕容澄掩饰慌乱往外走,“差点忘了,你换,我出去。”他不忘叮嘱,“看看身上还有哪里磕碰到了,我去找药油。”
莲衣提醒,“在厅堂左边第三个柜子的第二个抽屉。”
门关上,她环视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看到床尾挂着慕容澄的衣物,地上还躺着他的长靴,整间屋子充斥着属于慕容澄的气息,奇怪的是这样的布局并不会令她感到局促,反而十分安全。
为防止家人发现,她快快地脱了衣服对镜检查,除却胳膊有些淤伤,好像就看不出什么了,看到门外剪影,莲衣飞快拿了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替慕容澄开门。
慕容澄瞥见地上一摊她褪下来的衣物,忽然病入膏肓似的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
“…你过来,咳咳,上药油……”
莲衣以为他只是替自己拿来药油,不成想他在塌上一坐,弯腰抬了她的腿到自己膝头。
“干什么!”
慕容澄觑她一眼,“叫什么,你想把她们都叫起来?”他倒了点药油在手掌搓开,“你自己下不去手,不够用力淤血就散不开。”
“啊?要多用力?”
“这么用力。”他一手托住莲衣后跟,一手捂着她脚踝重重揉了下去。
莲衣疼得差点厥过去,眼泪汪汪忍着不喊,慕容澄握着手中纤细的脚腕,真担心将她给挫骨扬灰了,“你放心,这么揉完不会有淤清,要是不管用,你就来砸我的招牌。”
莲衣委屈巴巴,他有什么招牌……
又揉了会儿,他问:“以后还敢不敢了?”
莲衣光顾着忍痛,冷汗涔涔问:“什么敢不敢?”
“敢不敢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的私会?”
莲衣觉得他说的好难听,撇嘴,“我又不知道他的目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才十岁出头你能看出什么?”慕容澄没好气,“你以为谁都跟我似的?”
莲衣听罢拿大眼睛瞧着他,没有接茬,担心要是问了“跟你什么似的”,他就会说他放着母妃送来的婢女不同房,还给她做布偶娃娃,带她出去玩,准她放良回家。
她想着想着都忘了疼,眼神飘忽,落在慕容澄给她按脚的手背。
“你的手…”莲衣总算留意到慕容澄四个指骨全都又红又肿,错愕道,“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呀?”
慕容澄就差没瞪她,“你还心疼他?”
莲衣赶忙解释,“不是!我是心疼——”
慕容澄目光灼灼,“心疼谁?”
“…心疼钱,他没准要上门找我报销诊金。”
“你是貔貅变的吧?”慕容澄冷哼,撇开她的腿,“算了,你自己揉去。”
“不揉了,我出去了。”莲衣趁这会儿院里没人,不忘拿上桌案的小萝卜花,一瘸一拐走出去,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板着脸还在生气,在心里望他原谅。
其实她是心疼他的手,可是这说不得,说了惹他误会。
莲衣只是迟钝,不是真傻,她发觉了慕容澄待她有些特别。就是她不知道这份特别有多特别,她担心他会劝她回蜀王府,担心他只是心血来潮,担心等他新鲜劲过了就将她抛诸脑后,那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
沈良霜最先抱着宝姐儿从屋里出来,见莲衣走路不利索,问她怎么弄的,莲衣说自己早上起来打水,扭到脚踝,今天只怕不能出摊。
这倒没什么,家里人都会谅解,沈良霜叫她好好休息,“那下晌就先不去看那铺位了,你好好休息。
莲衣哪肯,“城南寸土寸金,那儿的铺位去晚了只怕被人抢先。下晌我说什么都要去,爬也要爬去!”
沈良霜摇摇头,无可奈何,“你呀。”
下晌除了沈末要去学堂,几乎全家出动,连宝姐儿都被带着一起上城南。
莲衣和沈良霜手挽手,慢慢走在后头,边走边看,发觉城南是好,这儿店多,有胭脂铺子边上就有香粉店制香,有成衣铺子边上就有打金店做首饰,开得是环环相扣。
再往前就都是饭馆和酒家,还有茶楼歌舞坊,当真热闹。
莲衣走到这儿其实就在心里定下,不管这间铺面合不合心意,她都要买地在城南开饭馆。
先前的饭馆在城西住宅附近,周遭也挺多人的,只是不如城南繁闹,因此王谦开了这么些年,虽扩大了经营,客流却总没什么变化。
莲衣要做就做大生意,开大酒楼!她们沈家有这个本事,能开起一个饭馆,就同样可以东山再起!
这间铺面果真不叫莲衣失望,店子里头虽小,却四四方方十分正气,因此走进去也不觉拥挤,要是好好规划,没准能同时容纳二十位客人。
“不错不错。”莲衣又去看看柜台,“是好木头,敲起来很结实。”
慕容澄长指抚过台面,看了看,“这是榉木,倒也算不得什么好木头。”
那房东始终笑呵呵的,这会儿一听不乐意了,“榉木还不好?那松木就好了?榉木纹理漂亮,结实又耐用,这柜台用榉木做,还瞧着金灿灿的,招财!”
莲衣听到招财,越发满意,“榉木好,榉木颜色漂亮!”
慕容澄哼了声,不和这店家一般见识,真是好赖不分。
“哎呀,榉木很好的。”莲衣揪揪他袖口,她晓得世子所里连脸盆架子都是红酸枝的,可这是民间,而且现在是她要租店,他尽挑剔些没用的。
房东道:“来来来,诸位再来后院瞧瞧吧,有水井有库房,还有后厨,你们看这后厨多干净,多大!”
后厨宽敞,简直有世子所的小厨房那么大,莲衣在里头直转圈圈,心生欢喜,和母亲姐姐小声商量。
“娘,大姐,过了这村没这店,不然就定下这间吧。”
沈良霜也很满意,“就是月租七十两,又两个月起租,咱们得一口气得拿出一百四十两。”
沈母道:“还是得再好好想想。”
的确叫沈家人有些犯愁,一口气拿出一百四十两,出了这些钱未必还有充足的余钱招聘人手、打造用具、采购食材。
一旦经营失败,那就是血本无归。
莲衣对那房东道:“这样,我们回去再考虑考虑,明日过来给你答复。”
房东道:“那你们可要尽快了,看中这间店子的人很多,光是今天来看的就有三家,你们趁早决定,别错过机会。其实要是你们今日拿出五十两作为定金,咱们就算谈成了,二十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店,也省得我再带人来看。”
莲衣知道这是房东话术,但又担心真的被人抢先,毕竟这间店,这个地段真的非常不错。
慕容澄见她如此犹豫,替她拍板,“好,那我们现在回去拿钱。”
莲衣错愕看向他,“什么呀,没有决定呢!”
他道:“我给你的那五十两不是你计划之外的吗?可以随时拿出来调度。定钱给了,心也不用再悬着,剩下的银子从哪挤出来你也还能慢慢规划。”
“…嗯,说是这么说。”
沈母比莲衣先被说动,“容成说的对,好地段难求,咱们先把定钱交了,其他的还有时间筹备。”
长辈发话,大家都不再有异议,他们留莲衣这个腿脚不便的在店里再多看看,其他人多走一趟,回去取钱。
取了钱,交了定金,事情也就落听了。
要是临时反悔改变主意,这用作定金的五十两也拿不回来。
傍晚沈末下值回家,走在巷子里就闻见香气扑鼻,光闻就知道大姐的手艺!
她晓得今天姐姐们看铺子去了,这会儿一定是付了租金,预备好好庆祝。这便是亲姐妹的默契,沈末一拍掌,转身出了拐子巷,到街上打几两酒回家庆祝。
半个时辰后,沈宅传出爽朗笑声,“干杯!”
五只酒杯相碰,众人一齐干了杯中酒。
起初因为莲衣脚上有伤,沈母勒令禁止她饮酒,慕容澄见莲衣失落,便说淤伤可以适当喝一点活血,她这才得以开心地和大家碰杯。
就连宝姐儿都有自己的一小碗鲜牛乳。
沈末买的是杨梅酒,甜津津非常好入口,大家也因此放松警惕,放任莲衣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是她最后自觉晕乎了,才摇摇头不再喝了。
今夜大家都高兴,喝得有些多了。
晕乎乎进房休息,最后只剩下沈母和慕容澄在桌边收拾。起初慕容澄没打算帮忙,但热闹散去,看着沈母孤零零在正堂收拾碗筷,不知为何令他想到了远在蜀地的母妃。
自己走后,母妃应当很生气吧,会不会因他胸闷气堵睡不着觉?他可真是个不孝子啊,当年不听劝阻要去战场逞英雄,而今也算尝到了当年种下的因果,被迫和家人分离。
他接过沈母手中碗碟,“我来吧,大娘你也喝多了,进屋睡下吧。”
沈母只是有些上脸罢了,她反而在意另一件事,思忖着不知如何开口,“容成啊,你来了也有一段日子,不见莲衣带你去找大夫,我看你怎么好像也不着急?”
慕容澄一愣,“是不急,我没病。”
他这么答倒也没错,就像喝醉了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一样。
沈母笑问:“那你还那么大老远跑来?”
“都是家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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